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蘇北決定帶秦知雨探監，特意抽空去理了個發。

        還是富家公子哥的時候，他也是個矯情人，挑最貴的沙龍最貴的造型師，不花它個千八百根本搞不定。

        而今呢，摸到隔壁名字都沒取的小破店，請老師傅修一修，仗著年紀輕顏值高，居然也沒差到哪兒去。

        父親入獄后，每月都是秦蘇北前去探望，送錢送物。他不確定秦知雨有沒有做好準備，不敢貿然讓她直面殘酷的現實。

        小丫頭表面上已坦然接受秦家的落魄，可內心如何誰猜的準呢？

        仔細算算，妹妹比他倒霉多了，一出生就沒媽，沒享受幾年好日子，老爸又進去了，只剩下個面都沒見過幾次的哥哥相依為命。

        每每思及這些，秦蘇北那顆鐵石心腸也要軟一軟。

        那日秦知雨起得特別早，破天荒地從衣柜里選條淺色連衣裙穿身上。頭發也沒糊弄，認真梳條辮子，在發尾綁個與裙子同色的蝴蝶結。

        她買完早飯上樓叫哥哥起床，秦蘇北嚇一大跳，險些沒認出來，“這是什么打扮？”

        小丫頭原地轉個圈，“爸爸會喜歡的打扮。”

        大半年時間，秦知雨個頭竄不少，依稀能瞧出少女的模樣。秦家沒破產前，她也是個愛臭美的。跟哥哥在一起后才被迫改變風格，主要穿裙子不方便。

        做刺青師很辛苦，秦蘇北又懶散慣了，家里亂成豬圈都想不起來不收拾，家務活全落到年幼的秦知雨身上。除了不會做飯，小丫頭整理、清掃都是把好手。

        秦蘇北笑她有強迫癥，東西一定要擺放整齊，地板上不能有丁點垃圾。

        相較于妹妹的鄭重其事，秦蘇北就隨意多了，t恤板鞋運動褲，反正他并沒多期待與父親會面。

        吃完早飯，兄妹倆在街口攔到輛出租。司機一聽是去郊區的監獄，八卦之魂瞬間覺醒。

        “去探監么？”

        “是你們什么人？”

        “犯的啥事，被判多少年？”

        哪怕秦蘇北塞上耳機，明確擺出不想聊的姿態，他依舊熱情不減，“沒關系哦，爭取好好表現沒幾年就出來了，你們一家很快就能團聚。”

        秦知雨望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景物，心說要是時間也能摁下加速鍵該多好，好想快進到爸爸刑滿釋放的那天。

        司機盡管嘴碎，人還挺熱心，到目地的后非要給秦蘇北抹零，說他一個大小伙子帶著妹妹生活不容易。

        擱半年前，秦蘇北會罵你不就一開破出租的，誰特么要你同情。

        逆境磨去了他的驕傲，僅剩最后一絲倔強，“謝了大哥，不需要。”

        監獄的高墻不管看多少次，都給人一種不容忽視的壓迫感。秦蘇北在門衛處登記，驗完證件，由獄警領著去探監室。

        透過玻璃看見身穿囚服的秦廷書，秦知雨的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嗚嗚嗚，爸爸，我好想你。”

        出生以來，父女倆從未分開過這么久。

        秦蘇北最煩女孩哭哭啼啼，聽見就頭痛，索性躲到一旁。

        與上個月相比，秦廷書明顯又蒼老不少。他患有好幾種慢性病，需要長期服藥，入獄不僅摧垮了他的精神，也在蠶食著他的健康。

        秦知雨小大人似的，叮囑爸爸一定要按時吃藥，說她和哥哥過得很好，讓他不要擔心，“我在新學校交到好多朋友，舞蹈也有認真練。”

        “是嗎？小雨真棒。”

        “老師說等秋天帶我到北京參加舞蹈大賽。”

        “那你可要加油，得了獎杯記得帶來給爸爸看。”

        這邊探監規定一個小時，通常秦蘇北聊不到半小時就草草結束。小丫頭太能嘮叨，一個人就占掉大半時間。

        直到秦廷書說你先到外面等，爸爸想跟哥哥講幾句，秦知雨才戀戀不舍地讓出位置。

        望著兒子，秦廷書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最多的當是愧疚。“辛苦你了，把小雨照顧得這么好。”

        秦蘇北冷哼，“早知今日就不該要她，那樣媽也不會死。”

        母親宋茹離世是秦蘇北解不開的心結，他認定秦廷書是徹底放棄他了，才會年近五十時頭腦發熱追生二胎。

        當初他的確渾得夠嗆，十多歲正值叛逆期的年齡轉學到國外，沒有家長陪同，壞事干了一籮筐，就差沒違法亂紀。

        秦廷書與天底下所有甩手老爸一樣，自小沒管過兒子，長大后發現有問題，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打罵、經濟制裁。

        他越壓制，秦蘇北越逆反，父子關系形如水火。

        原本宋茹出國照看的話，秦蘇北多少會有所收斂，偏她那時高齡懷孕，反應極大，自顧不暇。

        及至后來，宋茹突發意外，秦蘇北與父親的交流，僅剩下索要生活費一樁。

        把小女兒托付給他，秦廷書是不放心的，沒料想他把秦知雨照顧得還不錯。

        “小北，”秦廷書輕聲呼喚兒子的小名，“不要因為我犯的錯誤影響你。別做什么紋身師了，換個正經工作，過好你的人生。”

        秦蘇北低垂著眉眼，看也沒看對面的父親，冷冷反問，“怎么可能不受影響？”

        網絡時代，隨便什么人都能把你扒得底褲都不剩，秦廷書的新聞至今還時不時被人翻出來議論一番。

        “寧塔市轟動一時的經濟大案，關注度多高，干這行的誰不知道我是您兒子？”

