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還沒停，天也沒亮，沐純就醒了。他被迫清醒，想來這一天一定是無精打采的。

        他去買了一把雨傘，找了個有檐的便利店門口把穿在身上濕答答的衣服擰了個半干，然后又趕緊撐著傘跑去了基地。

        果不其然，季世野見到他的第一眼，露出了疑惑且悲憫的目光，且是疑惑大于悲憫。

        季世野：“你去下水道睡的嗎？怎么把自己弄得這么臟？來的時候沒打傘？”

        沐純低著頭：“對……”

        季世野：“對？”

        “對不起……”沐純的頭更低了。他實在是太狼狽了。

        季世野從椅子上起來，繞桌子走了一圈，走到沐純身邊，手捏了一下他的袖子，竟然還能擰出水來。他又看了一眼有點可憐的溫斯頓。

        “以后下這么大雨可以給我發消息或者打電話，我讓人過來接你。”

        少見的溫和。

        沐純當然不敢說自己為什么去外面住了一晚上，少將以為是風雨太大了所以他才渾身都濕透了。

        “好……好的少將�！�

        季世野把沐純兜著雨水而變重的外套脫下來，催促他：“趕快去里面的休息室洗個熱水澡，小心感冒。這些衣服也別穿了，等下我給你拿一套新的過來�！�

        “謝謝您。”沐純抬起頭看著季世野，他的眼睛像是深邃的黑色寶石，但是卻不再冰冷。沐純充滿感激之情，畢竟他還以為少將不會在意自己是不是濕透了，只會擔心他是不是能完成自己的工作。他很少看到少將這樣溫柔地關心別人。

        休息室就在辦公室的隔壁，沐純洗完澡出來的時候，門口的長凳上已經放好了一套干凈合身的新制服。

        ……

        季世野剛從隔壁的休息室出來，就看到一個穿白大褂的急乎乎地往來沖。

        “吃多了？消化呢？”季世野上下打量著林鎮宇。

        “里面沒……沒人吧？”林鎮宇撲在辦公室的門上，手里拿了個磁盤。

        看到他手里的東西，季世野立刻明白林鎮宇是來干嘛的了：“進去說，里面沒人�！�

        “溫斯頓少校呢？”林鎮宇將信將疑。

        “在隔壁休息室洗澡�！�

        林鎮宇大驚失色：“你那休息室不是從不讓別人進的嗎？”

        季世野落落大方：“他來的時候沒帶傘，衣服濕了。”

        “上次我濕身了你也沒讓我洗一下！”林鎮宇立刻抱怨。

        “你實驗室就在樓上，安全局離這里遠，溫斯頓現在是我的助理了，就在門口工作。他一般也不會主動進來……廢話少說，你到底進不進來？”

        林鎮宇挑一根眉毛，憤憤不平地把那個磁盤放在季世野桌子上。心道季世野這男菩薩難道是動了凡心？

        “你確定你給我的是對的嗎？”

        “什么意思？”

        “我在這里頭什么也沒看到啊，打開看了十分鐘都是滋滋滋的聲音，線人收到的線索呢？”

        不可能，季世野又把磁盤推進播放器里，確實是個空的。

        可是他從家里帶出來的時候磁盤一定是完好無損的，那就是來到辦公室以后。

        “找指揮中心，讓他們把昨晚我辦公室門口的監控調出來�！�

        “你懷疑有人換了磁盤嗎？你應該前兩周就拿過來給我的�！�

        “我26號就帶過來放抽屜里了，一般沒人進我的辦公室，磁盤倒是沒事，我這里還有備份，只是里面的內容最好不要讓不該知道的人知道�！�

        林鎮宇嗯了一聲。

        指揮中心很快傳來了影像資料，傳到了林鎮宇的設備上，他馬上投屏在季世野辦公室的大屏幕上。

        “這是指揮中心發來昨天晚上的監控。”

        二人聚精會神地盯著2倍速的監控看，畫面上只有溫斯頓和季世野本人進進出出，偶爾會有幾個士兵來，不過也都沒有進季世野的辦公室。

        二人于是又倒回去看了一遍。

        “等等！”林鎮宇盯著自己通訊器上的畫面，“21：46：52，這里停一下，換05倍速�！�

        由一根墨綠色的小蛇一樣的東西，卷著一個小小的磁盤，從門下的縫隙里悄咪咪地鉆了出去。

        二人互相對視一眼，都覺得這東西十分面熟。

        “十秒�！�

        畫面切換到了基地負一層的車庫，小蛇并沒有變成人的形狀，或是鉆進哪一輛車里，而是順著通風系統出了基地。高清攝像頭拍下了黑暗中的一切，畫面顯示是21：47：02。

        林鎮宇不可思議：“十秒……你說他只用了十秒……從基地的十八層到負一層？”

