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人鬼殊途(38)
接下來發生的事和謝瀾初進副本時經歷的有所不同, 幻境將紀重鸞內心最重要的一段回憶提取出來,他面對的‘謝瀾’此時還是一個冷冰冰的仙君,是上清派親傳弟子,故而無比真實, 讓人沉溺其中, 找不到方向。
彼時紀重鸞死里逃生, 內心警惕達到了極點,并不信任突然出現的白衣青年,緩過神來撲騰著翅膀想要離開。
那時的謝瀾十六歲筑基, 兩年后結丹, 二十歲步入化神境, 仙途坦蕩, 用一日千里形容也不為過,是真正的少年天才,除了師尊和師兄,見誰都冷著一張臉。
小時候被陸玉調戲的次數一多, 謝瀾性格難免受其影響, 多了一咪咪黑。此時垂眸看了眼身上一溜灰撲撲的印子, 輕而易舉將試圖逃走的‘麻雀’攏在手心,似笑非笑道,“蹭臟別人的衣服就想跑?”
紀重鸞眼前陣陣發黑, 哪能聽清可惡的人類具體說了什么, 強撐著一口氣試圖掙脫那雙溫暖的手,沒成功不說,反倒牽動傷口,疼得抖成一團。
謝瀾也不是真的要跟一只麻雀計較,只是他不久前才發現自己絨毛控這一屬性, 掌心接觸到的翊羽又光滑柔順,洗凈后想必手感更佳,這才動了心思。摘星崖有他豢養的卷毛玉獅子和雪兔,再加一只麻雀似乎也不錯。
接下來便如副本伊始展露的故事那般,謝瀾提前將紀重鸞藏進專門隔絕氣息的靈獸袋中,白袍人緊跟而來,詢問是否見過一只灰撲撲的鳥。
得到否認后,為首之人借主神賦予的神力推算出紀重鸞情劫已至,便帶人陸續撤離長留谷,回快穿局復命。
紀重鸞陷入昏睡,迷迷糊糊被人擦洗干凈放進一個柔軟舒適的地方,用指尖分開緊閉的嘴巴,接著一滴清涼飽含靈氣的東西滑進食道,滋潤著干涸疼痛的經脈。
他在充滿冷松香氣的巢穴里安心睡了過去,醒來時恰撞見那好看又可惡的白衣仙君用玉勺舀起一點青綠色凝露,見他醒了,微微挑了下眉,將玉勺遞了過來,“喝吧。”
這個人為什么要救他……紀重鸞第一反應就是對方有所圖謀,可他孑然一身來到陌生世界,除去鳳凰傳承與一身血肉,自問沒什么可惦記的。
謝瀾見它縮進被子里,只露出一雙黑潤的眼直直盯著自己瞧,看著有些呆傻,便順了順它頭頂蓬松的羽毛,“不喜歡吃嗎?”
鳳凰一族有點顏控,喜歡長得好看的人。紀重鸞被他唇角一閃即逝的笑意吸引,鬼使神差地張開嘴巴,接受投喂。
眼前這個容貌出眾的家伙似乎真把他當成未生靈智的麻雀來養,紀重鸞氣得抖了抖毛,又覺得這樣也好,至少他不必受責任桎梏,可以喘口氣了。
紀重鸞無意中闖入的世界靈氣充沛,各仙門世家天才倍出,正值修真鼎盛時期,雖然功法不同,但本質不過是將靈氣納入體內循環后為己所用,殊途同歸,再加上玉神露的功效,體內暗傷已然好得七七八八,羽毛恢復光彩,常被某個冷面仙人摸來摸去。
修行之人注重因果,妖獸也常有報恩一說,紀重鸞身為神鳥,心甘情愿做了數月靈寵,自認已還清救命之恩,想去其他地方看看,長留谷中的風景再好,他也看膩了。
謝瀾是劍修,對丹藥符箓一事也算精通,近日有些沉迷此事,專門辟出一間門丹房,絲毫不知撿來的‘靈寵’正打算出門闖蕩一番,逛逛外面的世界。
計劃離開的夜晚恰逢十五,一輪圓月高懸于天際,光芒皎皎,如輕紗落進林間門,竹屋前的月焰花開了,月色下金燦燦的一片,幽香襲人。
真要走時,紀重鸞反倒多出幾分不舍,和謝瀾朝夕相處的細節在腦海中浮現,致使他飛出數米又控制不住地飛了回去,立在窗邊半晌,忍痛拔下一根羽毛藏在枕下。失去偽裝,那金紅翊羽華麗漂亮,不似凡物,哪有平時灰突突的樣子。
