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說著，柳春華就不由分說的拉起女兒的手，快步的走進了附近的一家快餐店。

        “老板，我們要吃飯。”柳春華說。

        此刻早就過了飯點，快餐店的老板正靠在案板旁邊的小桌子上打瞌睡。

        見母女倆進來，他懶洋洋的起身，慢悠悠的問:“一位還是兩位？”

        “一位，給我打個青椒肉絲，還有茄子和小白菜。”

        其實里面的菜就這幾樣看起來還能吃，其他的都只剩下湯汁和零星菜渣了，幸好飯還是熱的。

        飯端上桌后，許雪云才發現自己是真的餓了，之前在河邊那么久都不覺得餓，這會聞著飯香倒真的感到餓了。

        剛吃了一口，她突然想了起來問：“媽，你吃飯了嗎？”

        “還知道關心你媽有沒有吃飯，看來還有點良心嘛。”

        許雪云不說話了，只是埋頭干飯。

        “慢點吃，沒有人跟你搶的。”柳春華一邊勸女兒慢點吃，一邊和她說著二樓的各種事宜，

        “去到二樓要聽朱師傅的話，不要多管閑事。”

        “二樓都是我們的老鄉，不會的就多問問他們，嘴巴一定要甜！見到男的就叫大哥，女的就叫大姐……”

        柳春華絮絮叨叨的說著。

        “一定記住，千萬不要再隨便叫人家阿姨了，女人都不喜歡別人叫她阿姨，以后不管多老的女人都只叫大姐，要不然人家會討厭你的。”

        許雪云停下筷子問：“阿蘭就是因為這個才討厭我的嗎？”

        “十有八九吧，最主要是你讓她知道了你的身世，她覺得你無依無靠的，好欺負。才隨隨便便就對你發火，她可能也沒有想到你會這么大脾氣吧。”柳春華說，

        “所以你以后記住了，千萬不要和人家說家里的事，沒有人會同情你，他們反而會笑話你，甚至欺負你。”

        許雪云點了點頭，被媽媽這么一解釋，她也終于明白了今天受的委屈是怎么回事，心中也豁然開朗了起來。

        “我知道了，要不你也吃點吧。”

        “不用了，我吃不下，頭暈。”

        翌日一大早，許雪云就上二樓報到了。因為不清楚情況，她提前了十分鐘去到二樓。

        柳春華看女兒上樓后，才放心的走進了一樓車間。

        由于二樓的人許雪云是一個人也不認識，她也不敢進去和他們攀談。

        便只好站在走廊上等待二樓組長朱師傅，媽媽說，等他來了后才能給許雪云安排具體工作的。

        可她站在樓梯口走廊上等了許久，那傳說中的朱師傅還是沒有來。

        倒是二樓的同事們個個都像看大熊貓一樣，開始上上下下的打量著許雪云，順便評頭論足一番，

        【她就是昨天在一樓吵架的人吧？】

        【是嗎？不可能吧！聽動靜挺大的，居然只是個小姑娘？】

        【動靜大的那個是一樓組長，她好像是做錯事了，是被罵的那個。】

        【那她站這里做什么？是來做整件嗎？】

        許雪云低著頭，聽著他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尷尬的恨不能找個地洞鉆進去…

        終于，朱師傅一瘸一拐的出現在了樓下的平臺上。那些人見朱師傅來了，一個個裝作若無其事的進車間了。

        獨留下許雪云一個人站在走廊上。

        朱師傅提著一個保溫瓶，穿著皺巴巴的汗衫往樓上走。

        如果不是媽媽昨天提前和許雪云描繪過朱師傅，她都懷疑眼前這個人只是路邊的乞丐。

        許雪云驚諤：一個瘸子是如何學會踩衣車的呢？而且還當了師傅。

        見許雪云在等他，朱師傅蠟黃的臉上沒有半點笑容。

        他面無表情的沖許雪云點了點頭后，便徑直往車間里走去了。

        車間里是熟悉的轟隆轟隆聲音，大家已經開始忙碌起來了，并沒有特別的注意到許雪云的到來。

        許雪云連忙跟了上去：“朱師傅您好，我是許雪云，之前是在下面流水車間做的……“

        朱師傅不咸不淡的打斷了許雪云的話：“我知道了，紅英都告訴我了。”

        “那……我現在應該做什么……”許雪云期期艾艾的跟在他后面問。

        朱師傅沒有回答，只是一瘸一拐的慢步走到貨臺邊，彎下腰在其中一個貨筐里一頓翻找，最后才翻出一小扎裁片。

        拿著裁片，他起身往靠近窗戶的空位子上坐定，語帶命令式的指著許雪云:“你……那個誰，你過來這邊！”