        有一根藤條扎進了季世野的大腦，順著這根藤條，他反射性地想到了黑輻，想到了碑林中生長的那枝沒有根的藍玫瑰。

        “有異種，混進了基地……”季世野咬著牙，眸光變得深不見底。

        “不止一天�！�

        “立刻向聯盟申請，向全城發出令狀，進行全民基因測序！”

        季世野雙手撐住桌面。

        “我這次到要看看，k城到底有多少潛伏在人群中的怪物�！�

        ……

        新歷232年1月13日，暴雨之后沒有彩虹，天也不晴朗，k城正在陰霾中進行大規模的全民基因檢測。

        季世野連同基地大部分高層一同署名申請，很快得到了聯盟議員的大多數贊成票。這次由季世野親自上陣監督每一個公民的采樣，安全局門口一大早就排滿了人，隊伍如長蛇蜿蜒曲折，被用鐵柵欄隔開。

        整座城市的氣氛變得詭異，大街上來往的車輛更少了。

        一個裹得極其嚴實，正在排隊的黃種人市民擦手跺腳，瑟瑟發抖。

        他轉頭向身后的白種人說：“哎兄弟，你說，這會兒馬上過年了，聯盟干哈呢？突然把所有人揪來做什么測序？”

        “不清楚�！蹦腥苏f。

        “不過你說我這兒，來都來了，肯定不會是感染者啊，感染者又不傻，自己跑過來送死？”他見后面排隊的這綠眼睛白人對自己愛搭不理的，于是轉頭去招惹前面的女人。

        “哎，姐妹，你說咋就沒個人反對呢？這大冷天兒的，哎呦喂……”

        女人小聲回答他：“這次是少將親自來監督的，這城里每個人都得過他的法眼，誰不知道這位年輕的將軍最恨異種了，可能是前段時間人眼蟑螂的事吧，那次事件我在新聞里聽見他的名字了，雖然他從來都不露臉，不過聽他采訪的聲音，肯定是個……”

        “后面的安靜點兒！”前面巡邏的士兵大喊道。

        “干嘛呀，我們又不是犯人……”女人忿忿然轉過去。

        沐純就排在離吵鬧中心不遠的位置，他戴著黑色的帽子和口罩，裹著一條藍色的厚圍巾。

        他已經知道了去隔離墻的路要怎么走，他想等下采完樣本去隔離區，從廁所的通風系統逃走。

        沐純兩天沒有回過公寓了，等下水道干了的時候他真的就睡在那里面，現在聞聞自己的衣服好像都有味道了。

        去c城吧……

        沐純記得溫斯頓對自己說過的話，c城不會亂殺感染者，只要跨過隔離墻就行了，哪怕做出一點犧牲。

        胳膊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沐純發現自己的愈合能力越來越強，比在地球上時強了很多倍。

        人群緩慢地向前，推著沐純向少將走去。

        “去c城吧……”沐純喃喃道。

        ……

        安全局檢測中心外，季世野披著一身軍大衣，像一個審判者，目光審視著所有經過的人。

        “少將！”一個士兵立正向季世野敬禮，得到季世野的肯定后在他耳畔悄聲說，“d4窗口有一個情緒失控的市民，我們懷疑他是感染者不配合檢測。”

        “既然都來檢測了，還叫什么叫？過去看看�！�

        季世野跟著士兵來到d4窗口，果然有一個不怕死的在安全局門口大吵大嚷。

        季世野插著兜向他人群走來，壓迫感渲染著，喧鬧的人群立刻變得安靜起來。

        “少將……”軍醫即刻起立。

        采樣的軍醫本來就瑟瑟發抖，現在看到一米九的季世野，快抖成個篩子了。

        眾人的目光投來。

        季世野不客氣地說著敬語：“先生，請您配合醫生的采樣工作。”

        男人瞟見了這個軍官肩上的軍銜，顯然不是個好惹的。

        “我……我不采了，我不抽血，我暈血。”他完全沒了剛才那種囂張的模樣。

        “這是強制采樣，k城所有公民都要參加，為了全人類的安全，您也不能例外�！�

        男人剛才還叫囂的勁頭沒了，申請慌張躲閃，像個偷了東西的賊。

        忽然，人群中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人突然高叫了一聲：“少將！他是感染者！我知道！他家就剩他一個人了！其他的都是感染者�。�！”

        一秒，兩秒，三秒……

        男人拔腿就跑！

        “抓住他�！奔臼酪敖z毫不慌，命令手下的幾個軍人。

        “季世野！”

        “……”安靜須臾。

        季世野眉峰一挑，忽然來了興致：“你認識我？”

        一把反著銀光的匕首突然向他刺來！

        “你給我去死�。�！”

        刀還沒刺到季世野跟前，兩個士兵已經從后方將這個暴徒按倒在了地上。

        男人的下巴被按進地里，他的后脖頸被按住，勉強抬頭自下而上地看著面前這個年輕的將軍。

        “就是你……殺了我的妻子，兒子……我一家都被你殺了……你要給他們償命！��！”

