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人鬼殊途(17)
氣悶歸氣悶, 容越溪倒沒忘記任務,暗搓搓提醒,“哥, 寨子里出什么事了,我聽到有人一直在喊救命,有點擔心……”
謝瀾點了點頭,把田間看到的事言簡意賅地和他講了一遍,末了道, “中午人多,我打算晚上跟李宇恒去看看什么情況。”
至于為什么要挑人少的時候,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容越溪下意識按住他的手,“帶我一起。”
謝瀾揉了揉他的頭,拒絕了, “你先把病養好。”
任憑容越溪如何哀求,他也不愿松這個口。
幻境依托記憶而生, 這里的一切都是清水寨過去曾發生過的事,除了他們三個。
容越溪不知道那女人是否清楚他與謝瀾的事, 但他知道對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安排這么一個拖后腿的身份, 體力跟不上,無論什么行動都只能被排除在外。
是夜,兩道身影悄無聲息來到祠堂外, 數名手持棍棒的壯漢正靠在墻上打盹,謝瀾做了個手勢,繞到后面三兩下從窗戶翻了進去, 身手利落矯健。
李宇恒都驚了,忙不迭跟著照做。
女人被綁在祠丁居住的附房里,腳上銬著鐵鏈, 移動距離僅限于身下的草席,聽到聲響立刻睜開眼睛嗚嗚叫了起來,內里迸射出仇恨的光。
李宇恒懷疑她在罵人,上前一步死死捂住她的嘴巴,“噓——小點聲,我們不是壞人!”
女人掙扎得更厲害了。
謝瀾皺了皺眉,半蹲在她面前低聲道,“冷靜點,我們聊聊。”
女人冷眼看著他,身上青青紫紫夾雜著淡淡的血腥味,明顯被揍得不輕。
謝瀾語出驚人:“我相信你是來救人的。”
他生得斯文白凈,一看便是讀過書的,和寨里那些粗人有著質的區別,女人上下打量了幾眼,忽然安靜下來,開口時聲音像破風箱,“我餓了。”
那些人怕她跑了,不給飯吃,也沒有水喝。
謝瀾趁夜前來自然是想問出治療疫病的藥方,這件事已經成了他的一塊心病,其他的都被排在了后面。女人卻一心想著逃跑,彼此互不信任,壓根談不攏。
最終謝瀾退了一步,“我們明晚再來。”
連送三日飯,事情終于迎來轉機,女人不敢吃村民喂狗一般扔進來的食物,對他二人倒沒什么防備,狼吞虎咽地扒完最后一口米,一抹嘴道,“聽說你有個得疫病的弟弟?”
見謝瀾眼神微凝,女人一指杵在窗邊望風的李宇恒,咧嘴笑了,“你們聊天時我聽到的。”
有惦念的人,就等同于有了軟肋,這是她放下戒備的重要原因。
謝瀾不介意目的被發現,大方承認,“嗯,我要救他。”
女人神情有些迷惘,似乎正透過破舊的矮墻看向難以參透的未來,“我也有一個弟弟,他才八歲,還在等我回去……”
李宇恒試著安慰,“姑娘放心,我們會幫你的。”
女人淺淺笑了一下,“我叫小翠。”
積壓已久的情緒需要宣泄,在這個平凡的夜里,小翠向兩個只認識了三天的人說出了自己的故事,“我阿婆是九黎最具名望的大巫之一,能溝通鬼神,祈福占卜,但她做的最多的還是治病救人”,她諷刺地扯起嘴角,“你們只聽說巫術蠱毒亂人心智,卻不知人心遠比蠱蟲歹毒,如非自保,誰會選擇害人?”
