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一輛馬車停在太白樓門前。
雁書低著頭,只敢用余光偷瞥一眼。
不是武安侯府的馬車,她心下悄悄松了一口氣。
心想這繞來繞去繞了一圈,自家姑娘最終還是坐上了馬車。
倒不如出門時便坐府中馬車,途中也不會多生事端。
陳柔站在馬車前,她掃視了一圈,四周不見車夫,更不會有人來給她擺上一張墊腳凳。
戚戎這么一個大煞星站在她身旁,雁書沒敢上前來扶她。
她仰頭與戚戎大眼瞪小眼了一瞬,心想還是自力更生吧。
幸好她這會兒身上穿的是男裝,無需在意世家小姐的風儀姿態。
哪怕上馬車的動作不雅了些,也是他戚戎逼的。
陳柔正猶豫著學尋常男子一般,旋起衣擺威風凜凜上馬車,只可惜她方才抬腿,一只手橫亙在她身前阻攔。
“不倫不類。”
陳柔放下腳,一雙水杏眸狠狠瞪著他。
她背后的雁書這才如夢方醒,“啊,姑娘,我來扶著你。”
不等她上前,戚戎不知從哪里抽出一條絲帕,竹月色手帕攤開在掌中。
他將手遞到她身前。
陳柔抿了下唇,隔著一方絲帕,她將手搭在他的掌中。
白嫩的手指根根纖細,在淺色素帕子中越發顯得瑩白如玉,五指輕輕聚攏,柔嫩白皙的手背隱隱透出些許青色脈絡。
她只感覺到掌下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量將她一帶,整個人輕輕巧巧地上了馬車。
陳柔坐進車廂,后面的雁書無需催促,她可不敢讓小侯爺來扶,自己按著車壁兔子一般躥進車廂,在自家姑娘身旁坐下。
雁書拍了下自己的胸脯,與陳柔互看一眼。
主仆兩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戚戎是外男,絕不會跟她們倆同坐一輛馬車。
終于不用再同處一室,可以說些私底下悄悄話。
“坐穩了?”
陳柔輕應了一聲。
隔著車簾子,她正瞧見戚戎影影倬倬的背影,等著這人下車,誰知這道朱紅色的影子,就這么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牽著韁繩的手一揚,無須多話,馬兒聽話向前噔噔邁步。
馬車竟直接向前驅使了起來。
雁書咽了下口水,忍不住拉過陳柔的衣袖,掩著嘴小聲道:“七姑娘,小侯爺親自趕馬?”
“噓。”陳柔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在雁書的掌心里寫道:“他聽得見。”
雁書十分不理解,疑惑看了陳柔一眼,就算小侯爺聽見了又如何?
不如何,可她偏偏就是不想他聽見。
陳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好像做了一場夢,她發現所有的事情都變了。
夢里的戚戎真是她認識的那個戚小侯爺嗎?
他當真對她有那樣的心思?
她的臉頰不自覺燒了起來,車窗外一陣微涼的冷風吹拂進來,冰涼涼的風吹在臉上,更讓陳柔意識到自己的臉變得滾燙。
指不定還變紅了。
陳柔不敢讓雁書發現,歪過頭,目光閃躲著看向車后箱的琉璃窗。
這馬車雖小,坐不了幾個人,里面的布置卻是極其奢華,層層疊疊的紗帳,其后是透著光的琉璃窗,車廂四個角雕工復雜,更是鑲嵌著不少寶石夜明珠。
珠光寶氣莫不如是。
戚小侯爺喜歡亮閃閃的東西?