        秦蘇北吊兒郎當道，“大家認定歹竹出不了好筍，我如他們所愿，躺平放棄就是了。”

        秦廷書恨他不爭氣，“你才多大就輕言放棄？世間好工作好生意多了去了，沒一個你能干的？”

        秦蘇北譏諷地勾勾嘴角，“您現在這個處境，就別沖我說教了吧？”

        老頭差點沒氣暈過去，“我是為你好！人這輩子不過短短幾十年，稀里糊涂就混過去了……”

        秦蘇北懶得聽他啰嗦，站起來拔腿就走。

        等在外面的秦知雨巴巴地跑過來，“哥，我還能進去再看一眼爸爸嗎？”

        “時間到了。”

        小丫頭失望地垮下臉，“爸爸一定過得很辛苦，白頭發都變多了，我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跟他說。”

        秦蘇北不以為然，“有的吃有的穿，還不用擔心被追債，哪里辛苦？”

        石榴街的房子，除了便宜，另一個吸引秦蘇北的點就是那里治安好，因為臨近步行街，每天晚上都有好幾撥民警輪流巡邏。

        早先秦蘇北被債主雇來的混混堵過，他自己倒沒什么好怕的，人生已然跌落谷底，再壞也壞不到哪去。可見秦知雨躲在角落里瑟瑟發抖，他不得不為這個小拖油瓶著想。

        幾經比較后輾轉搬到石榴街，萬幸那幫人再沒出現過。可能也知道找他們沒用，為還債，秦廷書把能變賣的家產賣個精光，就給兄妹倆剩些換洗衣物。

        郊外不好打車，共享單車也沒見著一輛，秦蘇北領妹妹往主干道附近步行，大太陽曬得兩人臉頰通紅，很快后背就被汗濕了。

        “爸爸還要多久能回家？”

        “回來干嘛？我養活你就夠累了，再多個他……”

        “你不要這樣說話，像個大壞蛋。”

        秦蘇北瞇起眼睛望向天空，“我什么時候是好人了？”

        小丫頭不曉得發什么瘋，不肯搭出租，非要哥哥掃電單車載她回去，“這邊景色好，車也少，就當我們出來兜風。”

        三伏天騎車兜風，虧她想的出來！

        盡管秦蘇北萬般不情愿，最后還是遂了妹妹的心愿。偶爾他也懷疑秦知雨是不是有超能力，但凡她想做的事，總能磨到他答應為止。

        “幾十里路，至少騎一個小時，中暑咱倆都完蛋。”

        秦知雨坐在哥哥身前，像被他環抱著一樣，特有安全感，“有風啊，很涼快的。”

        風吹得她長發亂舞，掃到秦蘇北手臂上，又麻又癢。“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

        “閉嘴，你唱歌走調。”

        秦知雨不僅不閉嘴，反而提高音量，“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我們……哈哈哈，不要撓我癢癢！”

        “誰叫你制造噪音？”

        “就要唱，班里有好幾個同學夸我唱歌好聽。”

        “那是他們耳朵有問題。”

        在十字路口等紅燈時，一輛灑水車響著音樂經過，提醒來往車輛行人注意避讓。秦蘇北明明可以躲開，卻故意杵著不動。

        飄散的水霧把他們頭發衣裳都潤濕了，秦知雨一邊尖叫一邊咯咯笑，“啊啊啊，超涼快！”

        秦蘇北盯著妹妹的側臉，試圖判斷她究竟是真開心還是偽裝。按理說小丫頭與父親感情最深，不該是這個反應。

        秦知雨卻笑得沒心沒肺。

        經過一家綜合性商場時，秦蘇北決定帶妹妹去買電話手表。小丫頭卻猶豫了，“我好像不怎么用得上。”

        “怎么用不上？我可不想再滿世界找你。”

        “那挑最便宜的就行。”

        秦蘇北正用app鎖電單車，聽見這話忍不住教育她，“天底下最愚蠢的事就是買便宜貨，買貴的頂多當時心疼，買便宜的百分百會后悔，還有各種質量問題。”

        女孩小聲嘟噥，“可是貴的要好幾千……”

        “秦知雨，人活著絕對不要對自己將就，不然你會將就一輩子。”

        秦知雨似懂非懂。如果可以，誰不想要貴的呢？不僅自己用著爽，還能被同學羨慕。小學生之間也會偷偷比較，誰的衣服鞋子是高檔貨，誰的文具又貴又漂亮。

        從前秦知雨不在意這些，她所擁有的都是最好的。現在，她懂事了，知道賺錢不容易。要省著點花。

        哥哥已經往商場走了，秦知雨連忙跟上，“最貴的那款，除了拍照、定位、打電話，還可以玩游戲，下載聊天軟件。”

        “那不跟手機功能差不多？”

        “我們學校不給學生帶手機。”

        “你想要？”

        “嗯，我們班潘欣欣就用那個，有幾個女生放學后經常用電話手表聊天。作業不會可以互相問。”

        搞小團體？秦蘇北不屑，“作業不用問她們，問我。”

        秦知雨感動得想哭，哥哥今天少有的像個天使，早上帶她去監獄看爸爸，騎車送她回家，現在主動提出給她買電話手表，輔導作業！

        她抱住秦蘇北的胳膊晃了晃，“謝謝哥哥，你對我真好。”

        電子產品專賣就在商場一樓，挺大的門面，兄妹倆一進門，就有營業員熱情地迎上來，“先生您好，請問有什么能幫到您？”

        “想買只電話手表。”

        “女生戴的嗎？”

        秦知雨搶著答是，營業員又問，“請問對功能有什么要求，有對應的心理價位嗎？”

        秦蘇北泰然自若道。“沒要求，就拿全場最便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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