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批藥材成色不錯，城里的醫館驗收后，給了我不小的一筆銀子，我很高興。

        回村子的路上，順便在街邊攤子上買了些桂花糕。雖然商異總是口口聲聲的對我說自己是大人，但這個他向來愛吃，今日又賺了不少銀子，我特地多買了些，裝在包袱里。

        黃昏的時候，我趕著驢車走到了村口，遠遠的便看到商異站在院子的中央。他對面還立著個男人，背著手，身材修長挺拔，一身青衫薄紗，落日的余光打在那人身上，很有一派出塵的仙家風范。他似是跟商異說了幾句話，然后就開始四處走，來回打量著院內的陳設。

        我把驢車停在院門前的竹林旁，提著包袱，走到門口的時候，那人正好回頭看見了我，清雋的臉上微微一笑，神情很是溫柔。

        我恍然，竟是小師叔，我浮云山上的小師叔。

        我迎上前去，看著他，又看了看商異，思考著該如何開口。商異見我回來了，連忙走到我身旁，他扶著我的胳膊，問我：“姐姐，這人是誰啊？他說他認識你。”

        我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撫，看著小師叔，剛想說些什么，小師叔卻率先開了口，他道：“我聽人說你在這兒，過來看看你。”然后他又挑了下眉，歪著頭看我身邊的商異，問道：“這位小兄弟是？”

        商異見他打量自己，便走上前去，語氣有些不善，“我叫商異，你是誰啊？怎么什么都不說就闖人家的院子。”

        商異一向如此，這兩年隨著年紀增長，脾氣也變得沖了些，對著我和村里的熟人還好，對生人是一貫的愛答不理，極其戒備。小師叔不答他的話，表情帶了些意味深長，然后他偏頭看著我。

        我連忙把商異拉到身邊，告訴他，“這是我朋友。”

        商異很是疑惑，他問我：“什么朋友？我怎么從未見過？”

        我只能解釋，“許多年前認識的，你自然沒見過”，他臉上的疑惑淡了些，但不知怎的，看小師叔的眼神還是帶著些戒備。

        小師叔一直站在原地，看我們解釋過了，便也不再打啞謎，他說：“我叫葉逢知，是你姐姐的…故人。”他這句故人語氣過于綿長了些，似乎帶了些難以言明的寓意，曖昧的令人生疑。

        果然，商異聽了立馬轉過頭來盯著我。我無奈，只能腆著一張臉，笑著看他。

        他把我拉到一邊，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詢問：“故人？什么故人？什么時候？他…他…”他了半天一直又下文，我只能一臉無辜的等他說后半句。

        最后他扯著不太自然的嘴角，問：“他是你以前的相好嗎？！”

        我一聽他會錯了意，連忙上去捂住他的嘴，他喉嚨里還想再說什么話，都被我堵了回去。我拉著他走得更遠了些，跟他說，“只是以前認識的朋友，沒有旁的關系，你莫要多想。”

        他扯下我堵著他嘴的手，依舊一臉狐疑，我顧不上解釋，連忙把胳膊上的包袱塞給他，說道：“我有些話要對我那朋友講，你先在家等我。”

        他不甘心，但又沒什么辦法，只能聽話的拿著包袱先進屋去了。路過小師叔的時候還看了他一眼，嗓子悶哼了一聲，像是在表達不滿。

        我看著商異進了家門，松了口氣，轉身走到小師叔面前。小師叔沒多問我什么，他看著我，說道：“陪我走走吧。”我點了點頭，帶他去了家門口東側竹林的小道，這小道一向人煙稀少，村里人基本不會到這里來。

        他開口：“許久不見，我們念念都當姐姐了。”

        我知道他是故意調笑我，便回他：“許久不見，小師叔這尋人術也是愈發精進。不知你是聽誰說的，我在這里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站定，咳了一聲，故作嚴肅，“打聽了下便找到了唄。”

        我不揭穿他，繼續向前走。他看我不理他，快步追上來，與我同行。

        這時天邊的落日已下沉了許多，昏黃的余暉打在旁邊的竹林和道路上，顯得氣氛很是靜謐。

        我問他：“小師叔，你怎么不在山上待著，跑到這來了？”

        他回答的一派淡然：“我都說了，我是想來看看你。”

        我睨著他臉上那滿不在乎的神色，回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師父他老人家在山上還好嗎？”

        他輕笑了下，“師兄啊，他好得很！半年前還親自帶著新收的一批弟子，去了靈山問劍，靈山老道長見了他，夸他仙風道骨，容顏依舊，他回來得意了好幾天呢。”

        我聽他這話，眼前似是看到了師父正捋著胡子的得意表情，忍不住也笑，“師傅還是老樣子，別人夸他他便高興。”

        小師叔連連附和：“可不是嗎，前兩年新收了個弟子，那弟子靈力一般，拍馬屁卻是一把好手！說他同我站在一起，不像師兄弟，反像親兄弟。一通馬屁下來，夸得他心情甚是舒暢，每每見我都要提及此事。”

        說完，像是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憤悶，他微伸開雙臂，走到我面前，略轉了轉身，像在展示自己一般，“你看看我，你再想想他，我琢磨著，即便弟子夸出這種不著天際的話，他心里至少也該有些自知之明吧！”

        我隨著他的動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忍俊不禁：“誰讓你整日在他面前說自己清逸俊秀，超凡脫俗的，他聽多了，心里自然多有不服。”