他不僅喜歡亮閃閃的玩意,陳柔還突然發現這家伙挺好哄,雖然總是喜歡跟她嗆聲,可只要她不跟他對著來,以退為進,柔聲說上兩句好話,他就拿她沒辦法。
看著兇巴巴的,實際上沒什么好怕的,指不定在她面前就是個紙老虎。
下次還拿這法子來對付他。
正當陳柔暗自盤算之計,馬車停了,原來他們已經到了飛馳臺。
“七姑娘,咱們到了。”
陳柔掀開簾子,她站在車轅上,難得以居高臨下的角度看向那位長安城小霸王。
他一身朱紅色裳,當真是獵獵如火,張揚至極。
不等他先動手,陳柔從自己的袖口抽出一條丁香色方帕,攥在右手掌心,隨后給了戚戎一個眼神。
——扶著我。
戚戎見狀,嫌棄地說了聲:“嬌小姐。”
陳柔輕哼了一聲。
這一回她十分自覺搭上戚戎的手,借著他的手勁下馬車,雙腳一旦觸碰到平地,陳柔如同籠中鳥逃離,飛也似的跑了。
雁書有樣學樣,緊隨其后。
她們兩人的行為并不算突兀,這里接近馬球場,一下馬車便能聽見不遠處此起彼伏的喝彩聲,今日據說有皇子王爺來打馬球,不少喜愛馬球的民眾紛紛前來觀看。
其中不少身著男裝胡服出門的姑娘小姐。
戚戎瞧著她遠去的背影,只覺得好玩又好笑。
之前在他面前還有意學著男子的步伐,這會兒小跑起來,倒撿回了自己的輕盈玉步。
現原形了。
戚戎嘴角向上一勾,正要向前走時,卻意識到自己手中還攥著東西。
他低頭一看,便瞧見了那抹溫柔的丁香色。
帕子上繡著丁香花,一個小小的“柔”字被其主人以精巧的手法偷藏在花間。
世家小姐的閨名一般不得說與外人知,即便如今風氣開放,這一方繡著名字的手帕,仍舊是極其私密的物事。
他的指腹輕輕摩挲過那個小小的字體,鼻翼間好似聞到了一股清清冷冷的梅香,登時失神。
須臾,回過神的戚戎臉色一黑,只覺得慍怒不已。
這小姑娘還真是什么東西都敢忘。
今日留在他手里,明日還不知丟給誰。
寬闊無比的馬球場外圍滿了人群,當是人聲鼎沸之景,可見長安城人對擊鞠的喜愛。
飛馳臺外停了不少馬匹車輛,也不知是哪方進了球,人群中爆發出一道道喝彩聲。
馬廄中未能上場的馬兒懶洋洋吃著草料,聽見這聲音,也不過是一甩尾巴。
陳柔帶著雁書混進了觀球的人群里,由于方才小跑過,她和雁書都是臉紅氣喘。
她抬手,用冰冷的手背貼了下自己滾燙的臉頰。
顧不得看馬球場中的情景,陳柔左右看身旁的人群,他們一個個神色激動,并沒有什么異樣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雁書則興奮地仔細瞧場上的狀況,尋找熟悉的身影。
陳柔松了一口氣。
想起方才帕子的事情,她還覺得無地自容。
她怎么干出了這么膽大包天的事情。
幸好雁書沒有察覺到什么。
戚戎……他會有什么反應?
“姑娘你快看,大公子在那!”發現陳徴身影的雁書興奮地叫了起來。
陳柔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她的兄長陳徴騎著高頭駿馬,身著靛青球服,頭上裹著同色頭巾,奔馳中連續擊中數球,引得滿堂喝彩。
回首抬眸間,英俊的容顏一如往昔。
她只覺得鼻頭一酸,一股巨大的悲傷與喜悅同時充斥在身體里。
這種悲喜交加的情緒使得她一時緩不過神來。
明明昨日才見過。
她怎么就突然記得哥哥死了呢。
死在她二十三歲的時候。
他是禁軍統領,死在了那一場政變中,他死了,戚戎才趕回來,一切都晚了。
哥哥死后不久,父親傷心過度,跟著離開了人世。
長安城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姑娘你看,五皇子在那!”雁書轉過頭,卻瞧見了眼眶通紅的陳柔。
“姑娘,你怎么了?”
陳柔搖頭,她按捺住心頭翻涌的情緒,語氣平靜道:“剛跑過來的時候被風迷了眼睛,我抬手揉了兩下,就成這樣了。”
“我們繼續看球吧。”陳柔轉過頭去追尋陳徴的身影,眼睛眨也不眨看著他。
“姑娘,若是不舒服,我去叫大夫來。”
“無事。”
五皇子李瀚,與陳徴的打扮一樣,他們同屬一隊,兩人球技高超,另一方此時幾乎被壓著打。
見到李瀚,陳柔的心里并未起波瀾,無愛也無恨,一個死了很多年的人。
她在夢里似乎嫁給了他,但她很早就看清了他的利用,看透了他的無恥。
如今他討好她,一片癡心追求她,只因為她是陳家嫡女。
母后……
再想起那個孩子,陳柔只覺得厭惡無比,連帶著厭上了眼前的李瀚。
他娶她,只是為了她背后站著的陳氏家族和崔家。
同樣的,作為陳家的女兒,她不能生下皇子。
她不會再幫人養孩子。
她要有一個自己的親生孩子。
“謝勤摔馬受傷了,下場換人。”
“你不是說找了西域來的擊鞠高手,結果就打成這樣?”
