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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朵花自有一朵花的命運


01.
一場大雨。
鄭素年打著傘進(jìn)了鐘表修復(fù)部。騎車過來的,身上難免濕了一半。鄭津趕忙拿了條毛巾給他擦頭發(fā):
“這場雨,回去再感了冒。”
“這是什么呀,”邵華站在琉璃瓦沿底下抬頭望著天,“春雨,春雨貴如油,澆在身上有福報。”
鄭津拍了拍邵華的后背:“那你也去外頭澆澆。”
“我不去,我歲數(shù)大了,膽固醇高,淋不得油。”
鄭素年這段時間開始實習(xí),和邵華做了同事,總算明白邵雪那張嘴是隨了誰了。
他把邵華忘帶的保暖瓶給他放桌子上,又打起傘走了出去。
竇思遠(yuǎn)種的那棵杏樹格外倔強的從墻頭探了個枝出來。桃三杏四,這棵樹按理說也該開花結(jié)果了。竇思遠(yuǎn)也在屋檐底下看這場雨,看見鄭素年站在門口,挺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思遠(yuǎn)哥,這樹今年能結(jié)果了吧?”
“能了,”他像看自己孩子似的看著樹杈,“你看,那邊都抽綠芽了。”
他點了點頭,再往里走,就是書畫臨摹組了。
羅懷瑾退休了,帶他的就是組里現(xiàn)在經(jīng)驗最豐富的時顯青。時老師不是科班出身,走的是傳統(tǒng)師徒傳承的路子,三十年前也是一名文藝青年。他在修復(fù)室放了一臺快十年的手風(fēng)琴,沒事的時候就為各位摹畫摹的灰頭土臉的學(xué)徒們拉一曲悠揚的《喀秋莎》。
四十多歲,眼里仍有火光,是個很有意思的中年人。
“素年,”有一次他叫住了鄭素年,“你們學(xué)校發(fā)不發(fā)奧運會的票?”
今年一開春,全國人民就敲鑼打鼓的開始迎接奧運會,連修復(fù)所里那幾個平日不食人間煙火似的老師父也張羅著去趟鳥巢水立方。鄭素年想了一下班里的通知,勉強記了起來:“好像是要給,不過沒說給什么票。”
“當(dāng)學(xué)生就是好,”時老師一臉羨慕,“我想買自行車的,估計特別難買。”
鄭素年寬慰道:“自行車比賽幾個小時,那選手哧溜就從您眼前竄過去了,看那么一眼還不如跟家里吹著空調(diào)看直播呢,多舒服。”
時顯青一拍大腿:“有道理啊。”
他才大三,還沒被正式招進(jìn)去,能做的東西十分有限。時顯青看他閑得難受,把他轟到院子里寫生。春天才到了沒多久,空蕩蕩的院子里沒花也沒草,鄭素年一根畫筆被風(fēng)吹干也落不到紙上,天天對著枯枝敗葉老和尚坐禪。
坐到第九天,他突然發(fā)現(xiàn)院子里那株迎春抽了朵花骨朵。花蒂緊抱著內(nèi)里金黃的花瓣,就等一聲召喚便能像煙花似的炸開。
鄭素年站那看,出來拿東西的師兄問他:“干什么呢?”
他說:“這花要開了。”
師兄也過來了:“不容易啊,今年第一朵花。”
有個做完了活在外面畫宮殿的師姐也過來看了。
過來一群人,一群人站著等花開。
時顯青活干著干著發(fā)現(xiàn)屋里沒人了,出去一看氣不打一處來。
“都干什么哪,一會那花給你們嚇得都不敢開了,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02.
青天白日,男生宿舍。
裴書倒在床上,把法語單詞書扔下鋪,大喊一聲:“啊,好想發(fā)財啊。”
柏昀生抬頭:“你語言考得怎么樣?”
“別提了,跟鄭素年跳舞似的。”
鄭素年他們班去年元旦做活動,他被拱著上臺跟一個女生跳了段少女時代的Nobody。好事者偷拍后傳到人人網(wǎng)上,幾萬人都目睹了他小腿跳的飛起來的舞姿。鄭素年正在陽臺上洗毛筆,把裴書晾干的襪子拽下來,團(tuán)成團(tuán),扔到了他臉上。
“謝了啊,”裴書彈起來把襪子穿上,“正好不用下去拿了。”
裴書的床不結(jié)實,他一晃就嘎吱亂響。柏昀生離得遠(yuǎn),聽出來了不對勁:
“誰手機震呢?”
