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異一向做事麻利，他很快就幫我裝好了藥材，并拴上了驢車。送我出門時，剛巧碰上了幾個從村口回來的婦人，其中一個挎著籃子，看到我，走上前來寒暄：“念姑娘，你這是又要進(jìn)城去？”

        我見是徐二娘，便回她：“是啊，前幾日曬了些藥材，打算送到城里醫(yī)館換幾個錢。”

        徐二娘和丈夫劉玖一直住在村口那邊的小屋，我現(xiàn)在的這處茅屋院子便是從他們手里買來的。因著這層關(guān)系，她和丈夫一直待我很親切，這兩年也明里暗里照應(yīng)了我和商異不少。

        她聽了點(diǎn)點(diǎn)頭，語氣帶了些隱隱擔(dān)憂：“已經(jīng)過了晌午，現(xiàn)在進(jìn)城怕是會回來晚些，路上可要當(dāng)心吶。”

        我沖她一笑，擺弄了下手里的韁繩：“只是去趟醫(yī)館，也不閑逛，快些的話傍晚便回來了。”

        她聽了，語氣似是放心了些，答：“也是，若是回來晚了，商異也定然會去接你的。”說著便偏頭看了看我身后的商異。商異沖她微微一笑，算是默認(rèn)。

        “說起來我也真是羨慕你們倆，我家那一對姐弟啊，動不動就要掐要打的，活是對冤家。不像你們親姐弟，關(guān)系相處的這么融洽。”

        我和商異相互一笑，心照不宣。

        我回她：“孩子還小呢，不懂事，等長大些便好了。”

        “但愿如此吧。”許二娘唏噓一聲，而后與我們道了別，隨著那幾個婦人一起走了。

        我坐在驢車上，又交代了商異幾句，便出了村口。走出一段路后不經(jīng)意的回頭看，發(fā)現(xiàn)商異還站在原地，就抬臂向他揮了揮手，讓他回去。他隔著老遠(yuǎn)看懂了，又站了會兒，然后轉(zhuǎn)身回了家。

        村里人不清楚原委，見我和商異兩人相依為命的討生活，又聽他一直叫我姐姐，便以為我們是親姐弟。但其實(shí)我不姓商，商異算是我義弟，他是我剛住進(jìn)村子那年，從外地蠻族販子手里，花一百兩銀子買回來的。

        那時候我剛住進(jìn)五嶺村，手里有一把精鐵打造的寶劍，想要賣掉。城里當(dāng)鋪不收這種貴重東西，我就去了十里外三教九流匯聚的千人集，找了個當(dāng)寶劍的攤子賣了。那攤主當(dāng)時說能賣二百兩，我心里清楚，這劍當(dāng)個五百兩都有些虧，但又實(shí)在不想再留著它，就二百兩賤賣給了那攤主。

        攤主滿臉欣喜地給了我二百兩的銀票，跟我說以后有好東西還可以再來找他。我想他心里一定暗暗嘲笑我是個傻子。傻子便傻子吧，那劍我每次看到都會頭疼，留在家里也只會讓我心煩。賣了，最起碼還能換幾個銀子。

        把劍賣了后，我穿過熙熙攘攘的集市大街，路過拐角時，看到有個蠻族人支了個布簾棚子，在販賣奴隸，他身后的一群人排著長隊，個個手戴鐐銬。隊伍一旁的木板上還寫了幾個潦草的漢字：異族壯丁，童叟無欺。

        我暗暗嘀咕，這也就是在千人集，要是在城里，光天化日之下干這種買賣奴隸的勾當(dāng)，恐怕會被人唾棄死。他身后那群帶著鐐銬的人，大多都是蠻族，長得魁梧，我對這些人不感興趣。走過他們的長隊，在略過一個矮小身影的時候，我猛地一驚。那是個衣衫襤褸，縮在人群后的中原孩子，我遠(yuǎn)遠(yuǎn)望著他，心底一陣陣的發(fā)顫。

        于是我又轉(zhuǎn)頭退了回去，走到人群里那個首領(lǐng)面前，指著隊伍中間，扯著嗓子問他：“那個孩子多少錢？”

        那蠻族首領(lǐng)一臉絡(luò)腮胡子，頭上還綁了幾束小辮兒，我跟他喊話時，他正在同旁邊一人討價還價，聽到我的詢問，他轉(zhuǎn)頭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估摸著我應(yīng)該買不起，便用一口流利的中原話回我：“你買不起，走開！”然后繼續(xù)和旁邊那人攀談去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行裝，一身素布衣，無半點(diǎn)金銀點(diǎn)綴，極其窮酸，也難怪他會如此對待我。我只能裝作沒聽到他的話，從懷里掏出賣劍換來的那兩張銀票，在他眼前晃了晃，接著問：“我要買那個孩子，多少錢？”