“今天陳徴跟五皇子打得太兇了。”
“倒是咱們被打得落花流水。”
紅方一人退場,幾人聚集在一起商議換人的事。
今日這場馬球,是周侍郎家兒子周玨與陳徴定下來的,兩人之間還有個彩頭——
周玨親爹收藏的岳華七駿圖真跡。
陳徴新得的七彩琉璃瓶。
周玨祭出自家老爹的珍藏,只是為了挫一次陳徴的威風,誰知道那所謂的西域高手,竟然是個假把式,害他在陰溝里翻了船。
周玨急得焦頭爛額,輸了就完了,他爹估計要把他趕出家門。
“快輸了?記得彩頭。”陳徴笑著從周玨的身旁走過。
周玨連忙道:“要不咱們換個彩頭,你知道的,我要是敢輸了我老爹的珍藏,我這連家都回不了。”
“上回是我錯了還不成。”
“你還有贏的機會。”陳徴微微一笑,右手一指不遠處的紅衣少年。
“若是你能把他叫上場,你就贏了。”
“戚——”見到那人,周玨一個激靈,雖然肚中滿腹疑問,他此時也只得跟見了大救星似的撲過去。
“小侯爺,十萬火急,求救場啊!”
“只要你幫我贏了,七彩琉璃瓶、郭豪字帖、我種的那一株云梅都給你。”
周玨慌不擇言,他這會兒什么都能輸,就是不能把老爹的七駿圖輸了。
瞧著戚戎臉色不太好,周玨生怕他不答應,竭力多加東西。
卻沒想到戚戎只抬頭瞥了他一眼,應了。
“行。”
周玨:“????”
他原先以為是陳徴與戚戎合伙敲他竹杠,還等著繼續討價還價,狠狠大出血一次……
卻沒想到戚戎就這么簡簡單單答應了。
難不成其中有詐?
“小侯爺你得狠狠壓著他們打,幫我扳回一局!”
“前幾天我得的那匹西域駿馬送給你了!”
戚戎沒應他,轉身去換衣服。
紅方換人上場,認出新上場的人后,圍觀的人群里響起一陣陣喧囂。
“戚小侯爺?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陳柔愣了一下。
戚戎不是說跟人打了賭,這月不能打馬球嗎?
……難不成是為了她之前的話。
“姑娘快看,是戚小侯爺!”
陳柔陷入了沉默,戚戎長得高大俊俏,性子桀驁不馴,一出現便是引人矚目的焦點,哪怕跟身旁的人同一個裝束,卻是鶴立雞群,風姿斐然。
在他還沒入場的時候,她就認出那背影是他,不僅如此,她還認出了那匹馬。
他身下騎著的那匹黑馬,正是剛才拉馬車的那匹。
陳柔:“……”
圍觀的百姓們,有不少消息靈通的,說起了這匹黑馬。
“這可是一匹烈馬!”
“上一任主人,腿險些給它摔斷了,這會兒落到小侯爺手里,小侯爺可是個馴馬高手。”
“這馬脾氣倔得很。”
……
他們說得是這馬嗎?
