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一
難得清閑幾日,沈羨還是起了個大早,換了身湘妃色的衣裳,手里拎著兩壺酒。她記得初一說過她穿這種顏色的衣裳好看。
獨自一人沿著崎嶇的山路走了半晌,眼瞅著太陽升起來老高,沈羨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平日里這路便不好走,這幾日接連大雪,把原本踩出來的路都埋了起來。沈羨抻著脖子看了看,確定自己沒走錯。
身上的大氅落了許多樹枝上的積雪,沈羨也全然不顧,又悶頭走了會兒,這才瞧見一間小院子。
那院子不大,只有一間房,周圍用木頭制的籬笆圍了起來,院子里倒是一絲雪都沒有,想來是住在這兒的人這幾日都沒閑著,掃了好幾次。
沈羨走進院子,房門緊閉著,也不知道屋里的人起了沒,她索性把酒壺放在了桌子上,上前敲了敲門。
敲了半晌,里面才傳來了響聲,沒一會兒門就開了,開門的是個穿著樸素的婦人,見來的人是沈羨,忙招呼她進去。
“公主怎么來了,也沒派人來傳個話。”雖說已經日上三竿了,屋子里還是黑的很,只燃著一盞燈,就是沈羨所坐之處的這一盞。
婦人給沈羨倒了杯熱茶,這才又進了里屋,跟屋子里的人說了什么。
沈羨捧著茶喝了幾口,婦人從里屋推著個人出來,那人坐在輪椅上,臉上胡子拉碴的,似乎好久沒打理過了。
“殿下。”初五微微拱了拱手,“殿下怎么來了。”
“我要去看看初一,順路來瞧瞧你。”沈羨忍著眼里的酸意,眨了眨眼睛,“給你的莊子住的不習慣?這兒地方太偏了,我差點沒找到路。”
初五笑了笑,沒回答,接過婦人遞來的茶反問道:“殿下這幾日不忙?小七他們可還好?”
“都好,都好。”沈羨放下茶碗,他們主仆二人如今能談論的,也就只剩下幽云和小七他們這幾個暗衛了。
“我前些日子還聽十五說,小王爺回西京了,殿下也不怕小王爺在西京出岔子。”
看似有些責怪的話,沈羨卻是聽的額外舒心,“無妨,淵兒他這些年跟在瑾之身邊,想來有所長進,況且還有瑾之的愛徒陪他一同回西京,不會出亂子的。”
聞言,初五點了點頭,原本因為擔憂而蹙起的眉頭這會兒也松展開來。“如此便好……小皇孫……”
“他也很好,他長大了,同皇兄越來越像了。”話說到這兒,沈羨的眸子暗了暗,有些不自然的喝了口茶,擋住了自己微紅的雙眼。
初五應了一聲,吸了吸鼻子,澀然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夏蟬還想留沈羨在家用午膳,被沈羨拒絕了,她出來的急,也沒知會宋諶一聲,還是早早回去的好。
從初五家院子出去,沈羨仰頭看了看天空,光禿禿的樹杈子圈出來了一小片天空,沈羨越發覺得自己的行為好笑,拍了拍大氅上的雪,她早就不是那個向往自由的小殿下了。
又走了約摸半個時辰,這才看見不遠處的墓碑,說是墓碑,也不過是塊刻的還算精細的木牌子。
“你說你,非要讓我把你埋在這鬼地方,我要是走丟在林子里,你能出來接我啊?”
沈羨把酒壺打開,放在墓碑前,自己拿著一壺喝了一口。
沒人回應她,也沒人跟她說話。
“初一,我昨晚好像夢到你了,夢到我五歲那年,你抱我爬上了東宮的墻上,陪我在上面趴了兩個時辰。”說著,沈羨笑出了聲。
“就為了看序哥一眼,我現在想想都覺得咱倆當時真蠢,你說序哥要是知道我當時是為了看他,會不會笑話我啊。”
沈羨又喝了口酒,把大氅脫下丟在地上,自己索性坐了上去。“初一,我聽淵兒說,他把我宮里的那樹海棠挪去他府上了。”
“挪去了也好,不然晨曦宮沒人住,也沒人打理它,估計在荒廢幾年,那宮殿都破爛的住不了人了。”
“我剛剛去看初五來著,他還是老樣子……不過有夏蟬陪著他,剛剛還主動問了阿辭。”
“我總感覺他是恨皇兄的,更恨阿辭,可是初一,我竟然覺得他沒錯。”
“不過我還是希望,他恨的人是我啊,畢竟是我讓你們護送皇兄回西京的啊。”
“初一,幽云下了好幾日的大雪,你冷不冷啊,今日來得急,改日讓十五再給你栽幾棵樹在這,栽幾棵果樹吧,還能饞饞你。”
“我想吃栗子了,初一,小七快笨死了,剝的栗子永遠都是碎的,你說你當時怎么也不教教他呢。”
沈羨覺得臉上有些涼,眼前變得模糊起來,說話都有些顫抖了,她感覺自己可能要被凍死在這里了。
“初一……阿辭他長得跟皇兄越來越像了,有時候我看著他總會愣神,總會想起那些年上元節我求著皇兄帶我去太液池放河燈。”
“我不敢告訴他皇兄是怎么死的,我也不敢告訴序哥,初一啊,我是不是太懦弱了。”
“我在怕什么呢?我應該什么都不怕才對,我已經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了啊。”
“我的父皇,母后,皇兄,還有你……”
“偷偷告訴,其實打我五歲后的上元節,每年我都只許三個相同的愿望。”
“一愿父母皇兄健康長壽。”
“二愿身邊之人平安順遂。”
“三愿……”
沈羨頓了頓,抬頭看向初一的墓碑,低聲說了句什么,躲在暗處的宋諶沒聽清。
他只看到沈羨的肩膀在顫抖,她整個人都縮在了自己的大氅上,四周荒無人煙,除了墓碑,就只有幾棵光禿禿的樹。
宋諶靠在樹上,垂在身側的雙拳逐漸收緊。初一用自己的命,換了初五和沈辭的命。
那日白天下了一場大雨,天色灰蒙蒙的,宋諶靠在軟榻上翻看著沈羨帶來的一些書籍,蘇瑾之坐在他對面絮絮叨叨的說著什么。
他是被茶杯破碎聲喚回神的,蘇瑾之的臉色不好,宋諶知道定是蘇瑾之又算出來了什么。
“怎么了?”