        “好。”許雪云趕忙應答，一邊向他的方向走去。

        “現在我教你一遍，你要認真聽，”朱師傅說，

        “以后還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直接問你旁邊的花姐。”

        說完他指了指許雪云的旁邊穿花衣服的胖女人。

        花姐連頭都都沒有抬，只粗聲粗氣的說:“朱師傅，你又乘機坑我。”

        朱師傅笑了笑說：“這是你老鄉，你不得多幫襯一下呀。”

        “拉倒吧，我也是你的老鄉，你什么時候幫襯過我啊？”花姐毫不客氣的回懟他。

        朱師傅被懟的沒脾氣只能回以嘿嘿的笑，同時手也沒有閑下來，三下五除二的就拆開包裁片的布繩，把裁片攤開分好了。

        緊接著，就當著許雪云面做了一件襯衣出來，然后就揚長而去。

        忙別的事情了。

        其速度之快，讓許雪云目瞪口呆、眼花繚亂，以至于根本就沒有看清楚剛剛他做了什么。

        這扎貨是三件，他車好了一件，還有兩件，其實其他的工序許雪云都會做，就是領子老是車不好。

        她在樓下做的是流水，領子不需要她做，可是在這里什么都要會做。

        她掙扎著做了一條，可那丑樣子，別說是朱師傅了，就她自己都看不過去。

        無奈之下許雪云只好厚著臉皮求助旁邊的花姐：“花姐，我這個領子總車不好，您能不能教下我？”

        花姐皺著眉頭，大大的白了許雪云一眼，鄙夷的說：“領子都不會做，還敢上來車整件，你這膽子也太大了吧？”

        許雪云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我可以學的，花姐您就教教我吧。”

        花姐這才不耐煩的扯過她的裁片，草草的給她講解了一遍要領和注意事項，然后就說：“我很忙要趕貨。你自己按照我說的步驟做一遍吧。”

        之后許雪云想再問，她就干脆的閉起嘴巴，埋頭干活。

        她不甘心，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學會來。于是她就站到花姐的后面，希望可以學到點什么。

        可是花姐好像怕她偷學一樣，刻意用肉乎乎的手肘擋住她的視線。

        許雪云沒有辦法，又跑到另外一對夫妻后面看。

        那個男的粗魯的瞪了她一眼，大聲喝道：“干什么的？跑到我后面去做什么，我的裁片都被你弄亂了。”

        許雪云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就幫你重新弄好。”

        “不用啦！你離我們遠點就行。”旁邊那個女鄙夷的說，

        “從哪來的就回哪去，不要在我們后面晃！”

        吃癟的許雪云再沒有辦法了，她沮喪的看著手上被車壞的領子，一籌莫展……

        想來想去，她又把希望寄托在朱師傅身上，她東張西望的找朱師傅。

        才發現此時朱師傅正在其他組教授別人。

        雖然離的不遠，可是人家正在認真學，她如果冷不丁的跑過去打擾的話，容易讓人起反感，再等等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時。

        可就在許雪云一轉眼喝水的功夫，朱師傅又走去坎車組那里幫忙理貨了。

        聽說二樓六個組，其中兩個組都是歸朱師傅管的，看來他確實也挺忙的。

        中午吃飯的時候，柳春華忙問女兒：“第一天上班感覺怎么樣？”

        “還好，慢慢就適應了。”許雪云躲開媽媽關切的目光，佯裝輕松的說。

        柳春華早看見女兒的強顏歡笑，她知道她不會和她說實話的，問了也白問。于是沉默著扒拉碗里的飯。

        一餐飯下來，柳春華時不時抬頭打量女兒，碗里的菜被吃的精光，可是飯卻還原原本本留著。

        許雪云被媽媽盯出了一身冷汗，但又不敢開口問因為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暴露上午的不堪處境。

        媽媽好不容易給她爭取的工作，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想辦法保住它。

        許雪云在心里不斷的給自己鼓勁：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

        下午一上班，朱師傅已經坐在了許雪云的工位上等她了，她驚訝的快步走了過去。

        “朱師傅，這么早啊。”許雪云說。

        見她走過來，朱師傅居然滿臉堆笑的對她說:“妹子，快過來，花姐說你總車不好領子。來，坐這里，我教你做一條。”