鄭素年急忙擦了擦手回到座位前。手機被調(diào)了震動,在桌子上震得轉(zhuǎn)了個二百七十度的圈。
是邵雪。
裴書的床還在晃。稀里嘩啦,嘎吱嘎吱,他在這宏大的搖晃聲中下了梯子,忽地聽到鄭素年說:
“懷孕了?”
宿舍一時之間鴉雀無聲。
鄭素年面色凝重:“多少錢?”
“在哪個醫(yī)院?”
“好,我馬上過去。”
鄭素年把電話摁了,埋頭就開始掏抽屜里放整錢的錢包。他數(shù)出一疊紅票子,臉上明顯寫著“不夠”兩個字。
都不用他多說話,柏昀生伸出手在書包里拿出二十張剛?cè)〉陌僭筲n遞了過去。裴書也沒含糊,把銀行卡放到了他手里。眼看著鄭素年穿上外套他又沒忍住,抓著他袖子說: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鄭素年一愣:“什么不小心?”
柏昀生這會反應(yīng)過來了,神色嚴(yán)肅的嚇人:“素年,你這事辦得也太不地道了。”
鄭素年更奇怪了:“你們說什么呢?”
“你說說什么呢?誰懷孕了,去醫(yī)院干什么呀?”柏昀生聲色俱厲,“再說了,這么點錢夠嗎?”
鄭素年一拍額頭,又急又氣又無奈:“你們想哪去了?貓,我家胡同以前有只貓,懷孕了,又被車撞了,在醫(yī)院搶救呢!”
……
現(xiàn)在寵物醫(yī)院太貴,救只貓跟救個人似的,一套手續(xù)下來沒有三五千根本不夠。烏云踏雪這次挺嚴(yán)重,本來歲數(shù)就大了,難產(chǎn),皮膚病,加上被車撞了一下,邵雪墊了兩個月生活費還沒打住。
她們當(dāng)時搬走也沒顧得上它這檔子事。本來就是只野貓,生存能力強,再不濟(jì)也能抓耗子。誰知道環(huán)境巨變,它還不愿意走,在高樓大廈間茍且偷生,幾次險些被人抓住賣掉。
胡同附近有家新華書店一直沒拆,店老板有郁東歌手機號。烏云踏雪染病以后他偶爾給點吃的,但還是沒舍得給它掏那個治病的錢。誰知那天一出門,發(fā)現(xiàn)它鼻子噙著血癱在馬路邊,再一問旁邊的人,原來是等著吃飯的時候被過路車壓了一下。
這才聯(lián)系了郁東歌,問問以前喂它那些孩子還要不要來看它最后一眼。
邵雪哪忍得了這個,當(dāng)即就帶去寵物醫(yī)院看了。醫(yī)生診完了報了個價,她咬著牙說:“治。”
人前堅定,人后心虛。出了醫(yī)院給鄭素年打電話,沒說兩句就帶了哭腔。
她沒想到這一個電話叫來一車人。
鄭素年往她身邊一站,邵雪心就踏實了。多難的事他到了就總有辦法,這是從她記事起就有的潛意識。烏云踏雪奄奄一息地躺在毛巾里,脖子上帶了個塑料撐子,怎么看怎么可憐。
裴書看不下去。
“我家以前也養(yǎng)了只黑貓,病了嫌醫(yī)藥費貴不給治,眼睜睜看著死的,”他說,“差多少錢從我那卡里拿就行,反正我生活費是按年給的。”
“用我的也行,”柏昀生站得遠(yuǎn)點,但口氣也很篤定,“我現(xiàn)在不缺錢。”
鄭素年安慰的撫了撫邵雪的肩膀,沉下聲說:“你看,這不都來幫它了。你先坐著吧,我去把手續(xù)辦了,咱們等手術(shù)就行。”
都是一起來的,裴書他們一起坐在走廊里等手術(shù)。邵雪從慌亂里慢慢回過神來,對他倆說了好幾次謝謝。
“不用不用,”裴書嘴里沒個把門的,“這情況已經(jīng)比我們想的好很多了。”
“你們想的還更差?”邵雪驚訝道,“還能差到哪去啊?”
