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兩年前進了浮云山后，我便一直沒有下過山。所以跟著小師叔一起走的路上，我看哪都覺得稀奇。

        我們奔走的半日里，原本路過了一個小的集市和一處農莊，我覺得新奇，想多停留一會兒看看。但小師叔以行路為由拒絕了我，沒辦法，我只能跟著他繼續趕路。時至中午，烈陽高懸的時候，小師叔帶我進了一片森林，周圍炎熱的空氣頓時涼爽了許多，他提議道：“就在這邊先歇歇吧。”

        于是我托著我的小包袱，在樹邊找了塊地方坐了下來。小師叔也在我對面找了塊陰涼地坐下，他歇了半晌，看到我那個鼓鼓囊囊的包袱，很是好奇，便問我：“念念，你這里面都裝了些什么？”

        聽了他的問話，我回他：“都是鎖瑩給我準備的，她說能用得上。”然后我將包袱打開來，給他看，里面有驅蟲的藥水，還有兩塊手帕，一柄小的匕首，一瓶金瘡藥，一個小水袋，一塊我洗臉慣用的皂角，一兩件簡單的衣物，還有一袋油紙包，里面裝了幾塊桃花酥和桂花糕。

        小師叔低頭看了看，笑我：“你這哪是下山除魔衛道，怕是來玩的？”

        我反駁他，“我原本就是來玩的呀。”

        他又呵呵笑了下，點點頭，答道：“對，你是來玩的。但我不是，所以我什么都沒帶。”

        小師叔確實什么都沒帶，除了路過村莊時買了幾個饅頭提在手里，他甚至連自己那把叫“守真”的寶劍都丟在了山上。不知是因為這次的任務過于簡單，他不屑用劍，還是因為路途遙遠，他嫌拿著麻煩，便索性不帶了。我細細琢磨了下，這第二種猜測，似乎更符合他的為人。

        我很是不樂意的發牢騷，“早知道我就不跟你來了，剛才路過集市的時候，你根本不讓我玩，只會一個勁的催我趕路。”

        他從我包袱里拿出了那個油紙袋，打開撿了塊桃花酥，邊吃邊跟我說：“我跟你不一樣嘛，任務在身，不好推脫，今日傍晚前必須趕到那邊。若是由著你的性子一直玩，天黑前怕是都趕不到的。”看了看我的臉，他停頓了下，又繼續說：“我知道你不高興，但是先體諒下我吧，回山時我們走的還是原路，到時候你玩多久我都依著你。”

        我聽了他這話，心情愉快了不少。便也從油紙袋挑了塊桂花糕吃。我問他：“小師叔，我們究竟要去哪啊？”

        他轉頭示意了下東南方，道：“羊莊。”

        我問：“都是羊的村莊嗎”

        他答：“那倒不清楚。師父交待我的任務是那邊有些混靈。”

        “混靈是什么？”

        “就是鬼魂妖魔之類的東西。”

        他話音剛落，我腦海里仿佛被引燃了個炸雷，混靈？鬼嗎？低頭看著手里的桂花糕，我感覺它竟沒有了一絲甜味。原本涼爽的林子，仿佛突然刮起了一陣陰瘆瘆的風，透的我后背發涼。

        我出聲問他，卻感覺聲音都不受控地有些沙啞，“什…什么樣的鬼怪啊？”

        他臉上一副輕描淡寫，“羊莊的村長說每到夜晚，村頭就會有些莫名的白影飄過，還有村民時常會在村子里發現些不明的血跡和野獸殘破的尸體。這事鬧了很久，弄得整個羊莊村民人心惶惶，所以他們派人上了浮云山，請山上找人幫他們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至于具體是什么混靈，還不好明說，得等到了那邊才能下定論。”

        我把手里的桂花糕塞回原來的紙袋，哆哆嗦嗦問他：“我…可以…回去嗎？”

        他抬起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好奇的看了看我，然后又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問道：“怎么了，念念，你身體有什么不適嗎？”

        我感覺支在地上的雙腿都有些抖了，我說：“我害怕，早知你是來驅鬼的，打死我也不同你來。”許是我的表情過于驚恐了，他看了哈哈大笑起來，咧著嘴笑我：“念念啊，你臉怎么白了？”

        我不想再跟他玩鬧，把攤在地上那些零散的東西都收進了包袱，打了個結，跨在肩上，對他說：“我不跟你去了，我要回山上。”

        他還在不停地笑，看我起身，忙抬手拉我：“哎，別呀！我們都走到這了，還有兩個時辰的路，馬上就到了。”

        “我才不要去見鬼，我要回家。”

        “回什么家呀，你認路嗎？傍晚前我必須趕到羊莊，可不能送你回去的。”

        聽了他的話，我有些回神，這一路上，我都是跟著他走的，哪里還記得什么回山的路，霎時間我又有些蒙，問道：“那…那怎么辦呀？”

        “還能怎么辦，你跟我一起去嘍。”

        我終于發現這一趟怕是中了他的計，就問他：“小師叔，你該不會是自己害怕，所以叫上我來給你壯膽吧？”

        他皺了下眉，換了副凝重的表情，雙眼低垂，語氣也沉了些，說道：“唉，竟被你看出來了。實不相瞞，從小到大我最怕的便是鬼，但是師父交代下來任務，我又不能不去。想了想沒辦法，陵肆和紀堯不能陪我，我還是拉著你吧。這樣就算被鬼吃了，還有個人墊背。”

