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畢業的這天,聞曉很早來了排練室。
反復彈著已經爛熟于心的曲子,每一個音符的敲擊,都會將汪焱生日那天的一切再次呈現。她憑借著想象,描摹著自己和他人的表情、動作,可是那張她最期盼的臉仍舊是模糊的。他說過的每一句話,臉上的表情是怎樣的痛心疾首,亦或是云淡風輕,她無從得知。
時針轉動,演出的時間就要迫近,她的手指沒有停下。心中的節奏亂了,手上的琴鍵走了音。她明白,不愿意早早的去,是害怕看到那個位置空空。卻也害怕那個位置坐著他,她要提前上前嗎,見面的第一句話,要說什么?
“你的節奏快了!绷钑r在后臺沒看到聞曉,猜到她一定還在排練,便提了杯咖啡來尋她。
“窗戶外面有個人在看你!睉撌峭綮,凌時咽下這半句話沒說。他很熟悉這個活在聞曉口中的人,剛才那人的眼神看向聞曉,帶著繾綣愛意,凌時了然。在這個時候,他并不想他出現。
聞曉茫然的望向窗外,只有風吹動對面墻上的爬山虎葉子,滿眼的綠色晃動,療愈了她疲憊的眼睛。她無心再去管其他,關上琴,憤懣的趴在琴蓋上。
沒辦法讓汪焱聽到她最想表達的琴聲了。練習到現在,總有或多或少的失誤。她想要把最完美的,留在今天。
“先去換衣服吧,沒有多少時間了!绷钑r提醒道。
“好吧!
得知聞曉的畢業演奏,林曉君寄給了她一條綢緞禮服。她與殷正不能來參加已經是遺憾至極,因此提前為聞曉準備好了需要的所有。
聞曉打量著鏡子中的自己,白色的緞面裙尾繡著蝴蝶,配著珍珠耳飾,在后臺有些昏暗的燈下,折射出點點星光。她撥弄著臉頰邊垂著的幾根發絲,幾年過去,自己的模樣好像變了很多。身量高了些,倒是沒有長肉。
她看著看著,仿佛不記得自己曾經的模樣了。那個留著亂糟糟的短發,面色蠟黃的孩子已經走的太遠,眼睛失明,神色灰暗的少女也不知去向了。
抹了抹嘴角邊多出的口紅,聞曉對著鏡子深吸了幾口氣。
她在心里對自己說,讓他忘記曾經的自己,重新的認識現在的你。
“聞曉,到你了。”
汪焱將那束花留在在門口,那里是學校專門設置的放花區域。五顏六色的、嬌嫩的花里,大捧的向日葵即使放在了角落,也格外顯眼。
坐在位置上,反復的看著節目單,麻木的跟著其他的觀眾鼓掌,屏息,心中緊張的打鼓,只盼著那個身影的出現。
終于,要到了。
一道追光打在女孩白皙的臉上,她站在舞臺中央,眼波流轉,顧盼生姿。裙擺的蝴蝶隨著她的行禮翩翩飛舞,像是化成了微微熒光,點亮了每個人的眼睛。她坐在鋼琴前,看著觀眾席的某個方向,隨后開始了她的演出。
汪焱覺得她像是在找尋自己,隔著這么遠的距離,他看不清她臉上是怎樣的表情,可是他還是努力的追隨著她的目光,想要告訴她,我有多驕傲。
破繭成蝶的代價有多少,汪焱心里再清楚不過。他與聞曉相遇后的每個畫面,隨著這首曲子娓娓道來。那個怯懦又自卑的女孩正用她的音樂展現著她的蛻變。曾經的痛苦、不安都融化在每個音符的跳躍中,還是一樣的曲子,可是煥然一新的是,演奏者截然不同的心境。
不再是如浮萍漂泊般的流浪,而是隨遇而安的綻放。她像是變成了從林葉間振翅的蝶,飛向了屬于她的花團錦簇。
汪焱緊握著那張節目單,心中澎湃的感情讓他已經無法平息。他多想做一名”不稱職“的觀眾,在這首曲子的結束上臺給她一個擁抱。他想告訴她,這樣的你,閃閃發光,會獲得所有人的喜愛。就這樣肆無忌憚的,將你所有的才華傾灑,我會是那個最虔誠的信徒,拜倒在你的裙下。
掌聲已經在耳邊響起片刻了,汪焱遲鈍的鼓起掌來。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自己的掌聲淹沒于人海之中。
聞曉致意后,正準備下臺,那個男孩上臺來牽住了她的手腕。
舞臺的一側有人起哄,兩人都有些害羞。男孩穿著得體的西裝,身后,有人將他的大提琴拿上來。兩人對視了一樣,聞曉了然。女孩回到鋼琴前坐定,男孩拿起了琴弓,二人演奏了一首樂曲的片段。
觀眾們皆驚嘆二人的默契,這并非是中規中矩的合奏,大提琴做了很多變化,鋼琴都能合得很好。汪焱看著舞臺上的兩人,他突然覺得錯過了的時間是無法彌補的。他不是沒有幻想過聞曉的身邊會出現別人。他深深的明白,聞曉像是一顆蒙塵的珍珠,總會有人發現,她是那樣好,是那樣會帶給身邊的人無窮的驚喜。
演奏完,男孩拉著女孩的手腕,來到臺前。
手機在不停的震動,汪焱看著舞臺上的二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其它感官。
“今天是我們的畢業演奏會,我想對我身邊的這位女孩說幾句話。”
觀眾席中爆發出起哄聲,大家都對這個小小的插曲不甚在意。
汪焱突然覺得自己成為了局外人,與歡愉的氣氛格格不入。
“在我想要放棄的時候,謝謝你一直在我的身邊鼓勵我!
