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這是圣王的舉措啊
雖然在上郡,不覺已經待了足足一年多的時間,但扶蘇這處小院,依然簡陋樸素,跟來的時候相比,幾乎沒有任何的變化。除了幾個趙郢塞給的廚娘,連一個尋常的侍女都沒有添,就連身邊伺候的侍衛(wèi),都是從府中帶過來的老人。
上郡的風沙,讓他昔日豐神如玉的面龐,看上去已經有了幾分北地特有的粗糲,然而,這不僅沒有折損他的半點光彩,反而讓他看上去,在儒雅隨和中多了幾分英氣。
有侍衛(wèi)端來茶水。
這倒不是北方常見的大瓷碗,而是郡守延上次拜訪時,送得一套頗為精美的茶具。不過,也沒誰會覺得不和諧,這座簡陋的小院,似乎有一種神奇的魅力,別管什么樣的東西出現在這里,你都不會覺得有什么意外。
扶蘇似乎也沒有意識到有什么不妥,他頗為自然地接過茶盞,坐在最近在上郡頗為流行的靠背小椅子上,輕輕地抿了一口,滋潤了一下有些干涸的嘴唇。
這才微笑著環(huán)顧眾人道。
“我前段時間教你們讀的書,讀的怎么樣了,過幾日就要去當先生了,且莫在人前丟了丑……”
聽扶蘇問起這個,身旁的幾個侍衛(wèi),紛紛拱手道。
“回殿下,已經能讀了,就是這字,寫得有些丑,生怕出去丟了公子的臉面……”
扶蘇聞言,不由哈哈一笑。
“這丟的什么臉面,會讀能寫,就已經很好了,出去當個鄉(xiāng)村先生,綽綽有余,你們明日就出去開始講學吧,此事我會讓人知會延郡守,各地鄉(xiāng)老,也會配合……”
那幾名侍衛(wèi)聞言,臉上不由露出一絲遲疑之色。
“公子,若是我等出去,誰留下來保護您的安全……”
扶蘇搖了搖頭。
“我也要出去上課,總不能還帶著一群護衛(wèi)吧……”
見眾人還是有些不放心,這才有些勉強地道。
“那就丁二和田三留下,其余人去城中各處講學,每三日回來一次,由我檢查大家的進度……”
自從聽到自家兒子趙郢,走到哪里,就把免費教育普及到哪里之后,扶蘇便開始默默地傳授身邊這群侍衛(wèi)讀書寫字。
如今,經過他這段時間的調教,他身邊的這些侍衛(wèi),自然也算不得什么文化人,但按部就班地把他教給的字,再原原本本地傳授出去,已經不成問題。
見扶蘇心意已決,眾人也只能沉聲應諾,各自下去準備了。
直到這個時候,丁二才猶豫著道。
“公子既然想要在上郡講學,教化百姓,為什么不挑選可造之才,把他們收攏到郡中的學室,精心教導,反而讓他們這些,這些粗胚……”
丁二都有些不好意思提扶蘇身邊這群人的水平,除了極個別的可以勉強算是粗通文墨之外,其余大多數人,只能算是簡單的認識幾個人,怎么當得了別人的先生?
聽到丁二問起這個,扶蘇沉默了片刻,這才語氣有些復雜地道。
“我以前,也跟你這般想的,以為教育,就是得天下英才而育之,直到前段時間,我收到了你們小公子的一封書信……”
說著,扶蘇從桌子上面擺著的一沓書信中抽出其中一封,遞給丁二。
“你不妨看一看……”
丁二不由神色有些遲疑。
“公子,這——”
見丁二這等反應,扶蘇不由笑著擺了擺手。
“無妨,你且看看……”
丁二這才告了一聲罪,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
“小公子……”
丁二看完,不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絲前所未有的敬意,哪怕是先前聽聞皇長孫殿下橫掃漠北,平定河西,都不曾有過的敬意。
他或許不懂得皇長孫真正的用心,但他最樸實的情感告訴他,這是一個真正把他們這些下人當人的小公子!
這是一個真正對他們這些下人好的皇長孫!
