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堂審
慎思堂建在堂庭峰北側,由長老云無憂打理,因平日犯錯的弟子較少,此地一向比別處要安靜許多。
今日難得堂內熱鬧,西北處坐滿了長老,東南邊則是李息垣與莫秋折兩位殿主,身為掌門的徐清翊于正東肅然危坐,身側還站了慎思堂長老云行憂。
蘇紈負手,身如直木,傲然立在堂下,沒有半分戴罪之身的模樣,坦蕩的跟來這處搞巡查似的,反而顯得長老們的嚴謹在此刻像極了局促不安。
好不容易讓這小子來一回慎思堂,結果氣勢完全被他壓住了。
云行憂神色不自然地咳了聲,宣讀今日行審議題:“半月前赭玄道君因走火入魔,大肆燒毀山靈,致使浮玉山南面焦土遍布,至今寸草不生,邀諸位前來,便是相商此事該如何處理?”
長老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率先出聲:“既有過失,就該受罰!”
蘇紈循聲望去,外門執事長老孟齊君脖子以下纏著繃帶,僅剩個腦袋還能轉動,他記得那時人猿差點給他捏到全身骨頭粉碎,所以這人是傷都還沒好全,就要迫不及待的來制裁他了?
孟齊君本要繼續說下去,跟他對上眼后,氣勢突然弱了下來:“要不就……罰抄清心咒十遍罷!
“孟長老,您在說笑嗎?”
嘲諷的笑意傳開,莫秋折眼波一轉,“您莫是忘了,前些日子我不過捅他一劍,賀長老得知后暴跳如雷,讓我在慎思堂活生生挨了七七四十九鞭子呢!”
“你犯同門相殘之罪,本就該受鞭刑,有什么不服氣的!”賀景一吹胡子,瞪起眼睛。
莫秋折不在意的笑笑,好像對這番偏袒習以為常,陰陽怪氣道:“賀長老教訓的是,我等朽木難雕,皮糙肉厚,不如赭玄道君金貴,挨個鞭子還是受得住的。”
“你!”賀景被氣得夠嗆。
不是議他走火入魔的事嗎?怎么他們倆先爭起來了?
蘇紈斜著眼睛瞟向莫秋折,自從上次這人刺他一劍,失魂落魄地走了之后,這還是他第一次見他。
他好像變了不少,雖說對他的厭惡之意不減,但總歸是沒像以前那樣看到他就喊打喊殺了。
難怪徐清翊說同門禁止相斗,這一頓鞭子下去,把這瘋狗都給打服了不少。
“咳!”云行憂再度咳了聲,把跑偏的堂審給拽回來,“山林盡毀,道門生氣俱滅,不知何時才能恢復如初?”
賀景正在氣頭上,這會兒來了精神:“走火入魔并非是赭玄本意,門內弟子亦只是受了輕傷,現在不還在郇陽殿活蹦亂跳的嗎!”
孟齊君看他這副護犢子的模樣,忍不住跟他對著干:“賀景老兒!照你所言,赭玄不也犯了同門相殘之罪,那七七四十九鞭他定是要受的!”
“好你個孟老狗!你怕是忘了,如今道門元氣大傷,你讓赭玄受鞭刑,到時候那奸佞小人再找上門來,你是準備用自己這顆只能動的破腦袋護住門派安危嗎!”
“你這臭老頭,孟某就算只有一顆腦袋能動,也要跟你拼了!”
吵著吵著,他們開始掏各自的法器了。
只有藥堂長老岳知心不在焉,愁眉苦臉,一直想著曬在太陽底下的藥草攤開了沒有,不攤開曬不干,會發霉的呀!
“諸位長老莫要吵了。”
李息垣身為和事佬,耐心地上前勸架。
一時間,整個慎思堂全是激烈的爭辯聲。
蘇紈還以為自己定是墻倒眾人推,未曾想他們自己倒吵得挺起勁兒。
見他們唇槍舌戰,暢叫揚疾,蘇紈干脆席地而坐,看起了戲。
云行憂欲要加入“戰局”,余光瞥見身邊掌門臉上仿佛蒙了層霜雪,忙挺直腰桿,搖搖手中的金鈴,試圖將一片混亂給穩定住。
鈴聲淹沒在嘈雜聲里,然后歸于無聲。
高位之上那如玉般的人忽是震袖,霎時寒氣俱出,氣勢如驚濤駭浪般洶涌地撲打來,將眾長老手中的法器全給壓了回去。
大殿內適時鴉雀無聲,恢復到以往肅穆。
云行憂當即心領神會,翻開厚厚的門規,沉聲念道:
“依照門規,赭玄因修煉過甚走火入魔,若控他不得,的確該除;如今他神思清醒,情由可究,乃為三規之外,至于山靈盡毀一事,既因他所起,當由他而終,則罰其修繕浮玉山南面,另,罰抄清心咒五百遍,以正心寧神,驅欲散惡。”
修繕浮玉山南面?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地方是在南華道結界之外,并不屬于系統給他設定的安全區。
那他這一出去,豈不是又成了獸類收集器?
望著銀頦山雀輕而易舉地飛過浮玉山邊那道透明的結界,蘇紈懶懶地掛在樹梢上,想著自己有時候還不如這只山雀自由呢。
此刻遠遠聽見有人往這處走來,邊說道:“長昭殿主兇神惡煞的,整個道門里除了賀長老外,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他了!”
長昭殿主?
蘇紈聽到自己的名號,透過枝葉余留的縫隙向下看去,只見四五個灰衣小道士放好手中的木桶竹帚,坐在樹下乘涼。
其中個子稍矮的人說:“整個道門內我最喜歡掌門!掌門可厲害了,以后我也要做掌門這樣的人!”