        “少將！這個人有可能也是感染者！”士兵道。

        “帶去待定區吧，拷起來，我等下就過去�！�

        “是！”

        ……

        安全局，待定區。

        季世野的身后站著林鎮宇。給有可能感染且不配合的人抽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男人的整條手臂被架上一架固定機器，金屬鎖錮住他的手臂，其他部位被兩個士兵按住，整個身體被固定住無法動彈。

        男人跪在地上破口大罵，目眥盡裂：“季世野！你他媽的狗崽子！研究不出來藥物不是你們的責任嗎！殺了感染者你以為就能杜絕異種嗎�。　�

        季世野好整以暇地翹著腿，用帕子擦拭著手中的槍。

        “抽他的血，送去加急檢測。”

        “季世野你他媽的不得好死！你以為異種不會反抗嗎？你看到他們殺人了嗎？他們在報復你們�。�！”

        “我的妻兒都是感染者，我也是，我早就不想活了！你還抽個屁的血，直接送我去焚化爐�。。　�

        季世野不理他，對林鎮宇道：“抽�！�

        按鍵按下，細細的銀色針頭扎進血管，汩汩的鮮血從血管進入針管，看色澤和粘稠度已經不像正常人的了。黑色的，十分粘稠的血液，這是感染者晚期快向異種變異的癥狀。

        “季世野！我記住你的聲音了，就算你燒了我，我下了地獄，也會跟所有死去的感染者一起向你索命！”

        抽血完畢，固定機器的固定器打開。

        “你不得好死�。�！”

        男人卻突然失控，掙脫控制住他的兩個軍人，向季世野沖來。

        季世野為了避□□血的風險，沒有開槍，而是在他即將沖過來的時候一腳蹬在了對方的胸膛上。男人直接后腦勺著地，兩個軍人連忙把這個感染者翻了個個兒，扣緊他的手臂，重新摁在地上。

        林鎮宇嚇了一跳：“叫你們摁住個人都摁不好！”

        季世野并不在意，嘴角微勾，諷刺道：“他不是人�！�

        男人雙目猩紅充血：“你們這些狗崽子！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

        季世野站起來，慢慢走到他身邊。黑色軍靴堅硬的鞋底毫不留情地踩在他的臉上，用力踩得更深，男人的半個臉已經變形，另外半邊臉也被粗糙的鞋底磨破。季世野好像要把地上的人直接踩進地里。

        季世野淡淡道：“有報應的話，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異種了。”

        “我會向你索命的……你記住了。”男人模糊了半邊臉，仍然不屈。

        林鎮宇見狀趕忙拉開季世野：“不要再踩了，小心流血，會把這里弄臟。”

        季世野松開腳，無情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打暈了拖出去吧，它已經是個異種了，沒救了�！�

        男人嚎叫著被鎮靜劑弄暈，然后被裝進白色的隔離袋中。

        ……

        安全局外，一些人還在為d4窗口的突發事件議論紛紛，沐純只是隨便聽了一耳朵，畢竟也許再過半個小時，他就不會再留在k城了。

        這座城市太可怕了，去了c城說不定會有轉機。如果上次沒有檢測出來他是異種的話，那是自己的幸運。

        幸運那個醫生說謊了，他的血明明是藍色的，醫生抽走了他一管血，不可能看不到。

        可是杰錕明明也在前面，他是用什么辦法逃脫的呢？他也按著一支棉簽走向隔離區了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難道會有人類的血是藍色的嗎？

        幸運女神會再一次眷顧他嗎？

        不會了。運氣是能被花光的，他不想浪費運氣在賭博這種事情上面。

        沐純看到杰錕去了隔離區等候結果，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不行……”

        這次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抽血，周圍的市民都會看到自己是個異種，到時候他就必須再一次在所有人面前逃走，而這里有這么多軍人……

        那要現在就逃走嗎……

        他前面一個一個的人都走了，一箱一箱的采樣管被搬走，現在他已經和窗口穿著隔離服的軍醫面對面了。

        前面采樣的軍醫目光落在他肩膀上的軍銜處，表情忽然變得和藹起來。他戴著手套的右手把口罩向下拉了拉，露出嘴角。

        沐純一頓：“……”

        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是上次在安全局給自己采樣的那個醫生……

        “您要稍微坐一下嗎？”沐純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聲音。

        而他也終于想起來了，這個醫生在編號為d的核心艙里曾經遞給了自己一把椅子。

        軍醫沖自己笑了笑。

        “溫斯頓少校，輪到您了。”

        ……

        十秒鐘后，沐純把胳膊交給他。

        沐純親眼看著從自己血管里流向透明針管里的血液變成了鮮紅色。

        針管里一定有什么東西。這個醫生在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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