第313章 雪白成霜
白鷺是在半個時辰之后，發(fā)現(xiàn)小姐不見了的。她回到山洞時，甚至找不到打斗的痕跡，直到在樹林中遍尋袁葉離不獲，連張紙條都沒見著的時候，才意識到她可能是被抓住了。本來要告訴小姐，自己可能找到認識的人了的時候，見到了路過的宏軍。
她是使暗器的，在暗處清了一條道給自己的時候，就徑直往山上奔去。山上有個隱蔽的小屋，看樣子是有人居住的，所以她才覺得她們可以離開這片森林了。而更重要的是……
白鷺趕回山上，因為要躲宏軍所以浪費了不少時間。推開簡陋的木門，白鷺走了進去。這里面沒有人，剛剛她就確認過了。鎖是壞了的，應當是山間獵人建造的小屋，不過后來荒廢了。但又不知為何，似乎現(xiàn)在是有人在住。
架子上擺的是醫(yī)書，雖然白鷺半點不懂，可她認得這些書。她真的見過這些書的！只是她不記得而已。她翻開書頁，這本右上角有一處錯漏，但是有人將它改了過來。筆跡很熟悉，可是不認得。
這本的一頁撕壞了，但有人將它修補好了。痕跡也很熟悉，可她想不起是哪里見過。還有玉簡、藥盒、金針……住在這里的人一定會看病！白鷺想。但到底是誰？書有署名——和她一樣姓白。這個姓氏聽起來有點熟。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一人背著個草筐進來了。白鷺回頭，兩只小白瞪著眼前人，一個是錯愕，一個是驚嚇。白術(shù)。當年徐州城里，衛(wèi)晟云差些被楊柳毒害，還是袁葉離上飛雪山莊，求梁缺梁神醫(yī)將他救回來。而白術(shù)就是梁缺的徒弟，從小跟在他身邊，那時候兩只小白就認識了。
不過后來，等到袁葉離再上飛雪山莊，打算謝恩時，才發(fā)現(xiàn)山莊已經(jīng)閉門不開，似乎梁缺與白術(shù)早就離開了。因此，白鷺再也沒見過白術(shù)。
白術(shù)的反應是：“你終于被你家小姐趕出來了？”
“原來是你啊……”白鷺喃喃說著，猛然反應過來，一摔書本怒目而視：“什么叫終于？”
白術(shù)的關(guān)注點完全不在她身上，看見她摔書，立刻一個餓虎撲食接住它：“你摔它干什么？它比你值錢多了！”
顯而易見，對于醫(yī)癡來說，一個陌生人是不如自己的醫(yī)書重要的。等到白術(shù)珍而重之地翻看了兩遍，確定這本書沒有問題以后，才放下草筐，冷冷一句：“算你運氣好，不用賠銀兩。”
白鷺瞪他一眼：“你再向我要銀兩，我直接打死你信不信啊。”
作為同樣姓白，然而完全不會武的白術(shù)冷哼一聲，不理她。放好草筐，忽然回想起一個問題：“你為何會在戰(zhàn)場上？”
白鷺這才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有點懨懨的說：“小姐不見了。”
這話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簡單了然，白鷺會來邊境確實是因為袁葉離不見了，而之后無論是如何一波三折，現(xiàn)在小姐也已經(jīng)不見了。白術(shù)看著她的模樣，某個嘴巴很毒的少年倒是沒有火上澆油：“哦。”
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樣。
白鷺氣結(jié)，“你就不能稍微表露一下關(guān)心嗎？”
小屋
“我又不知道你是什么樣人，”白術(shù)冷冷橫她一眼：“我哪知道你是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一心叛逃，小姐不在了還歡呼慶祝的貨色啊。”
白鷺瞪著他，一拍桌子，皮糙肉厚所以完全不覺得手疼：“我當然不是！”
白術(shù)繼續(xù)淡淡的：“不是最好，你要是那樣的人，我現(xiàn)在就趁飯還沒坐好在里頭下毒。”拉過桌椅，示意她坐下：“你說說，你家小姐是怎么不見了的？”
白鷺嘆口氣，仔細說了經(jīng)過。因為太著急，所以反而沒說她們是從皇宮里出來的，重點描述了自己打人的過程，聽得白術(shù)直冒冷汗。不過白術(shù)自己心里也有數(shù)，當初有病的那個不是王爺么，那么這丫頭大概也差不多吧。
梁缺是白術(shù)的師傅，作為一個嫉恨朝廷中人，差些被權(quán)術(shù)害死的神醫(yī)，他從小對白術(shù)灌輸?shù)乃枷刖褪牵荷俳咏⒗锏娜耍咏四憔偷玫羧猓∷园仔g(shù)自然不會太關(guān)心朝廷中事，加上這些日子來他根本不在齊國，所以根本沒有將梁缺救過的那個人，和當今王座上的人對應起來。
就算對應起來了，白術(shù)估計還是一臉冷漠。他對于朝廷中人的觀感是這樣：
