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十點，秦蘇北聯系秦知雨的班主任，替妹妹請病假，順便告訴老師，中午就接她回家。

        小學低年級十一點一刻放學，接到秦知雨，秦蘇北把她書包拿過來甩到左肩，“午飯想吃什么？”

        小孩問：“干嘛今天請假，明天就要住院嗎？”

        “早治早好。”

        “可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秦蘇北揉揉妹妹的頭頂，“有哥陪你。不是嫌醫院食堂難吃么，趁還沒被關進去，多吃兩頓好的。”

        秦知雨千挑萬選，居然選中漢堡王，她給的理由是，手術后肯定好長時間不能碰垃圾食品。

        “行吧，吃完去看電影？”

        “最近都有什么片啊？”

        “不知道，等會上網查查。”

        可惜不是愛情片就是外國科幻片，沒有小女孩喜歡的。秦蘇北提議在商場逛逛，找點別的樂子。

        路過陶藝體驗館時，秦知雨說想做個水杯，廣告牌上寫燒制完成需要四到五周，“到時你幫我取，帶到醫院給我用。”

        “做兩個吧，一人一個。”

        秦知雨接觸過陶藝，秦蘇北更不用提，幼時太調皮，被宋茹逼著學畫畫打磨心性，老師有間專門的陶藝工作室，他經常偷偷摸進去玩。

        服務員本打算手把手教，發現兄妹倆拉坯手法嫻熟，機器也會操作，就到旁邊指導別人去了。

        他們做的都是馬克杯，這家可以當天上色，不過要稍微等一會，讓泥坯表面變干燥。

        在店里等也不會無聊，有泥巴給客人隨便玩。秦知雨捏個又矮又胖的小人，說是哥哥；秦蘇北不甘示弱，捏只可愛的肥豬，取名小雨。

        秦知雨笑到肚子疼，水杯上她本打算畫哆啦a夢的，臨時更改為那只豬。

        秦蘇北的圖案要復雜得多，看起來蠻酷，小丫頭畫完了，湊過來問，“你畫的是妖怪么？”

        “心懷罪惡的人。”

        “什么意思？”

        “小孩沒必要懂。”

        秦知雨把嘴撅得老高，“天天小瞧小孩！”

        快快樂樂玩兒半天，傍晚時分，秦蘇北到店里向周老板請假。周謙埋怨，打通電話就行，何必特意跑一趟。秦蘇北掏支煙遞給他：“這會回家也沒事。”

        周謙把煙接手里，示意出去聊。

        兩人往杏花街里面走好長一截，來到無人的岔道，周謙靠著墻把煙點著，低頭狠吸一口，“明天我和老劉陪你去醫院。”

        秦蘇北推辭：“用不著，現在住進去就是做各種檢查，小雨要先用化療藥，最快也得等六七天才能做移植。”

        “跟兄弟還客氣啥？那這樣，等移植那天我們過去，你想啊，抽那么多血你不得暈乎？到時候小雨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找誰去？”

        朋友之間謝來謝去太虛偽，秦蘇北沒再多說，掏出手機把欠周謙的賬還清。

        周謙那叫一個氣，“說了不急，小雨動這么大手術不用花錢？”

        “找親戚借到了。”

        “真的？”

        “嗯，我有個大伯在宜城……”

        實情不便透露，秦蘇北只得撒個善意的小謊。周謙心里其實將信將疑，卻不好刨根問底。

        都是男人，什么德行彼此最清楚，周謙叮囑秦蘇北務必把重要證件帶齊，“東西也要準備齊全，醫院超市買的質量都不咋地。”

        一支煙抽完，周謙把煙蒂摁滅丟進垃圾桶，“等小雨養好身體，你是不是該考慮下今后的出路？”

        “再說吧。”秦蘇北垂首盯著腳尖，他現在不敢想太多，過一天算一天。

        “唉，人倒霉起來都是一連串的，瞧這倆月發生多少事，不過你也該熬到頭了。”

        周謙與秦蘇北交底，刺青這個行當，歸根究底就是拿時間換報酬的活兒，上限太低。“真不是攆人啊，當你兄弟才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在我店里混日子，委實可惜了。”

        秦蘇北沒認真計劃過將來。打小秦廷書就愛對他說，“我忙死累死還不都是為了你”，言外之意，他辛苦打拼的事業，終有一日要交到兒子手里。

        他也以為等玩夠了，回國跟著老爸熟悉熟悉業務，在基層崗位磨練兩年，就能順理成章地繼承家業。

        周圍大多數朋友的人生都是這樣的坦途，誰知命運為他預備的是條羊腸小道，曲折離奇，驚險刺激。

        秦蘇北敷衍地笑笑，對周謙說：“你高看我了，我這人其實挺渣的。”

        “呵，真正的渣男，從不承認自己是渣男。就跟醉酒的人從不承認自己喝醉了一樣。”

