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語嫣努努嘴，夾了口菜。

        陸銘澤不說話了，他覺得這頓飯算是吃到頭了，剛要拿紙巾，就聽到隋心心表情痛苦地唔了一聲。

        隋心心沒有想到，什么一絕全是騙人的，她發誓這是她喝過最酸最苦的橙汁。她沒有準備，抱著虔誠之心想要品味一下人間絕美，卻不想讓自己口腔中布滿酸澀之感，打臉太快，沒有轉圜。隋心心正她決定咽下去的時候。

        陸銘澤將自己手中原有的紙巾遞到她手里，并且不容置疑地說，“吐了。”

        隋心心感激地接過紙巾，但是她并不打算那樣做。成年人這點忍耐力她還是有的。況且她的禮貌指數不允許她這么暴露自我。

        陸銘澤像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又重復一遍，“吐了。”但是緊接著就聽到咕嚕一聲，溫熱的果汁，正劃過隋心心的喉嚨。她沒忍住做到面不改色，還是皺了一下眉。

        陸銘澤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座位。

        齊語嫣適時一下一下地撫著隋心心的后背，軟著嗓子道歉，“沒事兒吧姐姐，我好久沒來老袁這了，我不知道他這手藝現在差成這樣，你打我吧。”

        說著把白嫩的手心遞到她跟前。

        果汁還黏膩地貼在喉嚨里，隋心心咳了一下嗓子，撒著謊說，“沒事兒，還挺好喝的。”

        齊語嫣就差豎起大拇指了，“姐姐，咱可不興這么體貼啊。女人不狠地位不穩，你這樣肯定要被男朋友欺負死的。”

        齊語嫣年齡小，說話張口就來，她不管說的是不是戳中了這個人的經歷，她只管慷慨陳詞。說著那些不用為別人委屈自己的理想主義，只是她怎么會知道在這漫長的一生中，一個人如果永遠恣意妄為，灑脫隨性將是多大的榮耀，可是一旦遇到了錯的人又將會吞多少鹽巴，落多少眼淚。

        隋心心抿嘴笑笑，她想這是一個多么自由的女孩子，希望她永遠都能這般理性生活。

        她突然坐正看著齊語嫣，“如果是愛你的人，是不會拿你的弱點要挾你的。”

        齊語嫣明顯愣住，隋心心語氣溫柔地像一陣晚風吹過她壘砌的山丘，告訴她，別害怕，圍城了沒有野獸，不用故步自封，圍城了自有神明，敬你愛你。

        她記不清顏彥那天的眼神，因為他一直低著頭。耳邊卻閃過那天顏彥提起她腳踝給她穿拖鞋的話，不嫁給我沒關系，但別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大概是這個意思，她記不太清了。

        她看著眼前恬靜的隋心心，眼神澄明。她才不信，看看他們家結婚過后誰過的好，她自有判斷。她對她的報以大大的微笑，頭一次沒有噼里啪啦地說話。隋心心同樣微笑，只不過她笑得毫無負擔。

        陸銘澤利落地跨坐進座位，隋心心面前多了一杯清水。她驚訝地道了聲謝謝，摸上杯壁，是常溫的。

        陸銘澤瞟了一眼悶頭夾菜的齊語嫣，沒做聲。看著隋心心，懶散道，“聊什么呢？”

        “沒聊什么。”

        陸銘澤盯著隋心心仰頭喝水。

        “不早了，我要走了，你們慢慢吃。”齊語嫣拿起自己的香奈兒鏈條包，但是因為抽離太快，不小心掛在了椅子上，她拽了一下沒動，又拽了一下。

        鏈條卡在縫隙中，帶得椅子一陣前傾，隋心心發現后輕輕一帶，鏈條就拖拽下來。

        她不慌不忙，“好了。”

        齊語嫣微擰的眉頭因為她的解救馬上變得舒展，“謝謝姐姐，今天這頓讓陸銘澤請，他有錢，別給他省著！啊！”

        當事人陸老板一句話沒說，只無奈看著聒噪本人快速離場。

        遠處，

        齊語嫣朝后廚喊，“老袁，手藝不行啊，榨橙汁不能帶皮，榨西瓜也不能帶籽啊，那杯我一口都沒喝，我姐喝完人差點沒了。”

        老袁出來拿著圍裙擦手，看著一眾客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他，抱著拳說，“諸位，以后不贈果汁哈，我再開發開發別的，開發開發別的。”

        隋心心終于沒忍住笑意，爆發出一陣愉悅的笑聲。陸銘澤被她視線牽扯，盯著她，從伏在桌上變成靠在椅子。

        她抬手掩笑，“你妹妹一直這么，有趣嗎？”她想用一個文雅的詞來形容初次見面的齊語嫣。

        “如果你指的是聒噪，嗓門大。”陸銘澤雖然沒承認，但是卻是眼睛笑的講這段話。

        臉上的肌肉笑得發酸，隋心心嘴角還在上揚的最高高度，“不會啊，我沒有兄弟姐妹，覺得家里這樣的氛圍特別好。”