柏昀生知道裴書要說什么,急忙接下了話茬:“也沒有,我們就是瞎猜。”
手術(shù)做了四五個小時,幾個人從中午等到天黑。裴書看氣氛尷尬,提起了自己家以前那只貓。
“跟你們這只長得一樣,”他說,“也是上面黑下面白,特能打,整個小區(qū)的貓貓狗狗都怕它。”
邵雪點點頭:“烏云踏雪也挺能打的。”
“這名真有文化水平,”裴書笑道,“誰起的?”
“我媽,”鄭素年閉著眼說,“起得太長,叫起來一點也不方便,我這么多年都叫它白加黑。”
手術(shù)室門響了響,出來個醫(yī)生。
“不行了,”她也挺難過的,“活不了多久了,現(xiàn)在就是能把它肚子里那小貓崽保下來。”
饒是有心理準(zhǔn)備,邵雪還是渾身沒了力氣。
“那就保吧,”鄭素年握握她的肩膀,沉穩(wěn)的回應(yīng)道,“我們回頭養(yǎng)它。”
樓道里面的光慘白慘白的,邵雪沒了說話的欲望。烏云踏雪支著脖子被推了出來,可憐巴巴地望著邵雪和鄭素年。
好像真有個多年老友病故一樣。
鄭素年摸摸它額頭因皮膚病已變得稀疏的毛發(fā),輕聲說:“放心走吧。”
它虛弱的喵了一聲,最后一次把頭放進(jìn)了鄭素年的手心里。
邵雪她們宿舍查的嚴(yán),有時候周末還有老師進(jìn)門翻箱倒柜地查違禁品。剛生出的小貓體格弱,他們也不放心送到父母那里。
裴書把它揣兜里帶回宿舍的時候,柏昀生嘮叨了半個小時。
“我真沒想到你怕貓,”裴書說,“平常也看不出來啊?”
哪個大男人愿意把自己怕貓掛嘴邊啊。柏昀生站的遠(yuǎn)遠(yuǎn)的,字正腔圓地說:“反正你讓它離我遠(yuǎn)點,養(yǎng)大了就送走。”
“養(yǎng)大了就給我爸送去作伴,”鄭素年說,“那么點小貓,人家不怕你,你倒怕起它了。”
“準(zhǔn)備叫什么呀?”
白加黑也不知道跟誰混出這么一只小貓來,渾身烏黑,倆眼睛炯炯有神,要不是剛生下來沒攻擊力估計也是街頭一霸。
鄭素年撓了撓它的頭,它在裴書兜里朝它的救命恩人張牙舞爪。
“身子也黑腳也黑,就叫二黑吧。”
“還有大名。”
“一貓還起大名?”柏昀生越發(fā)的憤怒了,“你們是不是還要給它上戶口?”
鄭素年看了一眼張牙舞爪的柏昀生,福靈心至:“姓柏,叫柏二黑。”
裴書大笑出生,徒留柏昀生翻了巨大的個白眼:“愛叫什么叫什么,別讓它往我這跑。”
柏二黑就這樣成了鄭素年宿舍的共同財產(chǎn)。也是他們那年趕上一個沉迷看電視劇的宿管,幾個月不進(jìn)一步宿舍門,三個大男生把只貓養(yǎng)的有聲有色,一個多月就胖的一只手拎不起來。
大概是因為一個姓氏的緣故,二黑特別愛找柏昀生。
柏昀生覺得這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早上睡得好好的,一團(tuán)毛忽地就臥在了自己臉上。大晚上回宿舍,有時候摸黑踩著它,它還要撓你。它好像特別喜歡在柏昀生衣服上做窩。有次他穿完衣服忘了鎖柜子,再回來就看見他趴在自己一件線衣上睡得四腳朝天。
柏昀生把它往外一扔,半柜子衣服都是貓毛。
被刺激的次數(shù)多了,他的恐貓癥也就輕了不少。有時候早上睡醒看見它臥在枕頭邊,還會伸手捋捋它烏黑發(fā)亮的皮毛。
“昀生,”鄭素年穿好衣服給他留了句話,“晚上記得帶到外邊透透氣。”
“不去。”他沒好氣地說,“說好了你們養(yǎng),現(xiàn)在天天我鏟屎喂吃的,弄得越來越粘我。你看我這衣服,你看你看——”
“哎呀煩,”鄭素年擺擺手,“我們工作室這兩天事多,你幫個忙,再過幾天就送去我爸那兒了。”
柏昀生看著靠在他腳邊呼呼大睡的二黑,絕望的示意鄭素年離開。
二黑有個優(yōu)點,就是從來不叫。撓衣服折騰是一回事,大部分時間都安安靜靜地躺在柏昀生衣柜里呼呼大睡。