        我心道：完了，這是要喂鬼了，剛才吃的桂花糕，怕是我最后的送頭飯。

        小師叔原本還是一臉凝重，看我久沒反應，他伸出手來在我面前晃了晃，最后大笑出聲來，“哈哈，念念，你信了呀，我騙你的！”

        我心里的石頭仿佛一下子落了地，吼他：“哪有這么騙人的，我還真以為要喂鬼了呢！”

        他臉上笑意不減，伸出手來摸摸我的頭，“哪來的鬼怪，我與師兄的想法，更傾向于人為。而且，放心吧，便是真的有鬼，我保證他先吃的是我，不會是你。”

        我放下手里的包袱，小聲嘟囔：“那你被吃了怎么辦，我不還是沒命嗎？”

        “換個尋常人，現在不應該擔心下自己小師叔的安危嗎？”

        “你都被吃了，我還擔心你什么。”

        “……也是。”

        傍晚的時候，我們準時趕到了羊莊。村里老早便有人在街口處佇立等候。幾個農戶看到我們，連忙把我們引了進去。我原以為進村后，會看到滿街的羊群，可一直到晚飯端上來，也沒見到一只羊，我低聲問小師叔：“不是羊莊嗎，怎么連只羊都沒有？”

        坐在飯桌邊的一個農戶聽到了，笑著回我們：“小姑娘，我們這雖然叫羊莊，可并不養羊。我們村子的始祖，是一位姓羊的人，所以后來村子建成了，便起名叫羊莊。”

        我心里頓時了然，回道：“哦，原來如此。”

        坐在主位的村長聽了也笑了，他跟我說：“小姑娘，你雖見不到活的羊，但過會兒啊，會上一道羊腿，你可一定要嘗嘗啊。”我對他笑了笑，算是感謝。

        飯到中途，小師叔問道：“村長，最近那混靈可有什么動靜？”

        村長放下手里的筷子，答道：“說來也奇怪，我們沒派人去浮云山之前，那混靈隔三差五就會出沒。村里不是這戶少只雞，就是那戶丟只鴨，但是從浮云山回來后，反而清凈了許多。沒聽哪戶人家反映丟過什么東西，或再看到野獸。”

        小師叔蹙起眉，像是在思考，他又問：“那村口的白影呢？”

        老村長答：“那奇怪的白影，起先是幾個晚歸回來的男子先發現的。當時他們正走到村口，見林子深處有個白影一直在飄動，幾個男人嚇壞了，就跑了回來。后來有在山上采藥晚歸的農戶，也說看到過。從那以后，我們村里人晚上便不會外出，就算出去，也不會到村口。這最近有沒有白影，我們也屬實不明啊。”

        小師叔繼續思索了會兒，然后對著眾人道：“過會恐怕得麻煩大伙帶我去一趟村口，我去探查探查。”眾人一口應下了。

        我因為不能跟他們一起去，就一直待在村長家。村長媳婦見我一個小姑娘，怕我無聊，不知從哪找出了些小煙花來，遞給我，讓我到院子里去玩。浮云山上很少見到這東西，于是我便興高采烈的跑到了門口，坐在門檻上，一個一個點著玩。

        我正玩到興頭上，一抬眼，忽然發現前面路口走過了一個女子的身影，那女子提著一盞燈籠，雖身披斗篷，但身形還是很纖細。我心里暗想，現在是夏季，披斗篷做什么，而且大晚上的，這羊莊又鬧鬼，街上一直鮮有人跡，這女子怎么敢公然在街上走呢？正準備再細看，小師叔他們一伙人突然從院門走了進來，我恍了下神，扭頭再看街口的時候，那女人已不見了。

        眾人將小師叔送到了門口，說了些話，然后便三三兩兩的離開了，小師叔又單獨同村長言語了幾句，最后村長也進了堂屋。我見眾人都走了，便跑到小師叔面前。

        “發現白影了嗎？”我問他。

        他蹙了下眉，答：“毫無進展，只見到林間幾個奇怪的腳印，旁的什么也沒發現。”

        我有些疑惑，便又問：“會不會是知道我們來了這，所以藏起來了？”

        小師叔道：“不無可能。若是混靈，聽不懂人言，不會在意我們的出現。而若是人為，那最近村子里的清凈，或許就可以解釋了。”

        我原本想同他講剛才那個女子的事，后來想了想又怕看錯，便也沒再繼續提。小師叔看我挑著煙花愣怔的樣子，低頭問我：“你不是怕鬼嗎？怎么還敢站在屋外？”

        我不服氣的回答，“這里有這么多人呢，我自然不怕！”

        他笑了笑，然后雙手抱在胸前，臉上佯裝疑惑：“剛才村長同我說，想給我們睡覺收拾出兩間屋子，我心想你應該怕鬼，跟我睡一間好了，大不了我打地鋪。所以就同他說，收拾出一間便可。既然你不怕，那我再跟他要一間吧！”說完，他閃身欲走。

        我連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急道：“一間，就要一間！”

        他又裝出那副疑惑的樣子，“你不是不怕鬼嗎？正好我也不想睡地鋪，便再去要一間吧。”

        我繼續扯著他的袖子，心里明白他是想嚇唬我，只能無可奈何道：“你別鬧了，我還是怕的。”

        他又輕笑，笑的一雙眉眼都彎了起來，煞是好看。他抬手撥了撥我額前的頭發，“好了，不逗你了，早些回屋睡覺吧，明天還要接著追查混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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