        陸銘澤想起從前他熱臉貼著冷屁股，對她這個妹妹噓寒問暖的場景，而對方卻不領情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彎唇挑眉，也許吧。

        “我小的時候就特別想有個哥哥，覺得有個哥哥特別幸福。”說這句話的時候，隋心心用手拄著臉，因為用力一雙桃花眼更加上翹，她面含微笑，眼里發光。

        陸銘澤舔了一下嘴唇，

        我不想做你哥哥，

        只想做你爸爸。

        唾液連帶著嘴唇，使陸銘澤嘴唇飽滿，且亮晶晶。他起身抓過車鑰匙，玩味道，“親生的怕是不行，要不面前的，你將就一下？”

        隋心心花了幾秒鐘反應他這句話，接著又帶入自己和他成為哥哥妹妹的可怕場景，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人，聽到腦子里詭異地喊了一聲陸哥又或者澤哥，她整個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畫面太美，她不敢看。

        陸銘澤看在眼里更加開懷，笑容蕩開，“走吧，送你回去。”

        他往門口走的時候，隋心心趁機沖到了款臺，正當她得意自己占領先機的時候，聽見款臺里的人說，“結過了。”

        她沒忘了自己的初衷，雖然說這頓飯吃的確實比較愉快，但是于公于私她都沒有白白接受陸銘澤款待的理由。

        “陸總，說好了這頓我請的。”她站在款臺沒動，像是在爭取什么。

        老袁正好出來見著這一幕，呵笑著說，“害，妹妹你別爭了，哪有和女人吃飯，還讓女人掏錢的道理，你們回吧，下回記得來捧哥的場就行。”

        她想說她今天和陸銘澤吃飯，不是男人女人的那種吃飯，是因為陸銘澤工作上幫了她，而特意感謝他的那種吃飯。可是說出來突然覺得沒意義，好像自己又在虛與委蛇，矯情做作。“那下次，下次一定我請。”她無力地掙扎著，好像是跟陸銘澤說，又好像是跟自己說。

        雪已經停了，跟剛才彌漫著喧囂聲的飯廳相比，現在夜里散發一種沉醉人心的安靜。地面上的雪還沒有融化，薄薄地附著在地表，各種車轍的痕跡交織在一起，像是刻印上人們一天的疲憊與忙碌。

        地面上又增加了一雙腳印，男人閑庭信步，踩在地面上，偶爾在腳印外迸出零星幾滴積水，模糊邊緣。

        右后方墜著一雙女士高跟鞋的印子，同樣慢條斯理，后面墜著的小正方形的團案好像一個小尾巴。

        陸銘澤等到隋心心跟上之后，才問，“臨安小區對吧。”

        像是經過一陣思考，隋心心答，“回店里吧。”

        陸銘澤扭頭看了一眼身側的女人，漆黑的眸子發問，這么晚還有工作？

        隋心心感應似的對上陸銘澤的視線，好像是解釋給他聽，“最后有件婚紗要趕。”

        “恩。”陸銘澤應了一聲。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好像是剛剛在店里的歡聲笑語不屬于兩人。隋心心覺得其實剛才吃飯并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兩個人，現在才算。

        她剛才想活躍氣氛的心，現在隨著夜晚，疲憊，困頓。她不說話陸銘澤也沒說話，兩人就這樣伴著走了一段路，安安靜靜。身后腳印綿延，直至陸銘澤按動了車鑰匙。

        隋心心坐上車的一剎那，想到了上次兩人一起坐在后排的情景，是昨天還是前天，她記不清了，但是那種莫名窒息的感覺還是那么清晰。

        她自動扣緊安全帶。向左看陸銘澤的手上動作，他骨節分明，十指修長，但是開啟車流的動作明顯比來的時候慢了一點，隋心心收回視線想，他也累了。

        “麻煩你了陸總，下次陸總什么時候有時間……”

        左面倒鏡有一輛車上來，陸銘澤兼顧著一面看倒鏡，一面打斷隋心心的話，“就一頓飯而已，你不用記心上。以后什么時候有時間什么時候再吃，如果你光想著補償我這頓飯，那就沒意思了。”

        他最后一句的時候，不再看倒鏡，而是看隋心心。

        她種心態不是一天兩天了，她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別人送她一個禮物，她恨不得第二天就補別人一份，別人對她好一點，她恨不得明天馬上把心掏給對方看，并且還要彰顯：看，你選我沒選錯！

        她無法堂而皇之地接受別人的饋贈，無法悄無聲息地揣下別人的好意，她總是急著去告訴別人你沒有選錯我，你的零星點點總有回應。

        包括和江平凡在一起的那五年，她都直覺地將自己的一切體會公注于眾。她喜歡聽到別人對江平凡說：你看你和心心多好啊。

        她好高興，因為她做的一切都被看見，他也沒有選錯她。只是最后她明白了，這些急于回饋的情感，都是她缺乏安全的感的證明，她沒有辦法理直氣壯地做一個被愛的人。

        連陸銘澤這種只見過幾面的人都看得出來她保留的惡習，她這個毛病真的要改了，她思忖著回答，“我這個人記性不好，我先記著…”

        她順著他說，但是他還是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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