后者沒有答話,只是捂著自己的心口,宋諶這才發現,蘇瑾之額頭上都是汗,整個人都顫抖的厲害。
“瑾之?瑾之?”
“快,去城門口。”
宋諶不敢再耽誤,扶起蘇瑾之出了屋子,讓人備了兩匹快馬,連雨傘都沒來得及帶,兩個人淋著雨奔向城門口。
沈羨在那,她跪坐在雨里,懷里抱著的是奄奄一息的初一。
“小殿下……不要……不要哭……”
初一每說一句話,嘴里都會涌出血水來,他胸膛起伏著,用盡所有力氣抬起手,替沈羨擦掉了眼淚。
“小……殿下……不哭……”
“好,好,初一,我不哭,我不哭。”沈羨胡亂的抹掉了眼淚,沖著雨中喊道:“大夫呢!蘇瑾之呢!你們愣在那做什么?”
初一扯了扯沈羨的袖子,咧開嘴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著實有些難看,“屬下……不疼……不……”他的手最終在也沒能抬起來,臉上掛著那副難看的笑,死在了沈羨懷里。
“初一?初一?”沈羨眼神空洞,坐在雨里一遍一遍的喊著初一的名字,可是沒人應她。
她身上的衣裳被雨水打濕了,雨水混雜著血水從她的身上流下,原本高束的長發此時也凌亂的糊在了臉上。
宋諶走到沈羨身邊,將自己被雨水打濕的披風蓋在了初一身上。“思弦?看著我,思弦!”
“序哥?”
“嗯,我在。”宋諶把沈羨按在懷里,示意一旁的士兵把初一的尸體搬走。“我在這里,思弦,別怕。”
宋諶輕撫著沈羨的背脊,將人緊緊的摟在懷里,直到感覺到沈羨的情緒穩定下來,才輕聲問道:“你想把他葬在哪?”
“湯泉后山吧,初一說過,等他老了,就在那蓋個房子。”
“好。”
“初五呢?”蘇瑾之抓住一個士兵的領子,把那人嚇了一跳。
“初,初五的腿……腿被人砍掉一只,現在在營帳里。”
小士兵說完咽了咽吐沫,他還從沒見過蘇公子這副樣子,這會兒更是被嚇得不行。
“太,太子殿下呢?”
小士兵搖了搖頭,“不,不知道……沒看到太子殿下。”
蘇瑾之松開了手,看向被宋諶抱在懷里的沈羨,只覺得一陣頭暈,也不知道沈臨怎么樣了,如今看怕是兇多吉少,沈羨如今這樣子,沒個十天半月,怕是不能恢復如初了。
“先回府上吧。”
宋諶點了點頭,把沈羨打橫抱起,他這會兒說不上來是什么心情,是該慶幸沈羨沒同沈臨一起回西京,還是該慶幸這場雨來的及時,能洗刷掉地上灼人的血跡?
若是今日出事的是沈羨……宋諶不敢想,也不能想,沈羨這幾日需要好好休息,還有更多的事情等著他處理,他現在什么都不能想。
“瑾之……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宋諶看著筋疲力盡睡著的沈羨,抬手將她的碎發別在耳后。
“我聽小七說,初一是帶著小皇孫回來的,小皇孫已經被送到莊子上了,有十二和十五貼身護著,太子恐怕……”
蘇瑾之閉上眼睛,無力的靠在馬車上,他們都知道這是個局,可是總得有人往局里跳,不然誰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晚些時候,我去看看小皇孫。”
沈羨回去之后就發了高熱,整個人迷迷糊糊的睡了三天三夜,宋諶就在床榻邊陪了她三天三夜。
那日夜里沈羨燒糊涂了,整個人滾燙的厲害,嘴里嘟嘟囔囔的說著要吃栗子。
宋諶便讓人買了栗子回來,坐在床頭一顆一顆的剝好放到盤子里。
后來小七同他說,從前殿下要吃栗子,都是初一剝好的,他們手笨,總是把栗子弄碎……
原本坐在墓碑前的人笑著搖了搖頭,站起身的時候身形還有些晃,沈羨覺得自己應該是喝醉了,“初一,這么多年,我酒量還是沒你好。”仰頭喝完了最后一口酒,沈羨拿起原本放在墓碑前的酒壺,將酒撒在了地上。
“我走了,改日再來看你。”撿起地上的大氅抖了抖上面的雪,沈羨把大氅從新穿回身上,搖搖晃晃的沿著山路往下走。
宋諶就這么跟在她身后提心吊膽的跟著,總怕她一個不小心從這摔下去。
好在這一路上沈羨走的還算穩當,眼瞅著到莊子后門了,宋諶總算是松了口氣,看著沈羨進了莊子,這才尋了堵墻翻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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