        首領(lǐng)看到飄在眼前的銀票，回過神來，他把旁邊還在爭辯的那人一把推了出去。可能意識到自己剛剛有些失禮，就笑了笑掩飾尷尬，說話的語氣也親和了些，他道：“姑娘要買人回家干活嗎？我這還有更強(qiáng)壯些的，干活麻利。”邊說邊拉過身旁一個男子給我看，被拉過的男子是個蠻族人，一頭蓬亂的齊肩長發(fā)，個子極高，兩臂上都是肌肉，體型健碩。只是手上戴著鐐銬，人也好像有些呆滯木然。

        我搖了搖頭，依舊指著人群中的那個孩子，跟他說：“我就要他。”

        首領(lǐng)看我不領(lǐng)他的情，也不生氣，走到隊伍中間，將那孩子從人群中一把拉了出來。男孩長得極瘦，被他抓過來，像提著一個皮包骨的雞仔。他把孩子拉到我面前，跟我說：“我這的壯丁明碼標(biāo)價，蠻族人一律起價一百兩，這個中原孩子我也要一百兩。”

        我俯首看了看那男孩，頭發(fā)亂糟糟的，滿身灰塵，衣服上還零零散散的打著些補(bǔ)丁，整個人就像個空空的架子。首領(lǐng)提到他時，他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也不看我。

        那首領(lǐng)見我久沒反應(yīng)，以為我嫌貴，接著道：“姑娘啊，這孩子雖然年紀(jì)小些，但以后長大了我包你不虧。你看！”

        他把男孩拽的更近了些，擼起他額前的亂發(fā)，“模樣生得不錯，再大點(diǎn)，不管你是留著自己玩，還是賣到樂坊去當(dāng)伶人，穩(wěn)賺不賠！”

        千人集本就是三教九流混雜的地方，在這里買個奴隸壯丁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許多達(dá)官顯貴，都樂于到這來買女奴，帶回去當(dāng)通房丫頭或小妾。其中不乏一些有特殊癖好的人，他們正經(jīng)的路子顧忌名聲不好走，也會偷偷到這來，買些男童。這種暗路子的交易多了，價錢也跟著水漲船高。所以這孩子雖然小些，首領(lǐng)也開出了個不低的價錢。

        我討厭他這般將活人當(dāng)做貨物販賣的樣子，但臉上不動聲色。我說：“好，我還要奴契。”

        不少奴隸販子會給奴隸加奴契，方便管理。有些來買的人，因?yàn)榻灰撞还饷饔植辉嘎晱垼�常常是交了錢便把人帶走，不理身后事。勢力大些的販子就利用了這一漏洞，賣的時候痛痛快快，打聽到買家住址后再拿著奴契上門要債。但凡敢買能買的，一般都是家境殷實(shí)，有些聲望的主戶。顧及名聲，看著找上門的奴隸販子只能敢怒不敢言，另再添上一份錢買走奴契，吃下這啞巴虧。我以前聽人講過這種黑暗路子，以防萬一，便也要了奴契。

        那首領(lǐng)答得痛快：“可以，你付了銀子，人你帶走，奴契也給你。”

        男孩在我們來回講話時，依舊沒有一絲反應(yīng)，自始至終地低著頭。只有那首領(lǐng)拽他的時候才會動個一兩下，活像個行尸走肉。

        我掏出懷里剛剛賣劍換來的兩張百兩銀票，抽出一張給了那首領(lǐng)。首領(lǐng)樂呵呵的接過，大手拍了拍男孩瘦弱的肩膀，將他推了過來，孩子本來就單薄，險些被他推倒。

        我看著他這副唯利是圖的樣子，心里的厭惡又增了幾分，低頭見那男孩手上還戴著鐐銬，便又跟他說：“鑰匙。”

        興許是我付了錢，那首領(lǐng)已然將我當(dāng)做金主看待，他心情大好，道：“好嘞，姑娘你稍等。”然后他走到旁邊的帳子下，從底下的箱子里掏出一大疊紙，我猜想大概是奴契，他揀了一張走過來，又從腰間抽出了把鑰匙，一起遞給我。

        我抬手接過，他在我耳邊低聲的提醒：“姑娘，這孩子兇得很，心眼也多，你要是想以后留著他，回去之后這鐐銬還是不要打開了。”我跟他點(diǎn)了下頭，示意知道了，轉(zhuǎn)身想拉著身旁的男孩走。

        那男人還想套兩句近乎，他問我：“我看姑娘你也不像是自己買的，是給家里主子找的吧？”接著他又嘿嘿笑了下，面帶討好，“以后你要是還有這種生意，可以隨時來找我，我這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什么人都有，只要你說句話，我都能給你搞來！”

        我不想再與這蠻族人有半分牽扯，但又不好發(fā)作，只能回他：“謝你好意，但以后怕是沒機(jī)會了。”然后我便領(lǐng)著人，急匆匆地離開了那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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