尤長老特意挑選的黃道吉日將近,再沉穩的人也顯出幾分焦躁。見謝瀾收拾碗筷要走,小翠柳眉半蹙,猶豫片刻低聲報出一串藥名,“……這些都是后山常見的草藥,可惜我還沒來得及試就被抓了。”
她垂眼道,“你懂醫理,可以配了試試,但我只有八成把握。”
謝瀾腳步一頓,迅速照她所說記錄下來。出于禮尚往來,也將擬定的計劃和盤托出,“任務結束前的那刻往往最容易出紕漏,后天晚上是守備最松懈的時候,我們會把門口的人打暈,出了寨一路向北,到益平縣報官,只說疫病,不要提冥婚的事。”
小翠蠕動唇瓣,想說些什么最終又咽了回去,魂不守舍地點頭。
李宇恒把布團塞回去時拍了拍女人瘦弱的肩,真心實意為她高興,“放心吧,有我和謝瀾哥在你一定能逃出去的。”
謝瀾的計劃簡單粗暴,但有效可行。只是他們在小翠記憶衍生出的世界里,故事的結局早已寫好,無論如何改寫也會重新回到原本的軌道上。
有經驗的小翠比謝瀾這個初學者專業許多,他核對過醫書后立刻進后山采藥,殊不知連續幾日的反常行為早已引起左鄰右舍注意,又被一個戴著頭巾的男人悄悄匯報給了尤長老。
謝瀾煎了一下午,親自喝過后才端給容越溪。后者這幾天被迫臥病在床,謝瀾又深陷‘種地掙錢養弟弟’的人設整日外出,想調戲都找不到人,他躺得都快長蘑菇了。
容越溪本以為喝藥等于解開桎梏,誰知這幻境如此逼真,晚飯后竟發起了高熱。
謝瀾將浸過井水的手帕搭在他額頭上,細心掖好被角,燭臺昏暗的光落在臉側,明與暗分割出一道邊界,瞧著冷厲,卻又因哄人的動作溫柔下來,“不要怕,發熱是正常現象,出了汗睡一覺,睡醒就好了。”
容越溪聯想到他之前的行為,忽然有點好奇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什么樣的,“哥,我都成年了……”
窗外傳來兩身蛐蛐叫,是謝瀾跟李宇恒定下的暗號。他起身吹滅兩盞蠟燭,笑著理順對方亂七八糟的額發,“說什么傻話,早點休息。”
容越溪下不了床,進幻境后一次鏡子也沒照過,聞言下意識拉住他的衣擺,可憐巴巴的道,“哥,生病了是不是會變丑……我想照鏡子。”
謝瀾拗不過他,拿來一面巴掌大的銅鏡。
容越溪瞇了瞇眼尾,幽幽燭火映出一張雌雄莫辨的臉,下巴有些尖,面容青澀稚嫩,臉頰還帶了點嬰兒肥,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容越溪:“……”
鏡中少年眼底神色變幻莫測,雖然帶著久病的虛弱,但想刀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等他出去,一定要把那女人的頭給擰下來……
蛐蛐又叫了幾聲,隱帶催促之意,謝瀾將銅鏡收走,順手捏了捏他頰邊軟肉,“再不睡當心長不高。”
“你走吧”,容越溪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聲音氣鼓鼓的,早就記不清的樣子如今被人還原出來,不見感激,只余冒犯。
謝瀾隔著被子拍拍他的頭,只來得及道聲“快出來,小心悶壞”,便匆匆出門。
他走得急,沒發現隔壁露出半個包著布巾的腦袋。那人異常小心,親眼見人消失在去往祠堂的路口才鬼鬼祟祟推門離開。
尤長老家的密室里燈火通明,墻壁內嵌的神龕上供奉著一尊神像,細長半闔的眼眸帶著邪性直勾勾凝望著眾人,腳下的香爐里鋪著厚厚的香灰,顯然被供奉多年。
三名長老毫不避諱地在它面前討論如何做才能讓祖宗更滿意,蒼老的面容不見慈祥,反而在繚繞香火中顯得鬼氣森森。
頭巾男敲門三聲,閃身進來快速道,“長老們猜得不錯,姓謝的吃里扒外,意圖破壞老祖宗的婚事,幫那婊/子逃跑。”
三人里唯一的女長老撥動念珠,開口時一副悲天憫人的架勢,“如果沒記錯的話,謝家小子還有個患病的弟弟吧,他就不怕祖宗降罪?”
尤長老重重哼了一聲,“不敬先輩,讀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說罷渾濁的眼中透出一抹毒辣,“阿榮,你先回去,不要打草驚蛇。”
他們皆發自內心的相信只有祖宗過得好了,疫病才會消失,為平息先輩怒火甘愿摒棄人倫。
盡管沒聽到謝瀾的下場有些遺憾,但阿榮畏懼神像不敢多留,無比順從地關門離開。
待他走后,一直沉默的長老作出決定,“明晚我們在村口布下天羅地網,抓他個現行,到時候鐵證如山,看他如何解釋。”
尤長老不知為何對謝瀾的惡意格外濃厚,緊跟著補充,“那小子鬼主意最多,是個不安分的,不如把他弟弟抓過來,也好多一重保障。”
抓捕叛徒的事就這樣三言兩語定了下來。
營救當晚,任務又有了新變化,從多出的句子上看事情絕不簡單,【叮!支線進度(4/?),站在命運的岔路口,又該如何抉擇?】
唯一能聽到提示的容越溪還在睡,余下二人對這場陰謀毫無所覺。
謝瀾依計劃打暈守衛,撬開拴在腳上的鎖鏈時內心莫名不安。事情太過順利,反倒引人懷疑。
只是他答應過的事從不會反悔,明知前方可能鋪滿陷阱,也要先闖了再說。
小翠的鞋早在被抓來時就不知掉到哪去了,她是個能吃苦的,隨便扯了塊布包在腳上,按謝瀾反復推敲出的路線沒命的向前。
腳掌被凹凸不平的路面磨得生疼,她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夜風滑過,胸腔內涌動著久違的自由與快樂。
眼前一幕似曾相識,好像很久以前她就在這條路上放肆地奔跑過……
當看到村口黑壓壓一片舉著火把的人群時,她終于想起來了。小翠成功跑過一次,她并不蠢笨,逃出清水寨時連夜報了官。
那時她不懂小縣令的眼神,死后卻懂了,那是一種看死人的目光。
《周禮》有言,禁遷葬與嫁殤者。她只知道當朝律令曾明令禁止過結冥婚,卻不知此事屢禁不止,上至皇帝貴族,下到平民百姓仍在暗中舉辦這種不合常理的儀式。
小翠滿懷希望地逃了出去,不出半日就被穿著官兵制服的人抓了回來,尤長老拔了她的舌頭和牙齒,作為亂說話的懲戒。
此時幻境的中的尤長老抬了抬手,指揮守衛按住小翠,見她只有一人也不著急,擊掌叫人將五花大綁的容越溪帶了出來,厲聲道,“謝瀾,我數三下,再不出來你犯的錯可就要算在你弟弟頭上了。”
謝瀾見小翠被抓,心里便有種不好的預感,想趕回家中卻慢了一步,于是干脆走了出來,“他與此事無關。”
頭巾男躲在人群中,見狀提高聲音喊了一聲,“長老不要聽他的!這小子的弟弟可是寨里唯一一個得了怪病還沒死的人……聽說喝下這類人的血可治百病,這么多兄弟姐妹可都等著他救命呢!”