“小公子果然絕類公子,他這份胸懷品性,與公子何其相似啊——”
趙郢這封寫給扶蘇的書信,并沒有多少父子之間的私話,反而就像一個出行在外的兒子,簡簡單單地再向自家阿翁匯報著自己在外的所作所為,不夸大,不矯飾,當然,也不解釋。
他如今早已經猜到了始皇帝的心意,但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重視與扶蘇這個阿翁之間關系的維持。扶蘇雖然不得始皇帝的喜愛,但無可否認,哪怕是在今天,扶蘇無論是在朝堂還是在民間,都擁有著無與倫比的影響力。
尤其是在自己面前,他還天然地占有著大義。
這就讓他不得不慎重對待。
就算是始皇帝能一言而決,就算是自己如今羽翼漸豐,聲望日隆,他也不愿意有朝一日,與扶蘇這個“親爹”對上,哪怕是因此鬧出一些小小的不愉快。
所以,他雖然很少和扶蘇談及兩人之間的父子私情,但一直也未曾間斷對這位遠在上郡的父親的問候,并盡量斟酌著給他講一些扶蘇可能會喜歡,又或者是接受的舉措。
可能會跟扶蘇理念相悖的,則會盡量地以符合扶蘇理念的理由解釋一下,以爭取他的理解。
扶蘇給丁二看的,就是其中一封,這一封和前幾封區(qū)別不大,都是在講他在璋郡借用慈善堂,推廣免費教育,教化百姓,鼓勵農桑的舉措。
“上位者,當以天下蒼生己念,而天下蒼生豈獨權貴世家有識之士人?黎民黔首,販夫走卒,沿街賣漿者,無不是天下蒼生。”
“讀書識字,非獨育天下英才,更是開啟天下之民智,若使天天蒼生人人如龍,我大秦何愁不能萬世其昌?又何愁一二包藏禍心之徒,鼓弄唇舌,禍亂天下?故教育之始,必從田間地頭起,必從販夫走卒起……”
看著趙郢這封書信,丁二忍不住感嘆再三,對那位印象很少的皇長孫,忽然就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親切感。
扶蘇聞言,不由啞然失笑。
“類我?”
扶蘇搖了搖頭,似驕傲又似感慨地苦笑道。
“我不如他——”
……
趙郢自然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家老爹正在那里感慨,自己這個當爹的不如兒子,離開璋郡之后,他沒有乘坐馬車,而是坐在自己的烏云蓋雪上,和張良一起,一邊環(huán)顧著跟后世迥然不同的江南情景,一邊與記憶中的地圖暗暗對照。
“殿下,再往前走十余里,就快到會稽郡的地界了……”
張良指著前面的一處山坳,扭頭向趙郢匯報。
趙郢點了點頭。
璋郡和會稽郡之間,雖然沒有馳道相通,但大秦的官道真的很給力,平整,規(guī)則,就連道路兩旁栽種的樹木之間的距離都嚴絲合縫,一絲不茍,標準的像用尺子量出來的一樣。
而且路況很好,有人定期打理,只要不下官道,不繞小路,不去鄉(xiāng)間,行軍的速度并不慢多少。加上又是初春,就連蚊蟲鼠蟻,以及令后世聞之色變的毒瘴之類的,都幾乎沒有。
讓他們的行程,方便了許多。
趙郢看了看天色,微微點了點頭。
“看樣子,今日恐怕會有雨水,吩咐下去,讓大家加快速度,半個時辰之內,務必穿過這片山坳,然后找一平坦處安營休息……”
“諾——”
隨著趙郢一聲吩咐,前方的隊伍行進速度瞬間加快。
馬車內。
正閉目養(yǎng)神的黃石老人,感受著馬車瞬間加速的推背感,不由微微睜開了眼睛,他撩起車窗,往外瞥了一眼,感受了一下已經微微有些濕潤的空氣,回頭對自家小徒弟笑著道。
“你剛剛不是還抱怨只能窩在馬車上嗎?待會你就可以下車去放放風了……”
原本正抱著一卷竹簡,在那里閉目打盹的許負聞言,瞬間抬起頭來,驚喜地道。
“今日為何這么早……”
說著,下意識地撩開了身邊的車簾,往外打量了一眼。
“竟然要下雨了……”
……
這一場春雨,來的很快。
趙郢的車隊,剛剛穿過那處狹長的山坳,帳篷還沒有搭建完畢,空中便飄起了蒙蒙的細雨。
