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氤氳著一層春夏之交那種薄薄的水霧，觸手有一點濕潤，全然沒有涼意。二人的關系或許可以更進一步，但班瑜暫時還不愿意打破這種氛圍。

        她難得享受看破不說的滋味，事實上用“曖昧”一詞來形容更準確一些，不過她固執地想要關于自己的描述小眾一些，因而不自覺避免了常見的表述。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一種奇異而甜蜜的情緒包裹著她，使得睡夢中的嘴角也有了完整的笑容。

        對未來生活的不安與焦慮暫時放過了她。

        值得注意的是，這個自詡理性的女孩，在分析自己為何對獨立和賺錢如此渴望時，下意識的避免了對家庭環境的分析。

        本學期中的時候，班瑜的生活出現了一些小小的亮點。

        她之前隨意發表在網站上的零散小說帶來了三兩個積極的讀者，他們通過圍脖找上自己，并發來兩句可愛的夸贊。

        為此，她歡欣雀躍，她的面部表情從來都很豐富，就像中央臺的播報員一樣，每天的心情經由面部擴散，使每一個看見她的人都能一目了然。

        點開那個隨手注冊的網站，顏色各異的花哨封面出現，她點進自己的專欄，看著底下各種“哈哈哈”“這人有點意思”“嘖，雖然狗血，有點好看是怎么肥事”，從前那種被人包圍的美妙似乎又再次出現。

        班瑜因此開始以一種更加正式的心態來看待這個網站，尤其在她發現這里可以賺錢之后，那種正式又轉變為一種對工作的期待。

        查詢過相關內容，她毫不遲疑走上了申請成為簽約作者的流程，幸運的是，第二天她就收到了令人滿意的答復。

        就這樣，在班瑜還沒動筆的時候，靠著吃老本，成為了一名作者。

        寫作技巧，故事框架，這些詞于她而言依然只是論文或者書評中的工具而已，她盲目的開啟了作者身份。

        簽上約之后，大展宏圖，為人認可，瘋狂吸粉，大紅大紫，盆滿缽滿，這幾個詞在她腦海里晃悠了一圈。

        而后借著對于女性主義的興趣，班瑜迅速確定了自己想寫的故事中的某個核心部分，預備洋洋灑灑寫它一天。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她還需要思考。

        廉懷挑選了一個沒什么太陽，狂風大作的陰天，邀請班瑜去看電影。

        他那一連串的邀請末尾接著一句，“今天是個好天氣。”

        班瑜從溫暖的被窩里爬起，時間是上午十點半。你知道一場秋雨一場寒，沒有任務的時候被窩總是好去處。

        推開陽臺的門，涼中帶寒的小風擦過皮膚，使人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她立時伸手把門關上。

        另外一個賴床的室友陳櫻，伴隨著移門的滑動“哼哼”兩聲，接著從床上坐起。

        “老班，給我遞下相機，我今天要錄一個床上的美好生活。”這個女孩伸了伸懶腰，又忙把手揣進被子。

        班瑜臉上掛著一抹無奈的笑，嘟囔一句，“真的是好天氣。”

        靠近自己的座位，忽然又反應過來些什么，挪到陳櫻床邊，“剛剛叫我了嗎？”

        那人打著哈欠點了點頭，“拿下相機，我今天要在床上生根。”

        “還得上廁所呢。”班瑜輕聲笑笑，把東西遞上去。

        “那就先憋憋再說吧。”

        陳櫻帶著她的相機再次躺下，而班瑜打開和廉懷的消息界面，糾結起該如何回復。

        他提了，她想去的，刮風下雨也還挺想去的，去一定是結果，這沒什么好糾結。

        她糾結的是怎么能表達出一句和“好天氣”一樣，一樣好笑又正經的話。

        兩分鐘后，她抬手敲了敲手機屏幕，撇嘴“哼”了一聲，回復一個字，“去。”

        ……

        他們約好下午兩點在學校里那個人造湖集合，不過班瑜先到了，而廉懷遲到了。

        她雙手交叉環抱自己站在湖邊，看見岸邊的樹葉瘋狂的往湖面方向去，于是注意力也隨之而去。

        沿著湖面向不遠處延伸，錯落的教學樓和宿舍之后，有一座山。

        班瑜嘆了口氣，為什么是迎風坡！

        轉身的功夫，廉懷一路小跑過來，他穿了一件藏青色毛衣外套，里面半高領的白色打底很顯眼。

        “不好意思，來晚了，剛被老師叫去辦公室交材料。”

        他說話依然平穩，壓根不像跑步過來的，不過脖子上微微的反光算是一個細小的證據，他的喉結動了動，“我們走吧。”

        班瑜點了點頭，和他并排走在一起，側臉打量他，忽地咧嘴笑了笑，“今天是個好天氣誒。”

        話音在空氣里消散，廉懷的耳朵顯出一點灰朦中少見的明艷紅色，他的語調依然帶著一股冷淡而講理的意思，“是好天氣，不是借口。”

        “我沒說是借口，我說是好天氣。”她惡劣的想看他臉上掛不住，盡管得不到什么好處。

        可惜那抹鮮艷在他再次開口時已經迅速淡去，“沒什么人喜歡的天氣，對我來說都是好天氣。”

        班瑜將視線轉向前方，“聽上去你好像經常對沒什么人喜歡的東西釋放善意，是因為這樣有做菩薩的感覺嗎？”

        廉懷撲哧一聲笑了，而后語調迅速低沉下來，“不是，可能因為我也是沒什么人喜歡的東西。”

        這話使班瑜的身體微微一顫，她不知道該怎么接，于是二人沉默了一段，走出校門之后，她才開口，“你不會是沒什么人喜歡的東西。”

        那人帶著醫用口罩，黑色的眼睛被光暈遮蓋，沒有表情，“你在否定東西，還是在否定沒什么人喜歡？”

        他在下套，她發現了。

        這時候或許不該分心的，但班瑜實在很好奇，這個圈套的布置中，有多少真實的東西。

        如果全是真實的，那么他正真實地吸引著她，無關套路。

        如果他騙人，怎么辦，這人已經掌握了拿捏她的辦法。

        班瑜抬眸與他對視，“你是有人喜歡的東西。”

        不管廉懷說得是真的還是假的，反正她說得是真的。

        他們沒再開口，到電影院的路上，一路無言。

        廉懷買的片子是《無暇赴死》，他們的座位在最后一排正中間。

        從開頭到結尾，畫面本該吸引人的，但他們都心不在焉。

        電影院比外面暖和多了，雙手會呈現出一種溫暖且滑而不膩的狀態，在黑暗的場景里，一丁點觸碰都會引起全身警覺，我們等待這份觸碰的出現。

        班瑜的手就搭在靠近廉懷那側的扶手。

        她的手指仔細描摹椅子的紋理，為什么忘了買份爆米花啊？

        廉懷的手也搭在這一面的扶手。

        他側頭瞥見那人眼中反射出的銀幕，為什么不多加一重否定啊？

        他們同時吐了吐氣，雙手不自覺移動，碰撞，最后僵持。

        別人的溫度那樣明顯的入侵了，可是你卻在想要不要干脆城門大開。

        首先打破僵局的是班瑜，她慢慢將手挪開，然后拍了拍廉懷的手背，“你占的位置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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