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擊k城的怪物被消滅殆盡。城外一定還有許多異種，但人類已經沒有更多精力對付城外的異種。

        執行完任務的季世野在回到a1核心艙的臨時指揮中心后，得到了d1核心艙墜毀的消息。d1核心艙有林鎮宇的助理和沐純。

        指揮中心試圖聯絡d1核心艙指揮處，但是只是收到了一個聽起來很虛弱、斷斷續續的男聲。

        他說：“這里已經沒有活著的人類了。”

        很奇怪，那說話的是異種嗎？

        而之后，他說了更奇怪的話——“請你們活下去。”

        a1核心艙里十分安靜，所有人類都傾耳聽著一個異種的話。

        “要幸福，不要殺戮。”

        聯絡員也不知如何是好，轉頭請示上級。

        “……”

        季世野忡怔。

        他立刻定位到了沐純此刻的位置，竟然距離他一個小時前投放過微型核武器的地方不遠。

        指揮中心里自然有反對派，異種的尸體都是污染指數極高的污染源，再加上大量的核輻射，活著的人也有很大幾率會是感染者，他們覺得現在回去救少數人無異于送死。

        而一定要回去救援的話，至少也需要在48小時之后，等到污染指數降低到可以進行救援任務為止。

        指揮中心展開了一場辯論，七嘴八舌，主題回到了那個古老的倫理問題：少數人的生命與核心艙里大多數人的生命相比，誰更重要？

        時間寶貴，季世野沒有精力進行這場辯論，最終帶著幾個愿意跟著自己回去救人的下級離開。

        但一架直升機只能先去核實d5核心艙的情況，無法單獨進行救援活動，他們需要將信息傳回指揮中心。

        戈壁只剩一團團火焰，d5核心艙的殘骸中沒有檢測到生命跡象，這意味著d5核心艙中的270余人全部遇難。

        還有飛蛾在不絕地撲向隔離墻，基地的一架直升機盤旋在低空，螺旋槳一圈一圈劃破空氣的聲音是如此孤立和悲涼。

        “少將，要把檢測范圍放大一些嗎？”

        季世野望向萊茵河的方向，那個還有飛蛾撲火的戈壁。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指揮道：“去隔離墻那邊……”

        生命源檢測范圍擴大，顯示屏藍色指針一圈圈掃過的地方忽然出現微弱的跳動。

        “少將！那里有人！”

        有人……他看到了。

        那是與指揮中心通過話的人。

        季世野無權決定別人的生死，但是他卻可以決定這一次，自己是不是能在這個生死關頭握緊小玫瑰的手。

        …………

        “世野，你怕這樣的我嗎？我其實本來就長這樣子的。”

        紅與黑交織著，血腥味彌散在空氣中。小玫瑰的半邊臉，皮膚被烈火灼燒開，露出底下可怖的藍色組織，花瓣的文理清晰。

        “不怕。”季世野回答道。

        他們二人靠在d5核心艙破碎的零件上，那上面還殘存著珍貴的溫度。

        季世野的軍裝不再干凈整齊，簡章上標志著軍人身份的金色麥穗和一枚五角星移動了位置，他把外套脫下來包裹住沐純，摟住他的肩膀靠向自己。

        “少將……你說，咳咳咳……你說他們會回來嗎？”沐純偏過頭看著季世野，“他們會對這里進行消殺，然后廢棄k城再找一片凈土，還是會回來救這里的人？”

        他們在賭。

        而他們只不過是在賭人類會拯救人類。

        “會回來的……”季世野握緊他的手道，“人類會回來，救同伴。”

        可按照聯盟的科學定義，就算這里還有人活著，他們的基因一定也被污染了。感染者不是人類。

        “少將……你有沒有覺得這幾個小時過得就像幾年一樣漫長？”

        “嗯……純純，”聽他這樣說，季世野想知道，“a11區的兩百多年，你是怎么清醒著度過的？”

        “沐純剛死的時候，我抱著他的骨頭，埋在他的碑后……他的碑從前沒有字，因為我一直覺得他不會需要一座碑，相反，需要墓的人可能是我……但我沒想到他會死掉。”

        “我比較能撐。”沐純又咳嗽了兩聲，然后自嘲地評價道。

        “他的碑很醒目，因為我希望他即使死了，也能在第一時間看到救援隊。

        我在碑林里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也很簡單。因為我不需要擔心吃的東西，所以每天也只有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等待。

        雖然沒事就潛到黑輻里睡覺，但我很敏銳，能感受到風吹草動……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起來，看看今天的太陽有沒有升起來，聽聽今天是不是也有風吹過諾貝利的荒漠……”

        周圍的溫度在漸漸降低，在他們不遠處燃燒的大火因為有機燃料的耗盡，終于有了熄滅的趨勢。

        季世野看著沐純的側臉。

        黑暗中，他的眼睛很亮，散發著某種光，比神像上點睛的寶石還要亮，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我說過……要陪著碑林里的每一個人，因為我相信沐純的話，所以我的等待是有意義的。可是一年一年過去了……”

        沐純哽咽著，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好像不能堅持說完一句話。季世野看到他無聲地哭了。

        他把小玫瑰輕輕攬進懷里，拍著他的后背。

        “不哭了……不用再說了。”

        小玫瑰向往著光明。

        可是一年一年過去了，小玫瑰只能看到漸漸黑暗的世界，他看不到太陽東升西落，聽不到曠野的風聲，陪著他的只有碑林中的亡靈……

        他閉上眼，想起了那首歌。

        “少將……你能不能給我唱首歌？”