這個大臣勤于鍛煉，底子又好，估計還有十幾年好活；這個王爺迷戀煉丹，府中十幾房小妾，外強中干，估計見不到明年的太陽了；這個宰相倒是會養(yǎng)生，但是祖上傳下來的病，估計也沒有幾年能活了。
所以白術(shù)偶爾態(tài)度會莫名其妙的和善，因為在他看來，那個人沒幾年好活了，對這種人還是存一點慈悲心吧；但是很多時候他很不耐煩，因為他面對的是一個毫無病癥可以活到七老八十的小伙子，他內(nèi)心只會覺得這是一個沒什么用的人，他身上沒有讓他感興趣的奇難雜癥。
在白術(shù)面前，人命比一本珍貴的醫(yī)書還不如。他是個天才，師傅教下來的東西他沒有一件落下，全部學會了。卻唯獨不曾學會，醫(yī)者應當有的仁心和善良。他始終不明白，為何師傅不救皇親貴戚，卻不放過任何一個平民。在他看來，他們都差不多。
除了用以研究醫(yī)道，并沒有什么用。
默默聽完白鷺講的話，她連口水都沒喝，就接著問：“哎，你師傅呢？”
少女清脆的聲音，截斷了緩緩流逝的時光。白術(shù)輕輕別過頭，沒有反駁什么，也沒有和白鷺糾纏不休。
白術(shù)一直是這樣以為的，直到師傅過世的那日。師傅是死在了一條村莊的瘟疫里，他沒能治好村民，也沒能治好他自己。唯一不曾被傳染的白術(shù)，跪在床前，第一次懂得了何為泣不成聲。
曾為神醫(yī)，遭人陷害。這是師傅的前半生，白術(shù)已經(jīng)聽得耳朵起繭。而師傅的結(jié)局是，流落他國，客死異鄉(xiāng)。
梁神醫(yī)之名那么響，當初的天才神醫(yī)一定不曾想到，接受皇帝的邀約會導致什么樣的后果。數(shù)年的輝煌，卻讓他后半生再也不得安穩(wěn)。白術(shù)想著，覺得這世間不公平，為什么他的師傅，從來沒有得到過公平的待遇。
師傅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一定要救回他們……
你甚至不能想象，這是一個脾氣惡劣，喜怒無常的老人會說出來的話。甚至不是讓他好好埋葬自己，而是讓他一定要救回這幫陌生的村民，而他們甚至和他沒有半點關(guān)系。年近弱冠的少年，扛起肩頭一副責任，三天不眠不休，終于找到了救人的辦法。
徐州城一別，已是經(jīng)年。白術(shù)跟著梁缺，離開齊國，救治病人，其中有商戶，有農(nóng)民，有柴夫，有獵人。白術(shù)始終只是看著師傅治病，沒有正眼看過一個病人，直到此時此刻。
在村莊里最后一個五歲小丫頭也病愈的時候，白術(shù)眼底黑眼圈，頭發(fā)凌亂活脫脫一個雞窩，身上衣裳染著藥味，可是他終于笑了。不嘲諷，帶著點屬于少年的傲氣。接受了村民的賀禮，然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那個村莊。
責任不落到你頭上，你永遠體會不到其中感覺如何。
白術(shù)道：“我?guī)煾邓懒恕！?
白鷺頓時不該說什么安慰眼前人了，說什么好呢，難道說“同為姓白的，你運氣真不好”？
然后聽見白術(shù)下一句話就是：“那個不重要，我正在找一種藥草，那個藥草很珍貴的。”
抬眼堅決的樣子，完全沒有意識到這話有多不對勁。白鷺本來很想問“你師傅死了的事情還比不上一棵藥草？”然而她沒有，看看白術(shù)的表情，就知他不愿細說這件事。于是她硬生生改成了一句：“那你找到了沒？”
白術(shù)道：“找到了。”他舉起手上一株藥草，表示這就是他要找的東西。白鷺不認得，卻聽見白術(shù)將藥草收拾起來，中途還順道遞給她一葫蘆清水，還有一點點干糧。白鷺捧著手里的東西，有點不知所措。
但盡管不知所措，吃的時候還是明白了一件事：白術(shù)不知為何不回答她的問話，一個勁做自己手里的活。直到藥箱合上，行囊收拾完以后，她才恍然醒悟過來。只見白術(shù)不客氣地將行囊遞給她。
一臉嫌棄地：“你力氣不比我小，這個你拿。”
縱然是白鷺這樣缺心少肺，也意識到了一件事：這行囊里都是銀兩和路引，重要的東西放到自己身上，白術(shù)其實還是很信任她的！然后白術(shù)摔下來就是一句：“走吧，我們?nèi)フ引R國軍隊。”
白鷺詫異：“為何？”
白術(shù)很冷靜：“不是被綁走了么？”橫她一眼：“我不關(guān)心，但在這地界，會巡視的只有宏國軍隊，而他們抓走了你家王妃，那么肯定不是你一個小豆丁單槍匹馬能救出來的了。所以去找齊軍，看看有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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