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在一堆寫給班媽的遺書中,夾著一封字體變化較大的“給我自己的理解書”,信封上的時間是大一寒假快開學那陣。
班瑜小心翼翼地撕開火漆印,她記得這些東西的內容,不過像對待筆記一樣,寫完就是結束,沒有復習的必要,除非再次書寫。
高中語文課潦草賞析《史記》的時候,她得出一個結論,人的行為無論如何定義,追本溯源一定有跡可循,簡單來說,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一切都有合理并且可歸咎于他人的借口。
這條結論或多或少在比較長的一段時間里影響了班瑜,但直到大學,她才能將之應用于和自己有關的人物,而和班爸的沖突那樣明顯,所以她寫了這封信。
她去了解班爸的過去,去體會那些前后一致的行為,最終發現自己的卑劣。
享受了班爸的好運氣帶來的紅利,卻又在他迎來衰敗的必然結果時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指責他,這是無比卑鄙的背叛,借刀殺人的演化。
默讀那封經過美化和省略的信,班瑜淚流滿面,因為虛偽。
情緒上的準備已經就緒,洋洋灑灑寫了很多,舊紙堆上的內容剔除美化遮掩的部分,重新連結。
本應當有所保留的,寫著寫著卻不自覺忘記這是需要呈現給另外一人的內容。
凌晨兩點,抬手撫上自己的眼眶,鼓鼓的,很腫。
她看了看信紙,潦草亂飛的字跡,好在辨認起來不算費力。
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稍微活動一下,各種酸麻的感覺立刻在身體流動起來。
收好東西,班瑜清醒的躺下,向對著窗子那側翻了身,糾結起是否需要謄抄刪改之后再拿去應付對廉懷的承諾。
英劇美劇里常常有這樣的情節,主角做了虧心事或者別的什么就跑到牧師那里,進入一個小黑屋真誠懺悔,牧師坐在外面聽。
她想,廉懷大概是她的牧師。
在牧師面前,盡量保持真實吧,不是所有人都有坦誠的機會,哪怕對自己也不是。
床頭的老式鬧鐘滴答滴答,班瑜輕飄飄的入睡了。
……
每一個清早都是重啟,昨天什么也不是,昨天解決了未來某一次審判的內容,今天太陽還沒睡醒。
樹葉是五顏六色的灰綠,老年人的交談聲填補空氣。班瑜換了運動衫,挑了條人多的線路慢跑。
暑假到現在她有四個月沒正兒八經跑步了,剛一出小區門呼吸就亂了,勉強堅持一公里后,緩慢而有節拍的步行取代了跑步的掙扎。
店面的玻璃門映著她的影子,好像可以無限重復利用的電影膠片,在不到一秒的時間里變換主角。
除了后天和孟杉的見面,陪老師參加的研討會時間也近了,相關資料需要重新在腦子里過一遍,她是去學東西的,不能什么都聽不懂。
網站的更新也需要加緊,她想在今年完結那本平淡的日常,新舊年更替之際,事情會稍多一些,能提前做好的事情就提前解決。
七拐八繞從巷子里出來遇上鮮明的綠色郵筒,現在這個時代,不知道還有沒有郵遞員幫忙送信,她走到中國郵政的正門,時間不到八點,沒有開門。
……
與此同時廉懷也已經起床,他在常城的家看上去更貼合性格,清一色的原木里點綴了幾盆綠植。
簡單洗漱之后,廉懷仔細檢查屋子里的綠植情況。
沒一會兒,聽見開門的聲音,他揉了揉腦袋,往門口看了一眼。
“哥,給你帶了奶奶做的早飯,過來吃啊!”孟杉熟練地換了拖鞋,在桌面上擺起東西。
“難得見你放假起這么早,被奶奶催的?”廉懷走過來幫忙。
“誒,一言難盡,給我也拿雙筷子。”坐在飯桌上,孟杉小口喝了碗豆漿,“早上我就想起來上個廁所,結果玩手機忘了時間,出來正巧碰見奶奶,你知道的呀,她已經想讓我去相親了。”
“你答應了。”陳述句,孟杉在他面前常常語調隨意的鋪墊一大段,然后再進入正題。
對面的女孩垂下頭又昂起來看他,“我想說不行,但最后點了頭。”
“跟你媽說了嗎?”
“沒有,我一說這個她就要懷疑我在學校是不是談戀愛了,然后各種胡攪蠻纏,得出她想要的結論,我不想跟她說。”
廉懷嘴唇翕動,猶豫了一會兒,正經開口,“孟杉,你總是太聽話了,其實你有足夠的能力去說服奶奶和其他人,可以膽子大一點的。”
中學時候,他對孟杉的鼓勵常常成為奶奶和大伯母口中的“沒有事情,只會弄點花頭出來”,幾次下來,廉懷學會了閉嘴,但是孟杉只比他小四個月,對他這個哥哥有種奇怪的依賴。
“我知道,但是聽話太久了,勇氣真的不太夠,等后天吧,我從班瑜那吸點。”孟杉笑著吃完了最后一個青菜饅頭。
廉懷嘴角上揚一半停在水平線上,“小鬼,你哥的能量不夠你吸嗎?”