柏昀生最近忙別的,工作室要交的設(shè)計圖一直拖著沒給。打開電腦看了沒一會素材,二黑就跳上他的腿了。一雙眼睛滴溜溜望著他手,伸出爪子拍鍵盤。
屏幕上打出一排“二”來。
“你自我認(rèn)識倒是清楚,”柏昀生笑笑,伸出手抓他后脖頸。誰知道剛碰到毛,沒關(guān)嚴(yán)的門就“嘎吱”一聲被推開了。
裴書有課,鄭素年也不可能這么快回來。柏昀生想當(dāng)然地以為是宿管,眼疾手快抓了件衣服蓋住了腿。
二黑在衣服底下瑟縮著,安安靜靜的平趴了下來。
鞋跟的聲音刺激的柏昀生神經(jīng)一跳,薛寧的聲音從他身后響起:
“柏昀生,我有事跟你說。”
自打上次在茶館甩過臉色,薛寧就沒再聯(lián)系過柏昀生了。他也有脾氣,壓根就沒有去哄她的心思。宿舍就開了一盞臺燈,他半個身子藏在黑暗里,整個人氣質(zhì)莫名凜冽。
“有事說,”柏昀生頭都不抬,“這是男生宿舍。這么晚,你別待太久。”
薛寧嚴(yán)肅也是裝出來的。從小被家里慣著長大,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還是第一次碰見柏昀生這種難纏的貨色。心里一急,冷臉壓不住,語氣又帶了幾分置氣:
“曹教授說,你那邊的旗袍師父再談不下來,就用和我爸爸長期合作那個老師了。”
柏昀生皺了皺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薛寧把鄭素年的椅子拖過來坐下,“都幾個月了,你說的褚?guī)煾高是沒答應(yīng)下來。人家品牌也不是非這個師父不可,我這邊有現(xiàn)成的人脈,這機會你不要我就給人家了。”
“我沒說我不要,”柏昀生顧忌著腿上的小貓不轉(zhuǎn)身,心里卻有些焦躁,“三月底之前肯定能談好。”
撕破臉皮向來比故作矜持容易得多。薛寧聲音提高了些,語氣咄咄逼人:“柏昀生,你以為那系列珠寶的設(shè)計,光是你介紹一個旗袍師父就能帶來的機會?”
“你什么意思?”
“你現(xiàn)在理解能力怎么降了這么多,”薛寧輕笑了一聲,口氣變得有些諷刺,“有才能的美院學(xué)生何其多,為什么曹教授推薦給品牌的候選人就非你不可?要不是我說我爸爸供應(yīng)的高檔布料能給曹教授回扣,你還真當(dāng)這機會是自己用才華換來的?”
二黑被薛寧的嗓子激的在柏昀生腿上不舒服地動了動。他用手按住貓背,身上忽的就沒了力氣。
爭啊,搶啊,名啊,利啊。
窗外起了風(fēng),把樹葉吹得沙沙作響。有熱戀的情侶在樓下竊竊私語,閑言碎語夾在樹葉聲里,像他小時候常聽的昆曲念詞。
“薛寧,”柏昀生往后一靠,倒在了椅背上,“你……能不能先出去。”
“旗袍師父的事我盡快,”他放軟了聲音,好像在哄她,也好像在安慰自己,“你先別推薦你那邊的人……我……我求你。”
薛寧一愣。
“我求你,”他微微側(cè)過頭,半張臉明,半張臉暗,“再給我些時間吧。無論是這單生意,還是……還是咱倆。”
薛寧沒了辦法。
她是喜歡他的,從見著就喜歡。鄭素年有意無意地提起顧云錦,她也是知道的,可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從小要什么有什么慣了,她要定柏昀生了。
薛寧的腳步聲消失在樓道盡頭。柏昀生把衣服拿開,露出膝蓋上一張迷惑的貓臉。小貓立起身,爪子攀住他的衣扣,努力昂著頭夠他的臉。然后伸出舌頭,一點一點地舔他的眼角。
蘇州又下雨了。
顧云錦把鋪子鎖好就來了褚?guī)煾讣依铩@先四挲g大了,腿腳不方便,她能幫著做的就都幫。桌子上的飯菜剛擺上,她站在門外接了通電話,然后就把手機若無其事的塞回了包里。
“又是柏昀生那小子吧,”褚?guī)煾咐浜咭宦暎芽曜涌脑谧雷由希拔叶颊f得很清楚了,他怎么沒完沒了?”