“嘁,你還是別想了,掌門那般神武英勇,哪是我等偽靈根可及的?”
生得圓滾滾的小胖墩及時打破了他的幻想,可一說到掌門時,他自己眼睛也變得亮亮的。
蘇紈眼神一陰:這病秧子就這么招人喜歡?
他撥開茂密的枝葉,問了句:“若是掌門和長昭殿主打起來,你覺得誰更厲害?”
“當然是掌門了!掌門一定會把長昭殿主打得落花流水,哭天喊地!”
小胖墩似乎已經想象到了那個場面,“咯咯咯”地笑出了聲,完全沒發現旁人都盯著他身后的大樹,臉嚇得像窗戶紙似的煞白。
“真是有趣。”
提問者聲音帶著笑,溫柔得像二月春風。
這回他發覺有些不對勁了,怎么聲音是從頭頂傳來的?
帶著疑惑,他轉過頭往樹頂看去,只見有人撥開枝葉,露出一張明媚動人的臉來,他正微微笑著,日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衣裳上留下零星的斑駁光影。
“。。!”
慘叫聲響起,驚飛正在林中休憩的雀鳥。
小胖墩臉上寫滿驚恐,臉皮下面一條條隆起的筋肉不斷抽搐著,喉舌都被恐懼干結住了,似乎每根骨頭都在發抖,然后兩眼一翻,“嘭”地倒了下去。
其他的小道士嚇得兩腿跟彈棉花似的,“撲通”跪倒在地,結結巴巴道:“見,見,見過……長,長長昭……殿主……”
他扯下耳邊礙事的綠葉,指尖在葉面上叩了叩:“小胖子怎么了?”
幾人戰戰兢兢地扶起小胖墩,年紀稍大的少年探了他的鼻息,拱手道:“回,回殿主,邱師弟他……只是嚇暈過去了!
嚇暈過去了?
蘇紈覺得很好笑,所以忍不住笑了,笑容在他白凈的臉上開出花,花枝肆意蔓延,布滿眼角眉梢。
少年們心驚膽寒,在這火燒般的大熱天里,冷汗直往外冒。
“殿主,此番是弟子對諸師弟管教不嚴,放任其等口出狂言,亂議是非,卻未及時制止,弟子愿一力承擔罪責,請殿主責罰!”
隨著一聲叩地悶響,蘇紈看向伏在地上的身軀,其根骨還未長成,顯得干干瘦瘦。
其余幾個年紀尚小的弟子見狀,哭哭啼啼的把腦袋磕得震天響:“是弟子口無遮攔,沖撞了殿主,弟子自知該死!求殿主留我等一條賤命以行悔改之用!”
對尊者長輩出言不遜,亂議是非的確是犯了南華道的禮義之規,當論罰,可不至于要死要活的。
樹下的人好生吵耳,他揉了揉眉心,不耐煩地施出道定身咒,好讓他們別再瘋狂磕腦袋了。
“你叫什么名字?”
蘇紈問那個自愿擔責的少年。
“弟子寧璇生見過殿主!”
少年音色微微發顫。
“寧,璇,生!
他細嚼慢咽般的吐出這幾個字,又歪頭沖他們笑了起來,清澈的眸子仿佛浸泡在一池初生的春水里,
“聽聞觸犯禮義之規的弟子,除了被掌嘴之外,都是要去慎思堂寫悔過書的……”
他吹了縷真氣將小胖墩喚醒,“反正寫什么都得提筆,不如,你們寫清心咒吧。”
“對了,順便去浮玉山南面,把那焦土去除了!
小道士們頂著青腫的額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眼前的人,皆愣了神。
“放心,我不跟慎思堂的云長老講!
他用玉白的手掌托著腮,語氣柔和的像是在哄吵著要吃糖的小孩子。
從此小道士們的日常變成了上午修繕浮玉山,下午在樹蔭底下抄寫清心咒。
罪魁禍首卻悠閑的掛在樹梢閑看花開花落,靜觀云卷云舒。
偶爾他會伸出細長的手,往外探一探,指節穿過一道透明且泛著柔光的屏障,這是設在南華道邊緣的結界,屏障之外,就不是他該呆的地方了。
他還是很惜命的,再者說誰叫這幾個小鬼頭說他沒有那病秧子厲害的!正好他這大片焦山沒人修繕,那就讓他們幾個修到老修到死,看他們神武英勇的掌門什么時候來救他們!
外門弟子早出晚歸,每日回來都精疲力盡,跟丟了半條命似的,作為外門執事長老的孟齊君自然是察覺到了。
一個月黑風高夜,他帶領一眾弟子攔下灰頭土臉的幾人,厲聲問道:“你們幾個整日不見蹤影,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去了!”
“就是啊,孟長老,他們已經好幾天沒去打掃膳堂了,指不定是去哪兒偷懶了!”
有人隨聲附和。
“我,我們沒有!
小胖墩梗著脖子小聲反駁。
“那你說你們干什么去了!”
見他們咄咄逼人,寧璇生自知瞞不下去,只得承認:“回長老,弟子等早出晚歸,是因長昭殿主有令,讓我等前往浮玉山南面,去除焦土。”
聽到“長昭殿主”四個字,眾人明顯又驚又懼,膽小的甚至臉色慘白的回退了幾步。
怎么招惹了這等活閻王!
孟齊君一陣頭疼,太陽穴在腦里“突突”地跳。
他本想問問緣由,思索再三,終是上前拍了拍寧璇生的肩膀:
“好好干。”
“……”
以為迎來了光明的小胖墩心中一片灰暗。
圍觀的弟子那是刀子沒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多疼,有的面上竟然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
誰不知道長昭殿主是個狠角色,落在他手里,休想有好日子過!
(https://www.dzxsw.cc/book/49420807/3183134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