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有余，朱府內的日子十分平淡。除了更迭的下人，只有又高了一些的樹苗彰顯著時間的變化。

        東院廣場上，幾個少年端正地跪在地上，汗水如雨，可他們都咬緊牙關，不吭一聲。

        “未經允許，私自斗毆，罰跪兩個時辰作為教訓，下次再犯就沒這么簡單了。”

        他們的前方，一名手持木棍的少年嚴肅地訓話。在他離開之后，幾名少年互相攙扶著起身，嘴里哎呦哎呦叫個不停。

        其中一個細長眼的男孩揉著膝蓋，小聲說：“不就是過過招，至于罰跪嗎？”

        “就是，難道什么事都要跟他打報告？”另一個高個少年也很不服氣，哪怕他之前才和細長眼男孩打得不可開交。

        一個方臉少年壓低了聲音：“我看是他練不了武，怕老爺到時候不給他好差事，拿咱們撒氣呢！”

        “切，又不是咱們害他不能練武……不就是比較受老爺喜歡，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這少年還要抱怨，忽然發現幾個同伴都低著頭不答話，抬頭一看，話題的主角正站在面前，微笑著看他。

        “林，林大哥，我……”

        “我是來給你們送藥膏的，回去休息吧。”

        “我剛才……”

        “嗯？”少年像是沒聽見他們的談話，依舊面帶微笑，遞來幾個藥瓶，“每日擦兩次，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不再理會身后幾人，林越頭也不回地往藥堂走去。

        幾個少年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說不氣惱是假的，可是聽多了，也就習慣了，林越自嘲地想，與其說是不為所動，不如說是沒什么好反駁的。

        林越也嘗試過去和幾個少年改善關系，可收獲的從來只有虛偽的迎合，久而久之，他也不做強求了。

        換位思考，要林越事事聽從一個實力比自己差的同齡人，他也是不大樂意的。他想起一件一年前的事。

        那時，林越還沒有完全放棄練武。有一日朱九符把他們幾個孩子召集到一起，要他們兩兩對打，測試身手。

        林越抽中的是那個細長眼的男孩，名叫巢汪。巢汪當時十一歲，剛剛習武半年多。而林越已經十二了，習武近兩年。

        巢汪還沒上場，心里就打了退堂鼓。他們平時從來不敢挑戰資歷最深的林越，見林越已擺好了架勢，他不由害怕地說：“林大哥，可否讓我先出手？”

        林越瞥了朱九符一眼，見他似笑非笑，不置可否，說：“你來吧。”

        巢汪大喜，用上剛學會的連環步，鼓足力氣，一拳打向林越。林越迅速側身，躲過一擊，接著一掌劈向巢汪。

        周圍的孩子一陣驚呼，以為勝負已定。

        “不好！”巢汪一急，亂了步法，被擊中肩膀。可預想中的劇痛沒有到來，巢汪連忙還招。

        出人意料的是，巢汪不但接下了林越的拳頭，還將這個前輩打退了好幾步。有了這一出，巢汪信心大增，連環步用得更加精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踢中林越防御的雙臂。撲通一聲，林越半跪在地。

        “贏了！”

        “巢汪贏了！怎么可能？”

        “林大哥不是很厲害嗎，怎么會……”

        圍觀孩童喧嘩起來，有的大呼小叫，有的竊竊私語，一字一句，鉆進林越的耳朵里。

        他低著頭，不發一語。

        “這就是有無內力的差距嗎，我真的一輩子也不能習武嗎？我……”

        “我贏了！我打贏了！”巢汪興奮地跳起來，滿懷期待地偷偷看向朱九符。能打贏林越，以后是不是輪到自己當頭領了？

        朱九符輕輕擊掌，在場的孩子立馬安靜下來，乖乖站好。林越也站起身，他依舊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打得不錯，下一場。”

        孩童們驚訝極了，巢汪可是打敗了林越！朱九符的評價只是一句輕飄飄的“打得不錯”。

        更重要的是，之前打輸的孩子都受到了懲罰，只有林越沒有！

        “林越沒有內力，打成這樣已經過關了。巢汪運氣好，抽中林越，賞錢減半，一會兒和別人重新打一場。”

        朱九符解釋之后，孩子們雖然能夠接受，對林越還是產生了一絲不滿，這么一個武功廢柴，就因為比他們早進府，居然當上了他們的頭領！

        “你還要練武嗎？”朱九符笑著看向林越。

        林越終于妥協了。

        放棄練武之后，林越聽從了陳侍衛的建議，專心練習起奇門暗器和醫術，雖然不算有天賦，好歹能學有所成。為了能進步快些，林越幾乎住在了藥堂，不是讀書制藥，就是擺弄他的寶貝——機關匣。

