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長明
重玹坐在桌邊氣的渾身發顫,胸腔起伏不停,一滴滴赤色的血珠劃過他發白的手,落入地面。他一直以為殿下會義無反顧的站在他這邊,就像他們從前一樣。即便自己誤入非途,也不會眾叛親離,至少殿下不會。可他沒想到今日率兵來的,是天啟。
他惱的從來不是天界的施壓,而是這個人是天啟。他熟知魔域地形,所以天帝會派他來,殺人誅心,他做到了。
渾身的傷驟然泛起一陣刺痛,他緩緩睜開眼,青衫素衣的少女眉頭緊鎖,一臉擔憂的為他包扎著手臂的傷。
羨寧不知道魔域發生了什么,單只知道景涔一臉緊張的貼身護著她的安危,她料想到魔域可能出事了,可她沒想到重玹還能被人傷成這樣,是她將事情想的太過于簡單了。
感受到他注視的目光后,羨寧柔聲細語道:“不是答應了陪我看冬雪嗎,不要命了?”
重玹沉重的呼吸噴在她發間,盡量從容說著,“所以我回來了。”
“那魔尊大人豈不做了逃兵?”
重玹吸了吸氣,正欲答話時胸腔漫出一口瘀血,順著他的咳聲噴出一口黑血。
也就在剎那間,重玹感覺到體內的魔氣四竄,難以成形,四肢百骸好似都被冰凍,全身的力氣盡數被抽走,幾乎跌落。
羨寧一把扶住他,面色擔憂的喝道:“重玹!!!”
他額上冒出細密的汗水,沒想到那箭上竟然淬了毒。在毒未侵入四肢百骸前,他攬起羨寧躍離嘉禧居。
看著魔域的建筑在腳下越來越小,重玹沉重的喘息聲蓋過了她耳邊的風聲。羨寧想問什么,還沒開口重玹掌心便落下一道魔障籠著榮華宮。
羨寧心底莫名的升起一陣醋意,她忍不住的陰陽怪氣道:“魔尊大人不愧是有情有義,這時候了還想著護著青梅竹馬的落塵公主。”
在觸到重玹疑惑的目光后他無奈的問道:“你可蠢嗎?”
“饒是如此他們攻進來才會以為本尊在那處。”
羨寧挑了挑眉,還真是心機。
落入長明宮后重玹踉蹌的伏在幾桌上,羨寧記得長明宮后面是元衡的殿宇,那處定然有傷藥。
她朝著殿門而去,身后凌冽的氣息沖來,羨寧旋身一避抬眼便看到伏在幾桌上的重玹抬起他陰鷙的眼,嗓音低沉的問道:“你是打算將我的藏身之地告訴你的太子殿下,還是離開?抑或是……趁機殺了本尊?”
迎著重玹審視的目光后,羨寧心底一陣寒涼,索性棄了尋藥的念頭。
“應龍一族功勛累累受世人尊敬,大抵不曾想到有朝一日會因為你舉族罹難受萬人唾罵。”
“你懂什么!”
他拍案而起,近乎從齒間惡狠狠的擠出,漆黑的眸底恨意滔天,“那群沽名釣譽之輩,也就你這種蠢貨會將他們奉為神祇。”
羨寧抱臂好笑的看著他,“天界掌六界諸事,護下界安和,不奉他們為神祇難道奉你這個魔頭嗎?”她上前一步,“你以為你配沾得上天庭的半點塵?他們舍己為公,你呢,舍世為己,就連你的左膀右臂元衡你都能令他入魔,還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
“舍己為公,呵。”
重玹仿佛聽到了極大的笑話,笑的諷刺,“你莫不是在天界待了幾日,便還當真自命清高的以為自己能與他們相提并論吧,妖就是妖,愚不可及。”
“縱然魔尊大人再看不起我們妖族,不可否認的是妖主比你明見萬里,不會自封為王作惡一方。”
重玹好笑的看著羨寧,邁步下階,“你若是回過妖界,便不會同本尊說如此愚昧的話。妖界佼佼者數不勝數,早年妖神層出,如今歸順天界落入貧瘠之地,你以為是什么明智之舉。天界將萬物視為芻狗,皆掌控在自己手中,說到底他們終不可避免的是一群人,是一群自私自利,私欲勝天的人罷了。”
他站在羨寧面前,盡量緩和輕言,“今日來的若不是天啟,你會與我在此咄咄相逼嗎。”
他一瞬不瞬的盯著羨寧,試圖在她的臉上找到一絲動容。
可顯然沒有,他輕笑幾聲,眼前的少女愈來愈模糊,氤氳的霧氣徹底遮住他的視線,他低了低頭,幾滴晶瑩的淚光滑落,有些哽咽的問道:“你知道長明宮為何澄明不滅嗎。”
他費力的吞下喉間的淤血,探手一掌。黑紫的魔氣蜿蜒起伏的涌向殿廳的墻壁,并沒有似往日摧枯拉朽的破壞,反而如魚入水般平靜的未激起半點波瀾。漆黑的石壁在那一團魔氣下漸淡,隱約可見零星的燭火。