顧云錦斟酌了半天詞匯,猶疑著開了口:“您也別嫌我煩,這事他說的也沒錯。時代不一樣了,衣服這東西本來就該跟著時代走。”
她沒猜錯。拿到合同當(dāng)天褚?guī)煾妇桶巡璞ち耍瑢χ櫾棋\一通大罵:
“這幫人要做的叫什么旗袍!顧客不懂,你也不懂?這樣折騰,早晚會毀了這門手藝。”
幾次三番,她也就冷了心。柏昀生那邊催得緊,剛才一通電話嗓子發(fā)啞,顧云錦心里又著了急:
“您帶我這些年多少祖?zhèn)鞯臇|西沒了,咱們都看在眼里。您以前教我,時裝不是時髦服裝,是時代服裝。時代變了,服裝就該跟著變,所以才有了海派旗袍,有了蘇式旗袍。現(xiàn)在又變時代了,咱們的東西,落伍了。”
褚?guī)煾搞读艘幌拢灰粋“落伍”激的勃然大怒。
“他們給了你什么好處,叫你這樣來做說客?”
顧云錦自知失言,急忙想補救。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聽清楚,”褚占生發(fā)了怒,“我就算餓死,凍死,窮死,我也不做這些四不像的東西。這些衣服牌子,想用我的名聲給他們噱頭,再讓我把旗袍改成這些不中不西的樣式,他們把我褚占生當(dāng)什么?把我這幾十年的‘褚記’招牌當(dāng)什么?”
“要變,要變你去變,我不變!”
好好的春天,怎么就起了大風(fēng)呢。
顧云錦給床上加了層毯子就去衛(wèi)生間洗漱了,出來的時候濕著手,還沒擦干就聽見手機響。
她急忙在衣服上蹭了蹭接通了電話。
話筒那邊是柏昀生輕微的呼吸聲。顧云錦斟酌著詞語,半天才說:“昀生啊……”
“云錦,你不是不知道,”柏昀生的聲音透著心灰意冷,“我運氣一直不好,所以什么也不敢錯過。”
這句話說完,他就把電話掛了。
03.
邵雪從試衣間走出來,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哈氣。
鞋跟太高,讓她一搖一晃的。紫色長裙墜到小腿,肩頸露出大片皮膚。鄭素年讓她晃了半分鐘,就拿件外套把她上半身罩住了。
柏昀生還在思考。
“行不行啊,”鄭素年有點煩了,“試了幾件了,我覺得都挺好看。”
“這個太露了。”柏昀生說。
鄭素年把邵雪推回試衣間,然后把她穿來的衛(wèi)衣牛仔褲扔了進(jìn)去。
“那就倒數(shù)第三件。”
“可以,”柏昀生點了點頭,朝癡癡看著他的銷售揮了揮手,“包那條藍(lán)的。”
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受寵若驚地點了點頭,急忙去庫房給他找新的。兩個大男人坐百無聊賴地坐在坐墊上等邵雪換好衣服。
“她一米七是吧?”柏昀生又確認(rèn)一遍。
“是,一米七,一百一,比你家顧云錦高兩厘米重五斤。”
試衣間傳來一聲尖叫:“一百零八點八!”