        這機關匣是江湖上常見的暗器，僅有一根筷子寬，中間是空心的，由良工巧匠所制，一次可以裝填進九發鐵針。為了增強殺傷力，大部分人都會給鐵針淬毒，林越也不例外。

        他選擇的是由忘形水和一種毒藥混合而成的藥液，尋常人中針，數秒內就會行動困難。但一根鐵針所含的藥液太少，必須命中數發才能見效。

        藥堂小院內，林越用木架搭了一個簡易秋千，上面懸掛著一只布袋，輕輕一推，布口袋在空中晃動起來。林越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忽地抬起右手腕，將機關匣自袖中抖出，手指牽動引線。

        “咻咻”幾聲，數枚利針飛射而出，將布袋扎得向后飛起，面料上洇出紫色水漬。

        林越檢查了一番鐵針命中的情況，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種機關匣的使用并不簡單，它不像弓箭方便瞄準，機關匣的使用更多地依賴于經驗和感覺，必須勤加練習才能學得關竅。這一年多來，林越每日練習，風雨不避，才勉強能命中快速移動的敵人。

        可是比起幾個有武學天分的后輩，林越這點進步可不夠看的。想到這里，他不免擔憂起來。

        七日之后，就是朱九符回府的日子。也是決定他們這些孩子去向的一天。據李總管說，他們要經過一些試煉，決定最終的差事。林越雖然不是真心為朱九符辦事，但沒到自暴自棄的地步，他也希望能有個好去處。

        看朱九符重武輕文的訓導方式，他們這些孩子八成是被選去做侍衛一類的差事，這樣一來，林越就不占優勢。

        所以為了提高最終考核的成果，林越把主意打到了藥材上面。從朱九符以往的脾性來看，他是個非常注重結果的人，只要不違反白紙黑字的府中規矩，具體過程是不會過問的。

        林越打開一個藏在內屋的陶罐，里面盛著半罐淺綠色的藥汁，封口一開，清香撲鼻。連一邊的楊大夫也嘖嘖贊嘆，他老人家最愛聞各種良藥的藥香。

        “想不到你真把這青湯熬出來了。這無名青湯一大壺下去，也只能起效一旬左右。真不怎么劃算啊。”

        “都是為了七日之后的試煉，但愿我這十兩銀子花得值。”

        “嘿嘿，那是必定的，老朽的藥方可沒有不值的，要不是看在你打理了幾年藥園的份上，才十兩就想買藥方？”

        林越也嘿嘿一笑，將湯藥一飲而盡，登時一股清爽潤澤的氣息充盈經脈，渾身都暖洋洋的，比以前喝春戚湯的效果更好。他試著跑動幾步，連動作都有力了。

        這幾年來，只有練成一個招式，或者學會一個藥方的時候，林越才能體會到一點快樂。見無名青湯起效，林越心情大好，不由問道：“楊大夫，我看您這幾年從不離開朱府，朱老爺該沒有禁您老的足吧？”

        “呵，當然沒有。老朽在研究一個難題罷了，到了我們這種境界，在一個關隘上得花上幾年，甚至十幾年，你個小娃娃懂什么？”

        “那我有一天能跟您一樣厲害嗎？”林越憧憬地問。

        “哈哈哈，老朽早就說了，你沒那個天分。想當年老朽是整個中土首屈一指的天才，還得到了前朝太醫令大人親傳。即便如此，也花了大半輩子才取得如今的成就。”

        林越本來也沒抱希望，隨口恭維道：“想不到您老這么厲害。”

        “哼，再厲害有什么用，還不是任人驅使。”

        這句話楊大夫說得很小聲，林越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但他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只在心里產生一點同病相憐的感覺。

        至此，林越不禁對楊大夫產生了一絲親近感。這幾年和他交流最多的人就是這個其貌不揚，脾性古怪的老醫者了。他心里想，這個大夫也是受朱九符指使，娘親的病不能全怪他，況且楊大夫現在是唯一能給娘親續命的人。

        “老大夫，這些藥草里哪種最珍貴啊？”

        楊大夫捋著沒幾根的胡子，說：“最珍貴？要老朽說，每一種藥材都有其珍貴之處，是不分貴賤的。對命懸一線的人來說，當然是人參蟲草這類名藥珍貴；但你要是被蟲蟻叮咬，它們就毫無價值。”

        “但若是按所值金錢算，必然是物以稀為貴。要說最貴的嘛，呵，那一定是大國師手里的仙草了。”

        “仙草？”林越瞪大了眼睛，他以前就愛看講神仙鬼怪的話本，興趣頗濃，“那個大國師是仙人？”

        “老朽又沒見過他老人家，哪知道真假，八成是真仙下凡……師兄可是說過，大國師能呼風喚雨，不是仙人是什么？”

        “當年陛下病危，要不是大國師一枚起死回生的仙丹，太醫令師兄的腦袋就保不住咯。仙丹嘛，肯定是仙草做的。”

        “可惜大國師輕易不見外人，還算得上半個開國元老，連陛下也不能隨意叨擾他老人家。不然國師宮的門檻早就被踏破了。”

        楊大夫的目光里是掩飾不住的憧憬，林越也神往不已。

        接下來幾天，林越加緊了練習，有了無名清湯的幫助，林越機關暗器術的威力又強了許多。很快，試煉之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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