        “什么歌？”

        “你唱過很多遍的，你唱過很多遍……我喜歡聽你唱，你唱的時候時間就變快了……”

        火光映照在他半邊臉上，似人似神。

        潮濕的空氣在振動，歌聲被傳遞向遠方。

        “wheniamdown,andohmysoulsoweary……”

        “……”

        “untilyoue,andsitawhilewithme……”

        “……”

        “yourasiemeup……”

        季世野輕輕地哼唱著那首歌，想象著羅莎星血色的天空變得深藍，然后有一道浩瀚的銀河出現在那里。

        直到火光熄滅，火堆里傳出一兩陣噼啪聲響。

        兩百年前，一個異種能救你，兩百年后，他依然可以為了你舍棄生命。

        他并不是個沒有感情的低級生物，聯盟對于異種的“科學定義”并不科學。不管生活在哪一顆星球，他們都應該學會與其他物種和諧共生。

        異種滅絕法案本不應該存在。

        人類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歧途。

        “世野……你吃掉我吧。”聽著帶給人希望的歌聲，沐純緩緩道。

        歌聲停止，季世野頓了頓，聽他繼續道。

        “讓我們的基因互相污染，這樣我就能一直活在你的身體里，讓我與你融為一體，你死掉，我就同你一起死掉，你活著我就和你一起活著……我們永遠都在一起。”

        “我們不會相互感染，我相信林博士的項目能成功。”

        “那是什么？”

        “本該保密的，但是現在也沒有什么意義了。”季世野眉眼溫柔，沐純看到他的嘴唇開始發紫，似乎很冷。

        于是他又靠近了他一些。

        ……

        40小時后。

        遠處有了聲音，但沐純卻發現自己靠著的身體正在漸漸變冷。

        這里的污染指數是在太高了，沐純能感覺得到，季世野的體溫在降低，他的心跳不如平常平穩，他的眉眼不如平時凌厲。

        他的生命體征正在漸漸消失……

        48小時即將到來，沐純想要相信人類重建家園也會在救出戰場中的人們之后。

        “你不要睡……”

        你不能在黎明時分睡去，你不要死在破曉之前。

        “世野，別睡……”沐純的聲音打顫，“別……睡，你撐一撐，你睡不著……總有救援隊回來的，救援隊會來的……他們會回來救我們……”

        沐純轉了個身，用力翻到他身前，捧著他的臉，吻了他的唇。

        少將不是個壞人，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的種族，他被人憎恨，被人不理解，但他仍然頂風向前。他是個勇敢的人類，他不懦弱，他很偉大，他沒有錯……

        “少將……我想死掉……如果我們都活不下去，我還想死在你之前……我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死去。”

        “讓我死掉，然后重生，那樣我也許會再次忘了您……不行，不行……”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沐純忽然用力搖頭，想抹去自己剛才說過的話。

        “您要記得我，沐純跟我說，如果……如果沒有遺忘，就沒有真正的死亡。其實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您會忘了我，我太自私了嗚嗚嗚……我忘了您，卻奢求您不要忘記我……”

        小玫瑰抱著自己的播種者，他抱著自己的全世界。

        “你不要死……求求你，活著……”

        他又親了親季世野冰涼的臉，想把自己僅有的體溫傳給他。

        “活著，一切才有意義……”

        絕望淹沒了他。

        他想要失聲痛哭，卻發現自己沒有足夠的力氣，只能抱著他的小王子低聲啜泣。

        “家……世野，我想跟你有一個家……”

        溫熱的淚水從沐純的眼眶流出，又從季世野的臉頰滑落。

        “我想跟你養一只可愛的小兔子，或者……或者是一只小貓咪，它有金色的，金色的眼睛，很漂亮……我們的鄰居都會喜歡……”

        “春天的時候，我們能去萊茵河邊看柳絮漫天，冬天我們能吃著剛從烤箱里取，取出來的，熱騰騰的巧克力曲奇……”

        “我每晚都給你講故事，陪你睡在床上，躺在你的身上，聽你的心跳……”

        “我……我想要你活著……我們都能活著……”

        良久，沒有回應，除了熄滅的灰燼被風吹起的聲音。

        沐純與季世野額頭相抵，輕聲道：“小玫瑰喜歡他的小王子……”

        長夜將盡，黎明將至。

        沐純親了親他，然后靠在他的胸膛。

        “世野，我喜歡你。”

        ……

        不知又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十幾分鐘，光照亮了他們的身體，投下影子。

        “檢測到生命跡象，這里還有兩個人！”

        那是一束強光，刺得沐純緩緩睜開眼睛。

        好像有五六個人正在向這邊跑來，他們帶著救援用的設備，其中有人穿著厚重的防護服，有人只是穿著普通的衣服。應該是人類的救援隊回來了，但那其中為什么有人沒穿防護服呢？

        “……”

        沐純看清了其中一個沒穿防護服的人，他認得。是愛財如命的瘋子先生。

        西……西里洛？他怎么會和基地的救援隊在一起？

        沐純感到自己和少將麻木僵硬的身體被小心翼翼地分開，用溫暖的毯子包裹住，然后推上車。

        汽車有點顛簸的感覺，充氣的睡袋很好地減輕了他們的身體受到二次傷害。昏迷中，沐純在微笑。

        這一次，他陪小王子等到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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