“女孩子和女孩子好說話一點,而且我都吸了你這么長時間了,也該尋找別的能量源了!”
孟杉收拾了桌上的打包碗,主動帶上廚房的垃圾,出門前留下一句,“中午記得過來吃飯啊,不來就等我媽來請你吧!”
門關上了。
廉懷后知后覺地點點頭,這也算是老流程了。
他報了這個月的雅思試水,不打算認真準備。
最近基金和股票的收益比較穩定,但大環境仍然需要每天關注,之前在微博注冊了用來分析的賬號,有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邀他一起錄播客,生活井然有序的來了。
……
第二天中午,廉懷正對著鏡子觀察自己常年不變的頭型,想起那種藝術家常留的發型,頭發長到肩膀,梳成中分,兩側卷曲,若有若無的蓋住眼睛,很有神秘感,此刻伸手比劃了一下長度,還得再等等。
手機在客廳響起,從衛生間到客廳的那段路,他抬手敲了敲腦袋,哪有什么藝術家的發型,如果他是藝術家,那么他的發型就是一個藝術家的發型,人標記了頭發,不是頭發標記了人。
“喂,你好。”電話接通,廉懷主動開口。
“喂,你好,你是廉懷伐?”
“我是。”
“奧奧,好的,我是小區門衛,這里有封你的信,你看看什么時候下來拿啊?”
“馬上來。”
這個年頭賬單都沒有寄信的了,收到書信總算得上一件讓人欣喜的事,同時寄信的對象也并不難猜。
從看門大爺那兒拿到信的時候,廉懷的笑容從口罩里泄露出來,他害怕撕壞火漆印,按捺住了迫切想拆開的心情。
進門之后,飛速窩進房間的飄窗,端正身體,深呼吸兩次,開始拆信。
信紙連結的是他們兩個人,班爸班媽是班瑜的標記。
夜半獨自入睡的小女孩。
除夕夜在煙花爆竹聲中聽到陌生人“砰砰”響的敲門聲。
隔著兩道房門傳來的爭吵,遙控機碎裂的聲音。
遺書,道歉,沒有原諒,她的卑劣。
廉懷心頭酸澀,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朝隔壁沒人住的房間。
無論進行多少種思維訓練,自身情感都是客觀存在的。
手機的震動聲使他渾身一個激靈,心跳的動靜放大。
班瑜來電。
接通了,他沒著急出聲。
“喂,廉懷。”
“嗯,我在。”
“昨天經過郵局,覺得或許可以把信寄給你,不知道郵遞員有沒有去取信,如果沒有,那你就等等吧,可能他們明天去拿,可能下個禮拜去拿,也有可能下個月。”班瑜語調輕緩。
他瞥見角落上一塊二的郵票,伸手摸了摸郵戳,“也可能是昨天。”
“你拿到了啊。”她沒怎么驚訝。
“剛拿到不久。”
“不久”,班瑜重復那兩個字,接道:“應該足夠看完。”
他們的語氣冷靜的不像話。
“班瑜,我想留長頭發,你會嫌棄我嗎?”短暫的沉默之后,廉懷溫和開口。
對面的女生輕輕笑笑,“你的頭發也叫廉懷,我喜歡廉懷,也喜歡他的頭發。”
“這樣啊。”他的尾音難以忽略的揚起。
班瑜在那頭彎了眼睛,“廉懷,我想剃光頭,你會嫌棄我嗎?”
對話到此停頓幾秒鐘,“我喜歡你,你沒有頭發,也是班瑜。”
下彎的眼睛,上揚的嘴角,在她的臉上雙向奔赴,“好了,就到說到這里吧,我去把家里的衛生搞搞。”
“好,你先掛吧。”
“這也有先后嗎,不可以一起?”
“聽你先掛,我這里感覺到的連結就長一點。”
班瑜撇撇嘴,“好吧,對了,為什么看了信什么都不問我?”
“你寫得很好,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你給了我好大的知情權,我很感謝你,沒有要問的。”廉懷的語調使她想起那個氣泡水的形容,冬天聽到有種溫和的沸騰感。
“那好,你先掛吧。”
對面那人嗤笑一聲,“好的,明天見。”
“明天見。”
“嘟——”掛斷。
為什么那些所謂秘密的東西給別人看到,這樣幸福?
班瑜把手機扔在一邊,大手大腳地平躺在床上,無邊的溫柔與快樂籠罩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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