        次日清早，周謙開車送兄妹倆去醫院，等他們辦完入院手續才離開。

        頭天就是做各項檢查，到晚上，秦知雨還跟哥哥抱怨，時間過得好慢，住院實在太無聊。

        第二天做進層流病房前準備，聽聞要剃光頭發，小丫頭當場痛哭流涕。秦蘇北心里也不好受，強撐著安慰她，“不是成天嫌洗頭麻煩，要剪短發么？”

        “我要剪短，又沒有要剃光！”

        “你就當不小心弄太短，很快就會長出來的。”

        秦知雨不敢照鏡子，怕被光溜溜的腦袋嚇到。護士領她進移植倉，當天就開始用化療藥物，秦蘇北沒法陪著她，拿手機查詢網友分享的化療感受，刷到一半就沒法繼續。

        多數患者的形容是：生不如死。成年人尚且難以忍受，十歲的小姑娘……

        秦蘇北的心像被一只手瘋狂撕扯著，難受得厲害。彼時他不了解，真正的考驗還在后頭。

        小丫頭打視頻電話來，哭哭啼啼地說渾身難受，吃不下東西，喝口水都想吐，“護士姐姐說，至少要住一個月，那么長時間我怎么辦？”

        秦知雨鬧情緒，身體不舒服是一方面，也因為至少一個月看不到家人。她想家，想哥哥，想要自由。

        與獨自待在移植倉忍受各種折磨相比，移植過程反而沒那么煎熬，簡單得像輸回血。

        秦蘇北連續幾日早晚打針，抽備用血，終于等到正式手術的日子。盡管抽的外周血，前后也花了好幾個小時。

        除了胳膊脹痛，以及一動不動躺著肌肉僵硬，沒有其他不適的感覺。等到出手術室，不僅周謙和劉啟軍等在外面，葉櫻桃居然也在。

        他們彼此不認識，隔開好幾人坐著。她沒低頭看手機，聽見門開了就望向這邊，四目相對，秦蘇北的心驟然漏跳了好幾拍。

        “怎樣，不難受吧？”周謙率先迎上來，秦蘇北答沒什么感覺，越過他和葉櫻桃打招呼：“你怎么來了？”

        倆大老爺們回頭一瞧，才發現有位大美女也來探病，被他們堵在身后。

        葉櫻桃眨眨眼：“小雨告訴我的。”

        她提著只購物袋，里面裝著水果和營養品。秦蘇北提醒她，妹妹在移植倉里，經手的物品都要嚴格消毒，食物更不能亂吃。

        葉櫻桃說：“我知道，這些是給你的，你也需要補充營養。”

        旁邊倆男的偷偷交換眼神，周老板感慨還是女生心細，“我們光想著小雨，倒把你忘了。”

        “美女怎么稱呼？”

        葉櫻桃大方地自我介紹：“我姓葉，也住石榴街，跟他是鄰居。”

        周謙打趣：“合著你們那條街上盡出俊男靚女，不行老劉你也搬去吧，沒準能把個人問題解決了。”

        劉啟軍自謙他沒資格，“我這樣式兒的，搬過去只會拉低人家平均顏值。”

        他們故意聊些俏皮話，為的是讓秦蘇北放松心情，別總想著秦知雨，替她擔憂。

        回到病房，劉啟軍搬兩張凳子，分別給周謙和葉櫻桃，自己則站在床頭。

        秦蘇北不用住院，觀察幾小時就能離開。事先講好乘周老板的車，他臨時改主意，問葉櫻桃回不回石榴街，他想搭順風車。

        這日周六，葉櫻桃原本的安排是，來醫院探望完兄妹倆，再找楊明芳聚聚。不過，從醫院到老街沒多遠，送他一趟也無妨，葉櫻桃點頭說好。

        周謙左看右看，咂摸出不對勁。曖昧的小火化噼里啪啦，顯然他和劉啟軍來的不是時候，“幾點能聯系上小雨？”

        “不清楚，看她排異反應嚴不嚴重。”

        秦蘇北和妹妹約定好，感覺好點就打電話，他這邊只能被動等待。

        又閑坐一會，倆男的決定先離開，他們在這幫不上忙，秦蘇北根本不需要照顧，需要照顧的是小雨，可又見不著。

        “讓美女陪你，我們先回店里。”背著葉櫻桃，周老板沖秦蘇北比個加油的手勢。

        諾大的病房只剩下兩個人，彼此還不太熟悉，葉櫻桃覺得，得找點事做才不尷尬，“你餓嗎？”

        “還好。”

        “已經過了飯點，我去問下護士你能吃什么。”

        “不用，你坐吧，我吃不下。”

        “擔心小雨？”

        秦蘇北沒否認，答案明擺著，葉櫻桃都提心吊膽呢，何況親哥。

        “我哥你應該見過吧？個頭不高，五官跟我長挺像的。我和他也相差十歲，跟你和小雨一樣。”

        她沒話找話，秦蘇北安靜地聽著，“小時候他待我可好了，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讓著我，幫我跟人干架。娶了大嫂之后就變成個耙耳朵。”

        葉櫻桃拿只大酥梨，用店家贈送的刨皮刀削皮，“你以后交女朋友，可得找個對小雨好的，不然小姑娘孤身一人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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