紀重鸞想了想,擔心人類猜不出它的作用,化出人形執筆寫下一行說明一同塞了進去,才重新變成不起眼的樣子扇扇翅膀離開內室。
好像在不曾注意的時候,屋外一夜間門多出大片梧桐樹,它落在枝頭,最后看了眼煉丹房的位置,低低叫了一聲,似是告別,隨后他小小的身影隨百鳥爭鳴之音消失在密林中。
等他走后,謝瀾才推門出來,回到房間門以目光搜尋片刻,很快發現枕下那枚夾在書頁間門的鳳翎,空白處寫有筆走龍蛇的一行大字,“身無長物,唯有鳳羽相贈,如遇劫難,當以靈力燃之,得空必來相救。”
謝瀾看著那根綺麗的、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羽毛,驀地輕笑一聲,搖頭將它妥帖地收了起來,“原來當真是一只鳳凰……”
他隨手將書放回桌上,轉身回了丹房。有風掠過草木吹了進來,書頁輕輕翻動,一段詩文在月光下依稀可見: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沒了暗殺者,也不必對妖族存亡負責,紀重鸞千年來都不曾這樣快活過,晨飲朝露,靈果隨處可見,無聊了還能找幾只妖獸打上一架,可他很快/感到了寂寞與孤獨,曾經向往的生活仿佛還沒有被那名人類抱在懷里梳毛愜意。
他不是沒想過回去,只是規則限制,只有快穿局的人才有連續跨越位面的能力,他能被時空亂流裹著來到這里,下次卻不見得有這么幸運。
三日后,陸玉一行進長留谷尋人,不小心被人面蛛群包圍,謝瀾循著打斗聲找來,成功救下一名青衫弟子,帶領眾人突出重圍。
紀重鸞比謝瀾來得稍早一些,隱匿身形悄悄圍觀,猶豫著是否該出手搭救。他遠遠瞧見那道熟悉的身影,目光帶上了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喜悅。
紀重鸞看著那些人苦苦支撐,等待人類燃燒鳳羽,然后他就能名正言順地現身相救。
報酬嘛……就讓人類再為他梳一次毛好了。
唔……一次好像不夠,那便多加幾次。
回神時,下方局勢瞬間門逆轉,人類武力值頗高,與玄衣男子里應外合,一路殺出人面蛛的包圍圈。
紀重鸞稍稍訝異過后,悄無聲息跟了上去。
暮色四起,長留谷中黑夜比白天還要危險,他們決定休息一晚再走。泉水多魚,雖說他們早已辟谷,但長夜漫漫,不找點事做實在無趣,謝瀾兜了幾條草魚,撒上調料架在火上烤,霜雕雪刻的側顏在橘紅色火光中明明滅滅,如九天之上的神明墮入凡塵,沾了人間門煙火氣。
生了靈智的動物不可隨意捕捉,陸玉跟著下水,捉了十數只鳳尾蝦,其他人摘了靈果,圍著篝火坐成一圈。
長裙少女藏不住話,好奇地東瞧瞧西看看,“二師兄,師兄說你撿了只鳳凰做靈寵,真的假的,也讓我見見嘛。”
哪壺不開提哪壺,謝瀾動作一頓,叉在樹枝上的草魚險些掉進火中,他淡淡睨了陸玉一眼,嗤笑道,“大嘴巴。”
然后才回答起云綰的問題,“自然是假的,鳳凰是上古秘聞里才有的生物,你若想要,我倒是可以給你畫一只。”
獨一無二并非什么好事,那鳳凰寧可被人當作靈智未開的麻雀也要隱瞞身份,恐怕也擔心被捉住吧。既是如此,謝瀾干脆好事做到底,幫他瞞下身份。
陸玉“嘿”了一聲,朝后一倒,手里拈著靈果有一搭沒一搭地啃,“這可怨不著我啊,你問的那些問題沒頭沒腦,什么羽毛五彩斑斕會發光,什么總有鳥圍著它打轉,我去翻書的時候正巧遇見小師妹,這不就知道了。”
