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情意
塞北晝短夜長,抵達時不過酉時,漆黑的夜已經鋪滿了整個蒼穹。陰沉暗藍的云朵帶著弦月和亮晶晶的星辰低低的漂浮著,仿佛伸手便能觸及素日高不可攀的滿天星辰。
一下馬車,納木急切的追來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重玹都驚呆了,羨寧不好意思的笑笑,還不知該怎么解釋時,重玹像個沒事人似的仰頭欣賞塞北風光。
此時塞北寒氣逼人,已然有了入冬的跡象,按理來說寒風從山頂灌下應當更冷,可此處卻暖洋洋的。
塞北人民各個穿著絨衣擎著火把,高聲歡呼著他們心中的英雄。
納木還沒來得及安置羨寧和重玹便被涌進人潮,他們用著他們的話語高興的交談著,時不時的納木還會從他的麻布包中拿出什么與他們分享。
商隊的人為兩人引路,告訴他們今夜塞北會有一場篝火大會,十分熱鬧,有烤肉羊奶等。
“納木是塞北王嗎?”
遠處納木一呼百應,像極了中原皇帝之態,若說不同的那便是他與中原高高在上的皇帝不同,他應當算一個宅心仁厚的王。
本來便是揣著答案問,可誰料那人卻搖了搖頭,用著不太流利的中原話到:“我們塞北沒有‘王’這一稱呼,我們都是一家人。”
“中原什么都好,就是太等級分明。”
他笑著說。
彼時羨寧才大悟,他們不像中原一樣有高低貴賤之分,沒有對權勢把控向往,甚至對這一行為十分不解。他們像一家人一樣能者多勞,弱者顧內,和睦相伴,終老一生。
羨寧也沖他笑笑,回頭笑看著重玹,“怎么辦啊,我都想留在這了。”
重玹仿若黑曜石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少女的容顏,試圖從她臉上找到半點破綻,最后在少女真誠的眸子中繳械。
他揉了揉羨寧的頭,“天亮了就該回家了。”
遠處響起絲竹管弦之聲,納木這才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脫身出來,抱著兩件狐皮大氅小跑過來,“塞北天冷,二位莫著了涼。”
接著,他向塞北人民介紹兩人送的紫花,一瞬間人潮涌來,他們樸素歡喜的笑顏展露兩人面前。
重玹被人流圍困的不知所措,偏納木還讓重玹告訴他們這花如何種植,慌的重玹緊緊攥著羨寧的衣袖不敢撒手。
看著他面紅耳赤的模樣,羨寧忍俊不禁,她還使壞的收回手,看著重玹不知所措的模樣幸災樂禍。
誰能想到,殺人不眨眼的魔尊有一天會困于人潮進退不得呢。
納木將蝕骨花籽分給眾人,栽入泥土中不過須臾,便抽苗生長,隱約現出雛形。
羨寧知道重玹還是動了手腳,否則入土即活,生葉長花的蝕骨魔花早就瘋狂生長,拼命的汲取此地的靈氣,綻出妖冶的花蕊來。
火把奪目的火焰和熱情將重玹融化,他踉蹌的跑道羨寧身邊,雪白的大氅襯的重玹身姿預愈發挺拔頎長,額間的碎發和馬尾在夜風中搖晃,火把的光打在他的身上,頗有一種少年的意氣風發。
為了慶祝塞北終于不再寸草不生,他們歡呼雀躍的涌著為他們帶來花籽造福的塞北的英雄,載歌載舞,嘴里唱著聽不懂的歌曲,卻格外舒暢歡快。
羨寧扯著重玹,“走,去看看熱鬧。”
“我不去。”重玹拽著羨寧的衣袖,臉上寫滿了拒絕。
“來都來了,遠遠的看一眼總可以吧。”
羨寧用力扯著重玹,“走啦,魔尊大人。”
夜色中,羨寧拖著高大的重玹涌向人群,他們圍著篝火歡呼雀躍,遠處傳來淡淡的血腥味——大抵是一會的烤肉。
兩人異樣的裝束和氣質在人群外也格外顯眼,年紀輕的圍著篝火載歌載舞,年紀大的藹然笑著,歲月在他們臉上留下道道痕跡,卻永不敗美人。
“姑娘,編發嗎。”
一個華發婆婆握著各色的發繩問羨寧,羨寧眼睛一下子有了光,不假思索道:“編!”