手機停止了震動。
“感謝之前的每個重要的瞬間,你都在我的身邊!
汪焱的手顫抖起來,他緊握住座椅的扶手。
手機的屏幕亮了,上面是母親發來的訊息。
“汪俊輝死了!
“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喜歡,我們一直一直在一起好嗎?”
男孩拿著話筒,看向女孩。他的臉上或許是深情的,或許是充滿期待的。
汪焱站起身來,手中的節目單滑落。他攥著手機,沒去再看舞臺發生的任何。那些無數的祝福聲像是海洋朝著他襲來,他沒發現對路過觀眾的一聲聲”抱歉“中已經帶了顫抖,他飛快的奔向樓梯,將一切的一切拋在身后,好像這樣就能不知曉故事的結局,把所有暫停。
一道閃電劈向對面的山峰,汪焱沖進雨里。無數的雨點砸向他,他看不清前方的道路。腦海里播放的不知是哪年哪月的哪個畫面,他覺得自己的淚滾燙的交融在沒有溫度的雨水里,他究竟在為什么難過呢?他分不清楚。
余光中略過那個位置,是空的。黑暗中,似乎有道模糊的影子從旁邊的階梯跑向演奏大廳的門。
“凌時,你知道的我的選擇的。你明白的。”
女孩提著白色的長裙,跑下了舞臺,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奔向了門口。
凌時站在舞臺上,看著那個義無反顧的身影,想笑,更想哭。是不是時間決定了每個人的出場順序,我甚至不敢問你,如果是我先出現,你會選擇誰的問題。明明我們也一起走過了低谷高山,可你的目光永遠不會分給我一點。你的日記里寫滿了他的名字,我的名字對你來說又是否刻骨銘心。
凌時走向舞臺中央,深深的向觀眾鞠躬。他默默忍下所有的情緒,告訴自己,要為她,為他的感情,畫上完美的結局。
再抬起頭時,每次在觀眾中以灼灼目光看著自己的少女提著她的裙消失在了門后。凌時拿起大提琴旁的吉他,聚光燈再次讓他成為全場的焦點。他撩動琴弦,重新拿起了武裝自己的劍,變回了那個征服舞臺的凌時。
這座城市很少下這樣的雨。幾座教學樓下站滿了躲雨的行人,暴雨中奔跑的女孩,白色的裙尾已被飛濺的雨裹挾著的灰塵沾染,她沒有躲雨的意思,直直的朝著學校大門跑去。
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無人停留在這漫天大雨之中,故事并不會產生自己希冀的情節。聞曉緊拽著被雨水沾濕的長裙,身體開始因為帶著涼意的雨而顫抖。但她的步子始終邁不開,她的眼睛看著路上奔走的人。
她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會不會他從未來過,只是我看錯了。會不會只有我還停留在那段曾經的感情里,自導自演,自我感動。
“聞曉?”一個有些眼熟的同學叫了她一聲。
與她擦肩而過時,她略有些疑惑的說:“剛才回來看到了經常和你一起的劉小西。有幾個人圍著她,我還以為有人堵她,叫她來著!
小西平時沒有接觸過什么外面的人,聞曉暫時放下了悲傷的情緒,擔心起小西來。
“同學,麻煩你半小時后給我和小西打個電話,電話號碼凌時和主持人roy學長都有。如果沒有回復,就立刻報警!
那名同學意識到有些不對,趕忙答應下來。
雨漸漸的小了,幾聲悶雷躲在烏云的后面,像是要為即將到來的一切拉開序幕。
聞曉提著裙擺,按著同學的指路沿街找著,很快看到了小西灰色的衛衣帽子。
她悄悄跟緊了幾人,隨著他們拐進了一條她不怎么熟悉的巷子。
本想蹲在廢棄的油桶后面,看著不對出去喊人,沒想到先被人拍了后背。
聞曉轉頭去看,是比賽時與他們有沖突的那個樂隊的成員。
“喲,不過找你問個話,你們隊伍里的人又添一員啊。”聞曉被帶進這個廢棄的廠房中,以前她從未留意學校外還有這種地方。
破碎的玻璃窗戶滴答著外面的雨,斑駁的墻上畫滿了猙獰的涂鴉。雨水打濕了畫作,拉長出幾道印子,看著很是瘆人。
小西驚恐的睜大眼睛看著聞曉,她慌張的搖頭,說著不關她的事,放了聞曉之類的話。
聞曉從未見過這樣的小西,她走過去拉著小西的手,偷偷的捏著她打顫的手掌。
“我們與你們應該沒有什么恩怨。如果還是為了幾年前的事情計較,我們也太無辜了吧!