陳柔只覺得迷茫。
這匹“烈馬”剛剛還老老實實拉車呢。
如今它威風凜凜的出現在了馬球場上。
黑馬早已不見剛才拉車時的老實模樣,這會兒囂張的很,故意挑釁別的馬,一副野性難馴的樣子。
“戚小侯爺選了這么一匹馬,還不知這結局如何呢。”
“哪怕是小侯爺上場,今日這結局也難以翻盤。”
陳柔沒看過幾場擊鞠賽,規則只是略懂,她心里覺得幾個人騎馬追著球跑,著實沒什么好玩的。
剛才看了半天,她也沒看出什么名堂,只知道紅方輸得很難看。
這種壓倒式的比賽的確沒什么看頭。
如今換了戚戎上場,陳柔早就聽說了他球技冠絕長安,卻不認為戚戎就能贏。
又不只是他一個人的比賽,還有另外幾人呢。
卻不想戚戎上場沒多久,馬球場的戰局發生了極大轉變,好不容易有了底氣的周玨為了今天能回家拼了。
戚戎冷靜指揮兩句,他手握韁繩,腳下踏著馬靴,駿馬長嘶一聲,手中動作快如閃電,連連擊破對方球門。
陳徴倒抽了一口氣,“小侯爺,今兒下手有點狠啊。”
“咱們是好兄弟,重點關照一下。”
戚戎沒搭話,倒是重點關照了“陳徴”“李瀚”這一對難兄難弟。
讓他們盡量輸得難看一點。
“又進了!”
雁書捂著臉,大公子和五皇子怎么接連失誤,她盯著那球,心里比誰都急。
今日跟七姑娘出門,是來看大公子與五皇子在球場上大殺四方。
結果被那小侯爺占盡了風頭。
氣死她們陳家人了!
“姑娘,您甭擔心,咱們家大公子肯定能贏!”雁書怕陳柔心中不虞,連忙出聲安慰道。
陳柔此時沉迷在戰局中,倒是沒把雁書的話聽進去,兩隊人馬你來我往,奔馳的駿馬來去如風,更是不少瞬息萬變的驚險時刻,只叫人懸著一顆心,跟著七上八下。
她算是明白為什么長安城里那么多人喜歡打馬球了。
陳柔倒是不在意兩方輸贏。
一方是戚戎,一方是自家兄長,無倫誰贏,她都還挺開心的。
私心里,她竟是隱隱期望戚戎能贏。
也不為別的,就喜歡看這小霸王所向披靡去圍追堵截別人。
陳柔暗暗唾棄自己。
你怎么能這樣背叛兄長呢。
理應讓兄長打得他落花流水才是。
結局不由天定,由人定。
紅方贏了。
周玨一方扭轉敗勢。
“保住了!我的屁股今日保住了!”
他的笑聲整個球場都能聽得見。
“丟人,丟人,咱們離他遠點!”紅方的另外幾人紛紛向后退。
“屁股保住了,臉沒了。”
“今日可多虧了戚小侯爺。”
周玨高興之余,還不忘謝過戚戎,“今日答應的東西,等會兒就送你府上。”
他心中對陳徴更是感激不已,一開始便是自己故意挑釁,才有了今日賭局,也是陳徴不愿當眾讓他難堪,故意給了個臺階,為他指了一條明路。
雖然這場賭局他贏了,但他卻是心甘情愿認輸,對陳徴心生佩服。
“陳徴,以后若是有事,盡管差遣,我欠你一個人情。”
陳徴微微一笑,與他聊了幾句,也顧不得換衣服,便去找人群里的妹妹。
他老早就發現了圍觀的陳柔和雁書。
“小七。”
“哥哥。”陳柔歡喜地走上前。
陳徴望著自家親妹子,見她一副男裝打扮,似是秀雅的少年郎,不由得連連點頭,溫柔地笑了起來。
“哥哥,我剛都聽人說了,你跟人打賭輸了,不過沒事,下次肯定贏過。”
“誰說我打賭輸了?”
“咦?”陳柔愣住了,他們都在討論陳家四郎之前與周侍郎家的公子打賭輸了個彩頭。
陳徴莞爾:“輸了一個,贏了一個,不虧。”
“你剛才見小侯爺下場了?”
陳柔瞬間想起一件事,“該不會哥哥你跟小侯爺打了賭?”
“對。”陳徴背著手仰頭一笑,“還是我妹子聰明。”
“我跟戚戎打了一個賭,賭他這一個月不打馬球,現在他輸了。”
“還不知道周玨這家伙賠了多少東西,才讓戚戎心甘情愿輸給我。”
陳柔:“……”
原來這賭約竟是戚戎跟哥哥之間立下的。
陳柔回憶起自己在太白樓里說的那些話。
——戚戎會不會覺得今天是他們兄妹倆合伙詐他。
(https://www.dzxsw.cc/book/49480108/3313782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