臨近小溪旁的營帳旁邊,一個忙碌了半天的士兵,用力綁好最后一根木樁,這才舉起袖子,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跟幾個身邊的伙伴,三三兩兩的走到溪水旁的青石頭上蹲下,伸出手,撩了一把涼水洗臉。
“這南方跟我們北方就是不一樣,這水都比我們那里的干凈……”
這貨說著,又伸出雙手捧了一捧,湊到嘴上去喝。誰知道,誰還沒喝到呢,就被身邊的同伴一巴掌給拍開,冰涼的溪水灑了一身。
然而,不等他發(fā)怒,就聽身旁的同伴,沒好氣地喝罵道。
“你小子是不是又皮癢了,莫不是忘了殿下的吩咐……”
這漢子一聽這個,不由后怕地縮了縮腦袋,嘿嘿笑著拱了拱手。
“多謝七哥,多謝七哥,忘了忘了,我尋思著這水挺清……”
見這貨在那里嬉皮笑臉,提醒他的那漢子沒好氣地道。
“很清?你忘了上一次,違背殿下的吩咐,偷偷喝生水的那幾個兄弟,有多慘……”
一提起這個,幾個人剛剛尋思著偷偷喝幾口也沒事的,又趕緊把嘴給收了回來。
那幾個兄弟,不僅鬧了幾天肚子,等好了之后,還被皇長孫殿下親自看著,狠狠地抽了幾鞭子,挨揍受罪不說,還在皇長孫殿下丟了臉面……
“你們說,這水看著也挺清的,咋就有皇長孫殿下說的那種蟲子呢……”
“這個誰知道啊,你怕不是得去問皇長孫……”
幾個人,從溪水邊回來,回到自己的帳篷,然后就很是自覺地從自己的行李包里,各自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各自在那里用功讀書,瞧那架勢跟后世學生參加高考夏令營似的,竟然是在分秒必爭地讀書。
“七哥,七哥,這個字念什么,俺又忘了……”
“樹,也就是栽種的意思……”
被稱呼為七哥的漢子,抬頭掃了一眼,便徑直給了他一個回答。
“畚,我勸你還是多用功些,等過些時日,皇長孫殿下考較的時候,你千萬別再拿個倒第一,拖了我們伍里兄弟們的后腿……”
一聽七哥這么叮囑,那請教字怎么讀的漢子,頓時大倒起了苦水。
“你以為俺想拖啊,俺這不是不是讀書的料子嘛,這字歪扭七八一個,歪扭七八一個,看著都差不多,瞧得俺頭都疼了,與其讓俺認這個,我倒是寧肯提著家伙上戰(zhàn)場,跟敵人真刀真槍的打個痛快……”
“那你有本事別認……”
七哥一句話,就讓這漢子撒了氣。
自己在那里嘟囔了半天,才悻悻地蹲回自己的床鋪。
“俺又沒說不認,俺,俺還想著回去能當個里正,或者是游繳呢……”
這話一出,這處營帳里,頓響起一陣歡快的笑聲。
誰都知道,皇長孫言出必行。
許諾他們,只要好好讀書,通過考核皇長孫設置的考核,便會替他們向陛下請命,準許他們解甲歸田,根據考核的成績,以及過往的功勛,回到自己的老家,去混一個里正,游繳,亦或是亭長之類的位置,懂得農活的,甚至說不準還可以得一個嗇夫的文職混混,不比現在當個大頭兵強?
故而,說笑歸說笑,吐槽歸吐槽,但是真學習起來,一個比一個上勁。
“負兒,你之前聽說過這樣的軍隊嗎?”
黃石老人自家小徒弟許負,各自撐著青竹做成的雨傘,一邊步履悠閑地欣賞著這江南的春雨,一邊看著三三兩兩湊在營帳門口,就著天光讀書的大頭兵,語氣有些復雜。
“不曾,雖孫子吳起之流在世,恐怕亦多有不如……”
許負俏生生地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眼中閃動一種莫名的情緒。
“驅百戰(zhàn)之師,迎百萬字兵,戰(zhàn)而勝之易……”
說到這里,許負忍不住再次環(huán)顧了一眼這服聞所未聞的畫面。
“然而,驅百戰(zhàn)之師,讀書習字,知禮明義,講進退,學治民之道,這是傳說中圣王也不曾有過的舉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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