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已經病了數日，之前連床都起不來了。
  今日卻和皇貴妃出游，誰人不驚訝。
  但慧敏看著皇上這樣子，心里也隱隱有了猜測，皇上的身子早已經是日落西山。
  如今這樣，該是回光返照。
  這個節骨眼上，更不能出差錯。
  慧敏順從的讓皇上牽著手，倆人就這么走到了千鯉池。
  這個夏天因為皇上病重，并未前往圓明園。
  “那荷花開的正好，倒是讓人心曠神怡。”
  皇上拉住慧敏的手，將慧敏摟到懷里。
  “這些年，你陪在朕身邊，不爭不搶，就像這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慧敏淺淺笑起來，眼里卻是藏不住的欣喜。
  “皇上，臣妾哪有您說的那么好……”
  皇上卻道：
  “敏兒不要妄自菲薄，”皇上看著那晴空萬里，“以后啊，這偌大的紫禁城，就要交到弘曜的手中了。”
  慧敏心中一緊，來了。
  慧敏立刻正色道：
  “皇上，弘曜……”
  皇上卻抬手止住了慧敏的話，罕見的，眼里沒有猜忌。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皇上這回，是真的不帶試探。
  “朕的意思是，弘曜年輕，你識大體，懂進退，有些事，你要勸著些。”
  “弘曜年輕，免不得冒失，別人要勸不見得勸得住，而你是他的生母，也只有你的話，若有那時候他能聽的。”
  見慧敏疑惑，皇上笑笑。
  “朕不是不信任自己的兒子，弘曜優秀，是個合格的繼承人。”
  “但是……”
  皇上蹙起眉，“他太年輕了。”
  “年少輕狂，少年意氣，做帝王，是要不得的。”
  “世祖六歲繼位，十三歲親政。圣祖八歲登基，十四歲親政，當年都是攝政王和顧命大臣把持朝政，好在弘曜已經十五歲，也是能親政的年紀了。”
  “朕也怕權臣把持朝政，朕的兒子只是傀儡。”
  “許多事，以后還要你看著些。”
  “后宮與前朝的平衡，不好把握……”
  皇上絮絮叨叨的和慧敏說了許多。
  在人生的盡頭，皇上放下了曾經的多疑，只剩下對兒子，對大清的擔憂。
  對眼前這個女人，未來的太后，自己兒子的親母殷殷叮囑。
  “弘曜福晉的人選，朕已經為他定下來了，可惜，朕怕是看不到他大婚了……”
  眼前的帝王，此時像每個平凡的父親一樣，遺憾沒法看自己的孩子長大。
  慧敏掩下心里的情緒，“皇上，您放心，別說弘曜，您還要看著弘曦大婚呢，可要好好養著身子。”
  皇上看著遠方的一片虛無。
  “敏兒，你說，朕是個好阿瑪嗎？”
  慧敏怔愣在原地，怎么也沒想到皇上此時會說這個。
  像以往，慧敏小心斟酌，但慧敏也知道，那些討好的回答，皇上此刻不想聽，也不會信。
  到嘴邊的話一轉，慧敏聽到自己答道：
  “皇上，您是帝王，為了大清的江山，也有許多的不得已，但別的皇子公主不說，對弘曜和弘曦，您是極好的。”
  慧敏斟酌著詞匯。
  “您教導弘曜成才，寵愛弘曦，縱著他發展自己的愛好，為弘曜開蒙，陪弘曦騎射……”
  聽著慧敏這么說著，皇上卻笑了。
  “朕卻也貶弘時為庶人，訓斥弘歷出身卑賤……”
  皇上反而笑起來。
  “你啊，總是只說朕好的一面，在敏兒這，朕好像無有不好了。”
  慧敏微微垂著眼，這些年，自己演的形象在皇上那是深信不疑了。
  看他如今，竟是真的有幾分情誼在。
  但慧敏心里只想著怎么應答過去。
  越是到了關鍵的時候，越是要小心。
  慧敏可不想陰溝里翻船，只要皇上活著一日，就要小心一日。
  皇上就算只有一口氣，都可以將自己母子貶到塵埃里。
  “四郎～”
  慧敏輕喚一聲，和從前無數次一樣，輕輕依靠在皇上懷里。
  皇上也摟緊了慧敏，兩人靜靜的看著這一池的荷花。
  倒是難得的溫情。
  但當晚，皇上回養心殿后就情況急轉而下，甚至吐了一口鮮血。
  當即就昏迷了過去。
  蘇培盛看皇上不好，連忙去稟告了慧敏。
  慧敏忙叫弘曜他們去皇上那侍疾，后宮嬪妃們都去了。
  那一晚，皇上好一會兒才幽幽轉醒。
  “弘曜……”
  “皇阿瑪，兒臣在。”
  弘曜跪在床邊，眼睛都是紅腫的。
  “好孩子。”
  皇上的眼神掃過跪在地上的阿哥們，公主們，后妃們，還有自己的幾個兄弟……
  “弘曦，弘晗，到前面來，讓朕看看你們。”
  弘曦和弘晗聽到自己的名字，連忙一人一邊湊近皇上。
  皇上艱難的伸出手拍了拍他們兩個的肩膀。
  “好，好小子，都長這么大了。”
  說著，皇上顫巍巍的指指弘晗，“就你小子膽子大，小時候還敢拿雪球砸你阿瑪。”

  弘晗跪在皇上手邊，似是不好意思，似是難過。
  “皇阿瑪。”
  皇上又指指弘曦，“你啊，也是，最是調皮，小時候常爬上朕的膝頭，撒嬌賣乖。”
  弘曦也忍不住落淚。
  “皇阿瑪。”
  皇上伸出手，弘曦和弘晗趕快向前。
  皇上動了動手指，“如今倒是長大了。”
  皇上眼睛動了動，又看向弘晙，“弘晙。”
  “兒臣在。”
  弘晙看起來也是悲傷，但細細看來，慧敏能看到他眼底的冷靜。
  “你啊，小時候那么一點，朕真怕你長不大，惠妃一來消息說你病了，朕就趕去啟祥宮，深怕去晚了，朕就見不到你了。”
  皇上這么說，弘晙倒是有些動容。
  “還有弘晴。”皇上說的艱難，“你如今……不是天罰……”
  皇上話說的斷斷續續，但在場的人都明白了。
  皇上一一叫過幾個兒子的名字，就讓嬪妃們都退下了。
  就留下弘曜和幾個親王貝勒。
  不多久，宗親們也都出來了。
  只留下弘曜在里面。
  這次，過了很久。
  慧敏知道，皇上這是在囑咐弘曜。
  又過了好一會兒，弘曜才出來，讓慧敏也進去。
  “敏兒……”
  皇上已是有氣無力，說話的聲音都很小了。
  慧敏只能湊近他才能聽清。
  “朕，封你做……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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