眼見羨寧即將擺脫自己,重玹一把撈回羨寧,對著婆婆說道:“阿婆,她太丑了不適合。”
阿婆“嘿嘿”一笑,眼角盡是笑意。
羨寧掙脫開來,擁著婆婆的胳膊,“誰說我不適合,阿婆手那么巧,定然編的好看。”旋即看向阿婆,滿眼溫柔的說道:“阿婆,我們不聽他的,我編。”
羨寧編了多久,重玹就立在后面看了多久。墨發如瀑布垂下,發梢滑過重玹指尖。
阿婆看著重玹寸步不離的守著羨寧的模樣不禁笑了,“想必二位是一對璧人吧。”
羨寧剛想拒絕,重玹忙道:“是啊,此次出來就是私奔來的。”
阿婆搖頭笑笑,“那若是如此啊,你不該站在她身后。”
“她若是不回頭看,怎么知道你在身后。”
墨發垂在羨寧臉上,重玹看不清她的神色。
“是,阿婆看的清,那不若阿婆給我指條明路?”
“據傳落雪是神明對人間的饋贈,我們塞北男兒若是看中哪個姑娘,便會在降雪時表明心意。”
重玹斂了斂眸子,羨寧急忙打斷道:“阿婆還是莫要與他說這些了,我此行啊就是被他騙出來的,還要早早歸家呢。”
“阿婆我少說也活了大半輩子了,他看你的眼神啊諒誰也看的出情意綿綿。”
一言出,兩人沉默。
夜色中重玹已經聽不到遠處的歡聲笑語,心如擂鼓。
“公子,你是個好人,福報定然不會少。”
阿婆回頭沖著重玹誠然說道。
聞言重玹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遠處納木大喝一聲“重兄弟”,重玹急忙回身而去,像是落荒而逃。
他一杯杯陪著納木飲塞北的酒,塞北的酒水極烈,入口灼燒滾燙,滑入胃里片刻便升起一陣熱氣來。
火把自他眼前滑過,令他的目光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覺得自己真不該呆在這,就像他此前給羨寧說的一樣,妖魔就該呆在妖魔該待的地方。
這兒太熱了,火把熱,烈酒熱,人也熱。這熱浪會把他平日顯于人前的皮囊燒個精光,留下的只有惡鬼的身體。
秋風卷落葉,篝火在火焰下驟然升高,噼里啪啦的燃燒聲傳來,重玹闔了闔眸子。
他該走了。
他不該,也不能太過眷戀萬般美好。
起身的那剎那,酒意上頭,納木緊張的打算扶他,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壺,“無礙。”
近處又一陣歡呼聲,重玹下意識的看了過去,也就這一眼,他就再也移不開眼了。
只見篝火間,一個身著緋色軟紗的少女在金色的火光中翩翩起舞,她烏發編成一簇簇的小辮子,額間垂著紅色流蘇發飾遮住了她的柳眉。眉下妙目流波,含笑綿綿,雪白的肌膚不知是被篝火映的還是何如,透出一層淡淡的紅暈來。
她在人群中那么亮眼,弦月的銀輝似是眷顧她,盡數撒在她的身上,那虛幻又真實的模樣讓重玹再也難行寸步。
少女長袖漫舞,彼時天公作美,秋風蕩漾,碎光噼里啪啦的隨著少女的舞姿向一邊涌去。
火光中的紅衣少女流光飛舞裙裾飄飛,月光下的白衣少年遙遙相望清冷孤寂。
他酒醒了大半自知失態,收回目光將自己融入夜色中,伶俜又強大。
他躺在蝕骨花中,看著蝕骨花中盈盈散落的綠光,他伸手去撫。
歡聲笑語,香氣彌漫的,不屬于他。
哀嚎遍野,血腥陣陣,這才是他的生活。
他枕著雙臂,將自己藏身于黑暗之中踽踽獨行。這么多年他一個人習慣了,所以在分外熱情下他極其不知所措,不懂得如何相處,可他內心深處,是十分渴望有個人能拉著他出泥淖。
鼻尖傳來陣陣香氣,他緩緩抬眼——是一串羊肉。
遠處那個宛若神明的少女脫離了人群,來救贖他。
少女睜著漆黑滾圓的眼睛盯著他的雙眸,他沉聲問道:“看什么呢。”
“看情意。”
羨寧爽朗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如雷貫耳般,驚的他心潮彭拜。
他躲了躲目光,翻了個身,“有毛病。”
羨寧輕笑一聲,翻身坐下。
“羊肉串這么香,魔尊大人確定不嘗一嘗?”