燭火在羨寧的黑瞳中跳躍,石壁越來越淡,影影綽綽的的燭火愈來愈多。直到石壁消失,羨寧才愕然的緊盯著石壁后的火光。
數不盡的牌位井然有序,燭火將殿宇映照的長明,恍若白晝。跳躍的火光映在兩人的臉上,一方愕然,一方平淡。
“這是我能記得的應龍族人。”
重玹的話淡的清風拂過都似能破碎,“世人總以為長明之意是寓本尊永垂不朽,而我只希望蒙冤枉死的應龍靈魂安息轉世輪回,即便我永淪地獄。”
羨寧驚的根本說不出一言一語,眼眶發紅,鼻尖酸脹。應龍的罪分明是罰入無盡海,可他們如今卻變成了一個個的木牌。面前倘若不是數以千計的牌位,該是何等輝煌壯麗的場景。
長明宮為何長明,那是數千的閃著燭淚的牌位。
“還記得那日慘死的妖嗎,聽說那群妖死了的半日后,又有一群妖席卷了余下的村落,肆意妄為的屠殺了村子的村民,死狀與第一個被屠殺的村落如出一轍。”
“牧云商斬殺那些妖后,只有為數不多的村民在此一役活了下來。這時,那些昆侖山弟子和牧云商才知誤了那群妖。”
“沒了它們與其他的妖物相互掣肘,那群妖物便肆無忌憚了,即便他們日后再將這群妖物斬殺,他們手下終歸是沾了無辜妖的血。可他們想必也并不會感到愧疚。畢竟在他們心中,妖便是妖,并無憐仁。”
“后來還聽說,昆侖山大弟子,也就是當初護著那群村民而受了傷的大師兄,被余下的村民請愿出山除妖,死在了妖手中。”
羨寧不忍的閉目,她想起那日那群村民在那弟子耗費靈力補下的結界后咄咄逼人,有恃無恐。
用著別人的血淚肆無忌憚。
“這時候,他們所信賴的神在哪兒啊。自封為神的人披著□□頭卻對慘案熟視無睹置身事外,倒是對權勢的追逐向往,做盡天下惡事。”
重玹仿佛氣的不輕,仰頭噴出一口濃稠的黑血,站也站不穩的摔在了地上。
羨寧急忙上前卻被他僅剩的力氣推開,“莫碰本尊,本尊……不需要你的憐憫。”
她復而來,面上不惱不怒反而含著幾分心疼,她月白的靈流涌入他體內探查著毒素。果然,淤血吐出來便好了。
她攙起重玹問道:“哪里安全?”
重玹虛弱的靠在她身上,都快撐不住了卻還是嘴硬道:“有你在,哪兒都不安全。”
“那行。”羨寧放下撐著的手臂,“那我便把你交給殿下,他們來應當是為了青玉環吧,等你被擒了,我便將青玉環上交,將功抵過重返天庭,屆時你我夫妻再見,我為天上仙你為階下囚,妖魔道,還是留給尊上一人走吧。”
“你敢!”重玹用力箍緊了她的手臂,用著最后的一點力氣威脅道。
羨寧重重的拍下,重玹痛的齜牙咧嘴,“那還不趕緊說,哪里安全。”
重玹氣呼呼帶著羨寧走到案前的長燈前,對羨寧道:“向左三圈,淬靈按下。”
羨寧照做,案幾下的地面向下沉去,逐漸變成了數階石階。
甫一入內,重玹止步,伸手向墻壁一掌,頭頂的石門轟然合上,而那數階石階也逐漸上升,變成了平地。
羨寧笑問道:“你這暗室做的還真詭譎。”
重玹閉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嘲弄的笑道:“不然容易喪命。”
他枕在羨寧肩頭,將渾身的力氣靠在她身上。看著重玹,羨寧驀地升起一陣心酸。如果當真是重玹所言,那他一切行跡都有了解釋。細想來,前世他對天界的報復手段好似針對的都是天帝。
“猶豫了?后悔了?”
她許久未動,重玹也動也不動的靠在她肩頭語調上揚的揶揄道。
“那你現在走也來得及。”
不知怎的,他的這句話一如往日,可羨寧卻聽出一絲失望。她沒答話,攙著重玹向里。
在很久以后,羨寧每每思索到此處,都會懊悔自己的行徑,會心疼此時的重玹。她想,她當時若是安慰他兩句,摸摸他的腦袋,順順他的墨發,他日后興許就不會是那個下場。不會覺得眾叛親離,無人可信。
他后來站在她面前,羨寧覺得他明明眉眼之中還含著笑,可再無半點頭先的模樣。
她后來一直不曾想明白的,究竟是什么讓一個意氣風發的人褪去驕傲。可若是她回頭細想,一切早已有了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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