謝瀾生性寡言,小時候沒少為此吃虧,被他捉弄,聞言輕飄飄懟了回去,“隨口一問罷了,師兄博學,沒想到也信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你才虛無縹緲呢……
紀重鸞聽得清楚,不小心泄出一聲輕哼,見白衣仙君作側耳細聽狀,下意識屏息,直到對方轉過頭才真正松了口氣,對此人敏銳度又有了新的認知。
眾人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聊天,氣氛火熱,就連話少的謝瀾也免不了加入話題,熱鬧的樣子更襯得他這處清冷孤寂。獨自離開熟悉的世界,除了眼前這名人類,他誰都不認識,也不敢隨意交付信任。
紀重鸞眸光黯淡一瞬,很快打起精神。烤魚的味道順著夜風飄了過來,魚肉表皮焦脆,內里卻瑩白如玉,令人聞之食指大動,他盯著人類手中的食物,雖不至于流口水,但第一次產生品嘗的念頭。
云綰問起谷中經歷,謝瀾沒有講故事的天賦,但因奇花異獸過多,聽來也算有趣,“養魂樹千年開一次花,但只能結出一顆果實……”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飛速閃過,手中草魚被順勢勾走,云綰性格火爆,哪里忍得了師門兄弟辛苦做成的飯食被搶,見狀拔劍而起,急聲道,“二師兄,有小賊!等我把它抓回來……”
謝瀾隱隱猜出什么,短暫詫異后搖頭拒絕了,聲音暗藏笑意,“不必,也許只是一只未開智的鳥雀,餓得狠了才冒險奪食。你我早已辟谷,烤魚也只是調劑,便留他一命吧。”
紀重鸞化出人形,也不怕燙,張口咬下一塊魚肉,鮮嫩軟滑的滋味頓時盈滿口腔,好吃得瞇起了眼睛。
謝瀾不重口腹之欲,不著痕跡地瞥了眼斜前方高大的灌木叢,將另一條烤好的魚放在梧桐樹下的棋桌上,不多時玉碗便空了。
紀重鸞舔舔唇瓣,只覺得那名叫謝瀾的人類千好萬好,仿佛照著自己心意長成的,他耐心等了一夜,第二天遠遠跟在一行人身后,顯然不打算走了。
昨晚陸玉吃醉了酒,才沒察覺兩人間門半遮半掩的小動作,此刻毫無預兆地拔劍直指后方,“什么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出來!”
紀重鸞念在此人是謝瀾同門師兄的份上不與他一般見識,發覺白衣仙君跟著看過來,才大大方方走了出來,紅衣似火,容貌姝絕,周身氣息低調內斂,辨不出是人是妖。
陸玉眼神防備,“你是何人,跟著我們有什么目的?”
紀重鸞半點不想搭理,語氣敷衍,“這條路又不是你家開的,我想走就走,還要跟你報備不成?”
“你!”再悅耳的聲音也架不住氣人的措辭,陸玉難得吃癟,玩世不恭的表情逐漸消失,戰意高漲。
謝瀾深深看了他一眼,伸手攔住陸玉,語出驚人,“他是我不久前認識的朋友。”
紀重鸞高興起來,一步步走到他身邊點頭道,“沒錯,我們是朋友。”
……
踏上飛舟前,謝瀾特意看過時間門,此刻距離容越溪進入幻境已過去足足四個小時,對方卻始終沒有醒來的征兆,眉心舒展,最初厭煩抗拒的表情消失,唇角微微翹起,沉淪其中越陷越深。
如果無法察覺幻境的虛假之處,就會伴著美夢永久沉眠。
謝瀾心下焦急,卻又無計可施,只能在傀儡夸張至極笑容里牽住他的手,一遍遍喊他的名字,試圖把人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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