        說著他就拉過來旁邊工位的條凳，一臉溫和的示意許雪云坐下，她忐忑的坐了下來。

        “這個領子呢，就像人的臉一樣，只要有一點點瑕疵，就一目了然的。所以車領子，就一定不能馬虎的。”朱師傅說，

        “一開始做之前，你就要先定位，定好位車出來的領子，才能有立體感。有立體感衣服才能看起來上檔次。”

        許雪云邊聽邊點頭。

        朱師傅見許雪云似乎領會了，便拿起了一塊領子的裁片，擺放整齊后，用早就準備好的領子紙版，覆在剛剛的裁片上，用錐子在領子的四個角定了位。

        接著又說:“上面兩個定位是用來車領子的弧度的，下面的呢，是為了和衣服縫合在一起時定的止口和位置。

        你現在才剛剛學，不是很熟練止口的控制，最好呢沿著這個領子模板用褪色筆再化一條止口線，這樣雖然慢一點，但是車出來的領子會更加漂亮的！”

        朱師傅耐心的和許雪云講解著，說話的語調也特別的慢，特別的輕柔，就好像生怕嚇到她一樣。

        難怪她總是車不好，原來做一條小小的領子，居然需要這么多的訣竅和要領。

        臨走朱師傅還特別叮囑她：“有問題直接大聲喊我就可以了，我每天都在車間里的。”

        許雪云感激的點了點頭：“謝謝朱師傅。”

        朱師傅擺了擺手正想說什么，卻被另外一個人叫走。

        “朱師傅，捆條沒有了。”

        “好嘞，我這就去倉庫拿。”朱師傅說著，又對許雪云說，

        “你今天剛來，慢慢做，不要著急，等學會了自然就做的快了。”

        “嗯。”

        經過他的指點，許雪云終于開竅了，才半個下午就把兩件成品交貨了。

        她高興的從收發手上重新領取了一扎五件的貨，開心的做起來。

        這個廠做的都是外單，據說這個版型的襯衣，老板接了十萬多單，最少能做半個月呢。

        裁片都是很大塊的，各種各樣的格子，說不清是男裝還是女裝。

        但是聞著面料散發出來的特殊味道，許雪云就格外的安心，這種安心是有工作的喜悅，也有可能是某種化學成分的作用。

        組里基本都是結過婚的中年婦女，或者大肚便便的中年大叔，他們好像都不怎么喜歡許雪云。

        有可能是之前和阿蘭吵架的事，讓他們對許雪云有莫名的偏見，覺得她是個野蠻無理取鬧的人。

        許雪云也常常以此安慰被孤立的自己。唯獨坐在前面的青青，偶爾會和她說話，但也只是偶爾。

        大多數的時候青青也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好像生怕許雪云偷學她的高超技術似得。

        青青看起來比許雪云大幾歲的樣子，身材微胖，長相普通。

        她的嗓門特別大，一開口半個車間都可以聽到她那尖銳的聲音。

        青青自爆是個未婚媽媽，他男朋友和她還沒有到結婚年齡，所以還沒有打結婚證。

        其實她這事，整個車間都已經知道了，就許雪云這個剛剛來的人還是第一次聽說。

        青青經常以此為榮，說現在流行這個，她這是走在時代的尖端。

        幾乎隔一天她就要炫耀下她單身媽媽的身份，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她還說她的男朋友和婆婆都特別遷就她，生怕她跑了。

        許雪云就坐在她后面，每次青青說的時候，她都特別想問：你到底在哪里看到說單身媽媽時髦的？

        可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自己初來乍到的，本身就不討喜，萬一一開口被人家嫌棄怎么辦？

        到時說不定連青青也不理她了，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還是算了吧。

        “你是不是有后臺？”青青突然湊過來小聲的問她。

        “這……”許雪云正在午休，被她這么一問，反倒蒙了。

        如果說有，她肯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那還是說沒有吧！

        “沒有，我就是走投無路才上二樓的，一樓的組長太兇了。”

        “不會呀，昨天她還和我打招呼呢，還問起你的事，她說你是因為有后臺才上二樓的，根本就看不上她那邊做流水的。”

        “真的沒有，你不相信就算了。”許雪云無奈的攤開了手。

        “那，為什么那個瘸子師傅對你那么好，還親自教你。”青青顯然不信。

        許雪云只得認真解釋道：“可能可能是他看我年紀小，在這里又沒有認識的人，所以可憐我吧。”

        “才不信呢，我來這里兩年了，就從來沒見過她那么輕聲細語的和誰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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