“行,差不多,”柏昀生不為所動,“那她穿這件也錯不了。”
老祖宗創(chuàng)造詞語的智慧是無窮的。比如峰回路轉(zhuǎn),再比如破釜沉舟。
褚?guī)煾改沁呎f不通,老師打電話催了又催。柏昀生斟酌著詞語和老師周旋,忽的被一句“破舊立新”逼得有了靈感。
他給顧云錦打電話:“你把你以前設(shè)計的旗袍款式都發(fā)給我。”
顧云錦那時已經(jīng)做出了些名堂了。褚?guī)煾傅挠H傳弟子已經(jīng)是張金字招牌,她又格外的有靈性。蘇州的年輕人都知道有這么個女裁縫,旗袍設(shè)計的款式新潮,既繼承了傳統(tǒng)旗袍的典雅,又在花色剪裁上對應(yīng)年輕人的審美。這世上有無數(shù)規(guī)矩,有人擅破,有人擅立。顧云錦生有反骨,顯然是前一種。
兩個人一夜沒睡,趕了個作品集交給了品牌方,沒想到正對了負(fù)責(zé)人的胃口。新方案一層層遞交上去,在四月中旬下了最后決定。
起用新人,顧云錦。
噱頭還是要有的。柏昀生說褚占生年齡大了沒有精力,愿意指導(dǎo)自己親傳的弟子來替品牌做設(shè)計。他拿準(zhǔn)了老人念著這層師徒情分不會對外撕破臉皮,把一切安排妥當(dāng)后,接顧云錦過來簽一個字。
火車下午到,他上午約了邵雪鄭素年去給她買衣服。三個小時后,顧云錦在賓館換好了衣服給他看,裙角飄飄,漂亮的他呼吸一滯。
“很貴吧?”她問。
“還好,”柏昀生笑笑,“走吧,我?guī)闳地方。”
另一邊,邵雪剛偷偷看了一眼秦思慕給她發(fā)的短信。
“你真不去?”鄭素年有點失望。
邵雪東張西望,就是不看他的眼睛:“我作業(yè)真還沒做完呢。”
“大學(xué)哪那么多作業(yè)啊?”鄭素年雖是發(fā)牢騷,可心里也知道自己這樣挺沒勁的,“可惜我票都買好了。”
《大灌籃》,二月份就上的電影,折騰到現(xiàn)在幾乎已經(jīng)沒了排片。邵雪剛上大學(xué)什么都新鮮,樣樣活動都參加,一直拖著沒和素年去看。這次好不容易答應(yīng)幫柏昀生給顧云錦試衣服,出了商場就又要回學(xué)校。
“這次不去可就真下映了啊。”鄭素年云淡風(fēng)輕慣了,難得這么沮喪。一邊沮喪一邊琢磨,怎么人家顧云錦就這么粘柏昀生,邵雪自打上了大學(xué)都不愛找她了呢?
“真有作業(yè),還有學(xué)生會的事,”邵雪說得真像那么回事似的,“你都不知道我最近多忙。”
“那行吧,”他把電影票隨手扔進(jìn)垃圾桶,“你回去吧,我送你。”
“不用不用,”邵雪急忙擺手,“我這坐公交順路,你回學(xué)校吧。”
鄭素年“哦”了一聲,懨懨回頭去坐車了。
身后的邵雪長舒了口氣。
她站在人行道上揮了揮手,一輛出租車便停到了面前。邵雪坐進(jìn)副駕駛,拿出手機給司機師傅看了個地址:
“去這。”
發(fā)件人是秦思慕,長長的定語之后,是個美容會所。
……
秦思慕靠在沙發(fā)上,半瞇著眼,手里的果茶散發(fā)出一股濃郁的香甜。有個女孩走到她面前輕聲問:“秦小姐,您朋友什么時間到?”
她看了眼手機:“馬上。”
對方點點頭:“好,那我們就給您準(zhǔn)備了?”
她“嗯”了一聲,用吸管吸了一大口果茶。
玻璃門前的風(fēng)鈴“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響了一陣,一個男生帶著個女生走了進(jìn)來。男生個子很高,器宇軒昂地往門前一站,就引來了無數(shù)目光。
她秦思慕是什么人?從八歲就看父母在酒桌上談生意,早早就學(xué)會辨別人們虛偽的笑臉。進(jìn)來的男人薄唇,冷臉,一看就不是什么簡單貨色。
不過他對身旁的女孩倒是照顧的周到,一顰一笑都是發(fā)自肺腑。那女孩穿著條價格不菲的長裙,偏偏素著臉。長發(fā)及腰,溫馴得像只兔子。
男生低聲問了前臺幾句話,便把身旁的姑娘送進(jìn)了一個單間。
“做完頭發(fā)化個妝,弄的好看點,”他給自己點了支煙,坐到了秦思慕對面,“我們晚上要見重要的人。”
“昀生,你跟我一起進(jìn)去吧。”女孩回頭喊他。
“你先做著,”他柔聲說,“我抽完這支煙就進(jìn)去。”
秦思慕正腦補著二十萬字言情小說呢,邵雪那邊電話就來了。隔著無線電波,秦思慕竟然感覺到她那邊被太陽曬得燥熱:“思慕姐,你說的會所哪呢?我找不著。”
“我去接你。”她站起身匆匆跑了出去。對面的男生打量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收了回來。
再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見了。
前臺核對了一下秦思慕的會員卡:“您這張卡辦卡日期到今天正好是一周年,可以帶一位朋友享受全套免費護(hù)理。”
“我知道,”秦思慕拍了拍邵雪,“就是她,我倆一起。”
“好,您跟我這邊走。”
她們先去更衣室換了身衣服。秦思慕熟門熟路地走進(jìn)了包廂,邵雪還在走廊上研究壁畫。她看得太入神,沒注意到柏昀生從對面走了出來。
他辨認(rèn)了一會,剛想和邵雪打招呼,對方卻在包間里女生“邵雪進(jìn)來”的呼喚下迅速消失在他眼前。
柏昀生心情復(fù)雜的給手機開鎖:“你不是說帶邵雪去看電影嗎?”