話音未落,聞曉感到頭頂傳來的刺痛。那個樂隊的主唱,拽著聞曉的頭發將她推搡到地上。長裙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劃出一道丑陋的疤,漸漸的紅色與泥污混在了一起,血腥味蔓延開來。
小西哭著去抱跌在地上的聞曉,同樣遭到了粗魯的對待,她大聲的哭泣著,嘴里不停的說著“我不知道”。
最后一點耐心在哭聲中磨滅,那人不知從哪找來了麻繩,將小西和聞曉捆了起來。
“我們什么都沒有做,你們憑什么…”臉頰挨了一巴掌后,火辣辣的疼將聞曉心底里埋藏了很多年的記憶喚醒。她意識到自己的思想開始不受控制的將很多的畫面重演。
“你的好朋友,她哥哥就是綁架我的人!什么叫沒有關系!呵!
他點燃了一支煙,從門外進來了另一人對他說了什么,他忽然大笑起來,蹲在小西的面前,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對視,“你不知道?那就在這好好回想回想吧!
未燃盡的煙被扔在散落的、沾滿污穢的塑料桶旁,時明時晦。
小西被嚇壞了,無辜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還是重復的說著“我不知道”。
聞曉想要說些什么安慰,緊接著走進來了幾個身影,頓時讓她毛骨悚然。
是經常出沒于附近的混子,他們身上常常傳出很多不好的傳聞,聞曉瞬間明晰了那幾人離開的原因,大概是占了他們的地盤,她在心里反復的讓自己鎮定,可是手不自覺的開始顫抖。
那幾人走進來就直沖聞曉而來,聞曉從他們不懷好意的眼神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正在瘋長,大腦飛速的運轉,她們倆的身量很小,解開麻繩,或許有一線生機。
聞曉轉頭看向小西,她還是處于慌亂之中,聞曉小聲的叫著她的名字,用眼神示意她旁邊的碎玻璃。
小西還沒領悟她的意思,其中一人就將她拎起。她拼命的反抗,無濟于事。她正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動彈不得。緊接著,幾雙手手開始于她身上游走,她扭動著身體,不想被觸碰。胳膊已經被麻繩蹭出了血,聞曉緊咬著牙,往后面退著。一人繞到后面,鉗制住了她的身體,她動彈不得。
眼睛里,全是她的身體如何的被幾人分食。肌膚傳來的顫栗讓她覺得像是被惡心的怪物舔舐,漸漸的,她已經失去了清醒的意識,像是身處于煉獄之中,被無盡的黑暗吞噬。
小西想要幫她逃開,站起來擋在她的面前,卻被一次次的被推開。
粗暴的手已將濺滿了雨水和血液的綢緞裙撕成碎片,凌亂的頭發和疼痛帶來的無盡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終于,看不清那個骯臟的自己了。
腦中閃過的人臉許久不曾出現了。那雙血紅的眼睛正印在對她上下其手的每一個人的臉上,譏諷、嘲笑,她又變回了那個任人擺布的、殘破的布偶娃娃。
傷痕累累,無人在意。腳邊被撕碎的半邊蝴蝶翅膀,好像印證了她之前所有的一切恰如莊周夢蝶。夢醒了,她就該回到骯臟不堪的地方,永遠的失去她該有的聲響。
在混沌之中,她看到那個灰色的、小小的身影又一次推開比她強壯許多倍的混蛋,奮力的朝著她撲過來。像是飛蛾撲火,義無反顧。
然后,那個小小的人被重重的扔到對面的那堵墻上,緩緩地下墜。血拖出長長的印子,小西癱坐在一角,往日充滿快樂的眼睛了無生機,只是定定的朝著她的方向,滑出幾滴淚。
那幾人聽到聲響停了動作,一個人掐著聞曉的脖子,另一人走上前去踢了踢小西的腿,小西沒有半點反應。
遠處傳來幾聲警笛,他們慌了神,一哄而散。
聞曉跌下破舊的鐵皮罐子,慢慢爬到小西的身邊。
小西稚嫩的臉上滿是傷痕,眼睛還是不動的看著聞曉。
聞曉將小西放平在自己腿上,撥開小西的頭發,想要看清楚傷口?绅つ伒难簭闹缚p中不斷的流著,很快布滿了整張手。她用指尖輕拂著小西的臉,眼淚再次決了堤,滴在小西像是變得透明般蒼白的臉上。
“小西,小西…你別嚇我好不好,你動一動,你別嚇我了。”
沒人聽見她的哭喊,一如從前的她希望有人能帶她逃離繼父的魔爪,卻從未得到回應。
她漸漸的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機械的抱著小西,楠楠的念著她的名字。
腳步聲何時響起的,她不知道。
凌時朝她沖了過來,有人接過了小西的身體。
她看著凌時,大笑起來,所有人看著她,默默無言。
凌時緊抱著她,安撫的摸著她的頭,什么用也沒有了。
她還是笑著,笑著笑著就哭了。
黃粱一夢,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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