誰家還沒幾個重病在床的親人,聞言躁動不已,無數雙眼睛盯緊了被刀架住脖子的少年,恨不能現在就從他身上劃幾下,取出血來試試真假。
謝瀾內心焦灼,對上容越溪的眼睛時奇跡般冷靜下來,無聲攥緊了李宇恒提前遞來的飛刀,“飲血無用,我已研制出治療疫病的方子,愿意無償提供給大家,只做贖罪。”
容越溪動作一頓,莫名看了他一眼又迅速錯開視線,似乎見不得謝瀾這幅樣子,默不作聲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鬼力在幻境中消失,但那些招式還在。
不多時又是一截繩索落地。
圍著頭巾的男人正打算再添一把火,恰在此時,異變陡生。
兩道視線于半空中無聲交匯,容越溪以肘擊退按住他的男人,劈手將刀奪了過來,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閃電般出手,尤長老距離最近,被割斷脖頸時甚至還在義正嚴詞地訓斥謝瀾背叛了清水寨。
謝瀾抓住時機,飛刀離手,帶著破空之音插入頭巾男咽喉,后者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造反了!”
“快抓住他們!”
李宇恒躲在暗處,脫掉上衣兜住不少薄土,趁人群亂成一團時揚了出去,迷惑眾人視線。風聲迅疾,轉眼間灰塵彌漫,幾步外不見人影。
李宇恒呆了一瞬,幾乎以為自己揚出的不是普通沙土,而是武林絕學里的迷神散。
謝瀾顧不得思考這陣古怪的霧氣,沖上前尋找容越溪的蹤跡,偶爾撥開狀若癲狂的村民,凝神細看時發現他們哪還有什么人面,紛紛露出了惡鬼相,因死法不同而千奇百怪。
有人眼珠掉了出來,有人拖著身體在地上爬來爬去,尋找丟失的殘腿,尤長老滾落在地的頭顱上,嘴巴一張一合,試圖把舌頭吞進去。
見此群魔亂舞,謝瀾竟半點也不意外,幾番尋找終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上前一步捉住他的手,還沒來得及說話,濃霧如來時一般驟然散開,大腦暈眩不已,耳邊傳來游戲冰冷的提示,【叮!支線任務已完成,請問是否交卷,倒計時十、九、八……】
被幻境暫時封存的記憶還了回來,謝瀾茫然睜眼,發現自己仍站在祠堂外。不等他理清思緒,腳下忽地一軟,巨大的疲憊感如潮水般將他包裹,整個人控制不住地朝地上倒去,逐漸失去了意識。
小還丹七日期限已過,只是謝瀾在小翠眼里是站著的,進了幻境自然行走無礙。幻境內外時間流速相同,出來后效果消失,昏睡不醒的副作用便顯現出來。
容越溪將人摟進懷里,眼中殺意畢顯,冷笑道,“真難為你費心給我安排的身份。”
小翠本想上前查看謝瀾狀況,聞言警惕地退后一步,“你……”
一語未盡,容越溪眸色化為深紅,出手成爪朝她脖子扭去。
鬼怪間打架簡單粗暴,拳拳到肉,即便容越溪懷里帶了個人小翠也不是他的對手,兩人看似打平,實則她一直被動挨打,幾次開口都被打斷,濕潤的泥土中落了不少血。
李宇恒早知道容大佬厲害,卻沒想到他和副本BOSS過招也游刃有余,扶著謝瀾坐在輪椅上,左看看又看看,半晌后憋出一句,“容哥別打了,再打BOSS就被打死了!”
打死了積分結算的時候可怎么辦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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