“恩?”
羨寧側目看他,他無動于衷,羨寧淺嘆一聲,“既然魔尊大人不吃,那我可就要吃了。”
說著沒給重玹半點反悔的機會,酥軟可口的羊肉滑進嘴里,分外有嚼勁。
“恩!外焦里嫩的。”
伴著羨寧咀嚼的聲音和肉串的香氣,重玹喉結滾動,吞了口口水。
注意到重玹著細微的動作,羨寧絲毫沒放緩動作,“最后一口了。”
重玹急忙翻身攥住羨寧的手腕,可惜已經遲了,羨寧鼓囊囊的嘴里盡是爽滑可口的羊肉,手里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木簽。
“怎么,魔尊大人連肉串也沒吃過嗎。”
重玹斂斂眉頭,泄氣的松了手的力道,在他垂手之際,羨寧一把撈起他的手,將數十串的肉串塞進他的手里,“這么快就泄氣了,不像魔尊大人的風格啊。”
重玹撥著手中的肉串卻一直沒放進嘴里,“本尊瞧著也不是那么好吃。”
他抬手一擲,將大半塞進羨寧手里,手中獨留一串。
看著他將燒烤送進嘴里,羨寧仿佛一個討賞的小孩一般湊了過去,“怎么樣,是不是很好吃?”
“一般。”
他囫圇的說著。
羨寧撇撇嘴,抽出肉串還沒放進嘴里時重玹一把奪了去,“喂,你不是不吃嗎?”
“誰說我不吃?”重玹斜昵著他,“讓你幫本尊拿著罷了,誰讓你吃的。”
真是個白眼狼啊。
羨寧咬的后槽牙都發痛,真想暴揍一頓重玹。
她抽出幾個肉串塞進嘴里,分明是她拿來的,不讓吃她就要吃,看是她吃得快還是他攔的快。
夜風習習,兩人枕在雙臂上仰望著漆黑的夜,靜默無言。忽然一陣疾風吹來,重玹身上的狐皮大氅驀地飛起,將羨寧連頭蒙住。
“重玹!”
羨寧探出頭來喝他,他卻無所謂的擺擺手,“別凍死了還得我給你收尸。”
“那你就是鰥夫了!!!”羨寧慪氣的說著,手卻誠實的攏緊了氅衣。
淡淡的竹香味縈繞在她鼻尖,氅衣的余溫讓羨寧頃刻間暖和了起來。
“重玹,我們留在這里吧。”
頭頂的人靜默良久,久到羨寧以為他都不會答了,他卻緩緩開口,“天亮了一切都該醒了。”
羨寧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褪下大氅坐起來道:“外面風大,回帳篷吧。”
“我可以陪你。”
他也起身,四目相對下羨寧的目光疑惑又純澈。
“陪你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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