一分鐘后,鄭素年回了短信:“她說作業(yè)太多寫不完。”
柏昀生看熱鬧不嫌事大:“我在美容會所看見她了。”
鄭素年:“看錯了吧,她回學(xué)校了。”
柏昀生不折不撓:“沒錯,還有人叫她的名。我?guī)г棋\來做頭發(fā),正好碰見她了。”
對面明顯沉默了。
他一根煙都抽完了,鄭素年終于回了他一個字:“靠。”
始作俑者哼著小曲把手機揣回了懷里。他早就看出這倆人之間不清不楚的,以他的感情經(jīng)驗來判斷,有時候矛盾是才是關(guān)系發(fā)展的催化劑……
邵雪正趴著和秦思慕享受按摩呢,手機突然震了一下。一種屬于動物對于即將來臨的危險的本能讓邵雪選擇了暫停了享受,打開收件箱。
隔著屏幕她都能感受到鄭素年語氣里強烈的嘲諷:“你還真挺忙的。”
邵雪做賊心虛,只回了一個字:“啊?”
秦思慕聽到那邊的按鍵聲忍不住睜眼看她。短信提示音響了三次,邵雪一臉驚恐地望向秦思慕:“素年哥怎么知道我在這啊?”
她臉上還抹著乳白色的乳液,眼睛瞪得大而無神,讓秦思慕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我沒告訴他啊,我都沒他電話。”
邵雪示意按摩師暫停一下,迅速爬起來給鄭素年打過去電話。
對方接了,語氣沒什么起伏:“怎么了?”
邵雪自知事情已經(jīng)敗露也沒再掩飾:“素年哥,我錯了……”
“哦。”
“你,你聽我解釋一下……”
“哦?”
“就是,是思慕姐那個會員卡正好今天可以免費做護(hù)理。一千八百八十八的護(hù)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秦思慕比我還重要?”
邵雪被噎住了。
“也是,做護(hù)理比跟我看電影重要多了。”
“咔”。
掛了。
邵雪鍥而不舍,再接再厲。
“你還干什么?做你的護(hù)理啊。”
“我不做了,”邵雪急得語無倫次,“那電影開始沒有?我跟你去看行不?”
“不用,我自己看就行。”
“我想跟你去看嘛!”
“你不剛開始做嗎?”
“我不做了,我洗個臉就過去找你。”
鄭素年難得這么別扭,大老爺們生起氣來跟個女生似的:“那你剛才那么堅決地拒絕我?”
沉默。
鄭素年:“我以為你多緊張,費了半天勁才說服自己理解你。你倒好,轉(zhuǎn)臉就去和秦思慕做護(hù)理去了。”
沉默。
鄭素年:“我覺得我自己特別可憐……”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不是在沉默中爆發(fā),就是在沉默中滅亡。邵雪一拍大腿,揭竿而起:“素年哥,做護(hù)理需要心情愉快肌肉放松,你現(xiàn)在不高興我就放松不了,到時候吸收進(jìn)去的都是毒素。你看你不讓我現(xiàn)在去找你,我護(hù)理也白做,你也不高興,電影也看不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秦思慕和按摩師被她嚴(yán)密的邏輯震驚了。
邵雪:“你就讓我去找你吧!”