        小師叔忙爭辯：“那也不是我說的呀，那是隔壁山上女修說的，我可從未說過！”

        我看著他計計較較的樣子，懟他道：“小師叔，你還是這么小心眼。那可是你師兄，你就不能讓著他嗎？”

        他很是不服：“讓他？他與我年紀相近便也罷了，可他比我大上了二十歲！”

        “師父他一直是個老小孩，你又不是不知道，還偏要與他較勁。”

        “哎？我說念念啊，你不能如此偏袒你師父，你也適當照顧下師叔呀。”

        我跟他做了個鬼臉，意思是就不偏袒你，然后繼續向竹林深處走去。

        傍晚的落日下沉的極快，才沒幾句話的功夫，照在地上的昏黃光暈便消失了，周圍的氣息也仿佛清冷了許多，透著一股子涼意。我想，天馬上就要黑了。邊這么想著邊走，忽然意識到身旁有些異樣，我回過頭，發現小師叔果然沒跟上來，他還遲疑的站在原地。

        他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臉上沒了剛才的笑容，語氣也沒了調笑，似是有些欲言又止，他問我：“念念啊，我聽剛才那個孩子說，他姓商？”

        我心道：終于來了。但臉上還是故作輕松，應他：“對啊，他叫商異。”

        “那他…跟商府的商震有什么關系？”

        我繼續語氣平淡的回答：“若是沒算錯年紀，他應該是他兒子。”

        小師叔聽了，大踏步走上前來一把抓住我，眉眼里都帶了急切，“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我看著他一臉焦急地神色，想松開他緊錮著我的手，他不肯放，我沒了辦法，只能平靜回答：“我自然知道，他現在是我弟弟，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聽了這話，他眼神變得更犀利了，連帶著一雙眸子都極其冷冰，他吼我：“可你有沒有想過，將來有一天，他知道了一切怎么辦？你覺得他會如何做？！”

        我被他抓的胳膊有些疼，又實在掙不開，只能無奈嘆了口氣，“他定然會恨我吧，也許還會想殺了我。”

        “那你還……”他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我急忙搶白過來，“我不會讓他知道的，即便哪天他知道了，也是以后的事。”說完便奮力掙開了他的禁錮，他的手勁極大，又沒有輕重，捏的我的胳膊都有些酸麻。

        小師叔拂袖松開我，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念念，你這是在冒險！不行，我回去趕他走！”說完他便轉身欲走。

        我連忙扯住他的衣袖阻止他，他很不顧忌我，想用蠻力甩開，我只能拽著他，語帶安撫：“小師叔，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我都想過了，我真的想過了！”

        他停下欲走的腳步，轉過頭來，兩眼冰冷，眼神銳利地望著我。

        “商府現如今已被覆滅，當年的事沒有幾個人知道，更沒有幾個人見過我，商異也不會知道的。不會有事，你信我！”我緊緊盯著他，想讓他看出我的決然，讓他放心。

        他言語里帶了些怒氣，面上都是憤慨，咬牙道：“可是以后怎么辦，你瞞他一輩子嗎？！”

        “如果可以，我就瞞他一輩子！”

        “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

        我嘆了口氣，松開他，“你也看到了，我們現在生活在五嶺村，這里遠離世事，并不會與外界接觸，只要商異不離開這，他永遠不會知道的。”

        小師叔看著我，原本氣急的臉上浮上了一絲不忍，語帶哀怨：“念念，你怎么這么糊涂啊？”

        我避開了他的眼，“糊涂便糊涂吧，原也是我欠他的，便當還了。”

        小師叔一直不答話，我想他大概對我失望至極，緩了緩神，我接著道：“商異眼看著就要成年，他很快便會娶妻生子，成家立業。大不了等過兩年他一切妥當了，我便離開這。到時候天高任鳥飛，什么恩恩怨怨的都束縛不了我，我不再回來找他便是了。”

        他臉上還是帶著遲疑，語氣隱隱顧慮：“可是…”

        “好了，小師叔，不要說這個了。你千里迢迢的趕來，總不會是想同我吵架的吧。”我沖他笑了笑，“天馬上要黑了，你若還沒用過飯，我回去給你做碗刀削面吃吧。好不好？”

        他靜靜地看著我，沉默了許久，我明白他想說什么，可我不想聽。那些前塵往事，就如過往云煙都散去吧，我不想再重新提起。

        他轉頭嘆了口氣，表情凝重，最后看著我，一臉的無可奈何。我以為他還想勸導我，剛想說話，他突然語帶了些幽怨，問我：“可以不吃面嗎？我記得你只會做面，難吃得很。”

        我被他這突然的話堵了個猝不及防，只會做面？難吃得很？為了給自己找回些面子，我小聲提醒他：“其實我做刀削面的手藝還行的。”

        他臉上滿是嫌棄：“清湯面嘛，我在浮云山上已經吃的夠多了。”

        我還想再為自己爭辯幾句，他突然轉身，大步走回我們來時的路，嘴里喊著：“走吧走吧，吾家師侄，快快隨師叔回去用飯吧！”

        我看著他那副瀟瀟灑灑的樣子，不自覺的笑了笑，這事就算先壓下去了。小師叔這人，只要現下不追究，以后大概也不會再提起。于是我小步跟上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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