她都這個態(tài)度了,鄭素年再糾纏就有點過分了。他草草報了個地址,然后掛了電話。
眼看著邵雪手腳麻利的洗臉換衣服穿鞋,秦思慕抹著一臉乳液,完全喪失了阻止的能力:“慢點走,別摔著……”
人去樓空,包間內(nèi)瞬間只剩下兩個按摩師和目瞪口呆的秦思慕。給邵雪做護(hù)理的阿姨收拾起工具包,一邊收拾一邊哼唱起來:
“如果這都不算愛……”
秦思慕倒回床上:“姐,給我多抹點,我單身了二十年,今天第一次感覺自己受到了攻擊。”
與此同時,聽到走廊上一片嘈雜的柏昀生探出頭去,看見一個倉皇離去的背影。
他坐回靠椅,臉上浮現(xiàn)出一副慈祥的微笑。顧云錦透過鏡子看著自己男朋友,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zhàn)。
邵雪發(fā)現(xiàn),男生一矯情起來,女生根本不是對手。
她到的時候電影已經(jīng)播了一半。陳楚河擺著一張酷臉,冷冷地對女主角說:“你很好,是我不好。我心里面已經(jīng)不可能再有另外一個人。”
邵雪:“素年哥……”
鄭素年吞了口可樂,一把把她摁到椅子上。她捏了捏自己手里剛補的電影票,覺得這一切真是自作自受。
她噤了聲,安安靜靜地看向屏幕。
周杰倫頂著鍋蓋頭坐到了女主角身邊:“不要哭了。”
蔡卓妍:“不要理我啦!”
周杰倫:“怎么可以不理你啊?”
蔡卓妍:“我是不是很討人厭?”
周杰倫:“不會啊,你活潑大方,你就是……”
蔡卓妍:“什么?”
屏幕里的男女主角你儂我儂,屏幕外的鄭素年臉冷成萬古寒冰。
周杰倫:“因為我從小就喜歡吃冰淇淋,但是每次都吃不到,所以為了冰淇淋,我可以拼了命。你就像冰淇淋一樣。”
鄭素年終于出聲了:“我要不是請你,打死也不看這種電影……”
他們學(xué)美術(shù)的看的東西冷門又小眾,邵雪忍不住為自己偶像辯解:“多……多浪漫啊!”
鄭素年冷哼一聲:“你先弄清楚,你以為這是來看電影的嗎?”
邵雪立刻低頭認(rèn)慫:“不,這是來給您賠禮道歉的。”
好不容易忍到電影結(jié)束,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電影院。邵雪素年哥長素年哥短,湊在他身邊格外狗腿。
說了半天也不見他有回應(yīng),邵雪垂頭喪氣:“那你讓我怎么辦嘛!”
鄭素年剛插著兜晃悠到一家冷飲店門前,回過頭,看見她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
“你還有理了?”
邵雪不說話,眼睛盯著自己鞋尖越琢磨越委屈。那么貴的美容護(hù)理啊……
“邵雪,”鄭素年叫她,“你吃冰激凌嗎?”
原地復(fù)活。
“吃!”
看著她興致勃勃沖到臺前挑口味的背影,鄭素年無奈地?fù)u了搖頭。
他這是攤上了個什么啊。
看電影的地方離故宮不遠(yuǎn),兩個人吃完冷飲便想坐車回去看看。搬家以后都很久沒來了,護(hù)城河里不知道什么時候放進(jìn)幾只鴨子。故宮角樓外面站了一排攝影師,柳樹抽條,城市一片生機盎然。
邵雪趴在護(hù)城河的欄桿上,朝著角樓的方向吹了聲悠揚的口哨。
那些貫穿童年的記憶洶涌而來。綠樹,紅墻,自行車鈴鐺鐺的響聲,太和殿前厚厚的積雪。這幾年北京城拆了許多胡同,建了許多高樓。立交橋高高的架起來,車水馬龍,日日夜不息。可是故宮怎么就一點變化都沒有呢?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對于這座宮殿來說都好像是個極細(xì)微的數(shù)字,再久的歲月也不值一提的揉碎在潺潺流淌的河水里。
“你畢業(yè)了就來這里做修復(fù)嗎?”
“是啊。”
“素年哥。”邵雪忽的短促地叫道。
“嗯?”
她轉(zhuǎn)過身,背靠在欄桿上望著他。鄭素年長的和小時候不太一樣了。那時候他的好看太像晉寧,男孩子沒成年,性格又過于安靜,實在是帶了些女相。
然而這么多年過去了  ,他也長出了男人應(yīng)該有的模樣。性子還是靜,眼神卻變得堅定沉穩(wěn),一眼就能看出想要的是什么。
邵雪頓了頓,又搖了搖頭。
“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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