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氣好的不像話，天高云淡，秋風(fēng)微拂，臨近正午，日光漸漸毒辣起來，照在身上有些燥熱。

        麟德殿前，一把沾了血的玄鐵劍靜靜的躺在地上，周圍是一溜濺落的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一個(gè)身穿紅裳的美麗女子雙眼緊閉的側(cè)躺在玄鐵劍旁，已然沒了氣息，纖長白皙的脖頸上有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還在泊泊流血，沒有半點(diǎn)止息的意思。

        單看臉的話，她就像是睡著了，幾縷青絲垂落臉頰，配上那精致的眉眼，和頰邊濺上的血痕，美的驚心動(dòng)魄。

        可她永遠(yuǎn)不會(huì)再醒來了，她會(huì)永遠(yuǎn)保持著這個(gè)樣子，至少，留給世人的最后一面是這樣的。

        她死了。

        傅煦知道，傅鈺知道，木靜檀也知道。

        蘭馨瑤的死，讓所有人都有些措不及防，她這樣的人居然會(huì)自刎而亡，真是讓人不可思議。

        她明明上一刻還神情癲狂，下一刻卻不知怎的，突然蹲下身撿起劍，朝著自己的脖子狠狠劃了下去。

        動(dòng)作凌厲，沒有半分猶豫，看著讓人心驚膽顫。

        傅鈺與木靜檀離得有些遠(yuǎn)，并未看清，而傅煦卻看的清清楚楚，她分明朝蘭哲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她是為了……

        傅煦用力閉了下眼睛，身體緊繃著，她怎么會(huì)……

        ……

        天牢。

        不出所料的，傅煦被關(guān)了進(jìn)來，好在傅鈺沒有那么絕情，這間牢房看起來被人精心整理過，還算干凈整潔，這里沒有人苛待他，一日三餐也都準(zhǔn)時(shí)送來，想要什么東西也會(huì)盡量滿足他。

        他自己都覺得，這簡直不像是來坐牢的，誰會(huì)這么對待奪位失敗的兄弟，也就他的那個(gè)傻弟弟會(huì)這樣做。

        傅煦正胡思亂想著，一陣腳步聲傳來，聽聲音，至少有三四個(gè)人。

        鎖鏈被獄卒打開，一個(gè)身著白色披風(fēng)的姑娘走了進(jìn)來。

        “二皇子。”

        一道清冷的女聲響了起來，傅煦沒有立即看向她，而是依依不舍的多看了兩眼墻壁上方那窄窄的小窗外的景色，樹葉都掉光了，枝椏光禿禿的，并沒什么好看的，可木靜檀知道，這樣的景色，傅煦也是看一眼少一眼，故而她沒有再出聲打擾他。

        “你來了。”傅煦收回目光，調(diào)整了下心緒，勾起一抹笑意，眸光清淺的望向她，眼前的少女氣勢逼人，容顏絕色，不怒不笑的看著他，就像一柄冷然的長劍，將出鞘未出鞘，讓人不敢直視。

        她也長大了……

        傅煦心中頗有些感慨。

        “是你換了蘭馨瑤的毒藥。”

        木靜檀脫口而出這句話，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倒是把傅煦整愣了，他沉默半響，沉聲說道：“你知道了……柳意說的？”

        木靜檀見他親口承認(rèn)，眸中情緒頗有些復(fù)雜，垂眸輕聲道：“誰說的并不重要，我只想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那天之后，整個(gè)縈華宮的人都被關(guān)了起來，她特意去見了柳意，因?yàn)榱�意在蘭馨瑤身邊跟的時(shí)間最長，肯定知道很多事情。

        可沒想到，柳意卻告訴她，當(dāng)初是傅煦換了毒死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藥，從可以折磨人痛不欲生的牽機(jī)藥，換成了讓人沉迷于夢中的，死于夢中的幻靈散。

        幻靈散出自藥王谷，是上一任谷主研制的一味殺人于無形的毒藥，它唯一的好處就是讓人死于夢中，不會(huì)有什么痛苦。服下幻靈散可以讓人快速入睡，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人在夢中會(huì)看到自己心中最渴望的場景，陷入夢中緩緩死去。

        從某種程度說，它算是最仁慈的一種毒藥，讓死亡這件事情不是那么的可怖和痛苦。

        柳意想用換藥這件事，換傅煦一個(gè)好些的結(jié)局。

        她也是真的盡了衷心，不容易啊……

        傅煦緩緩搖頭，露出一個(gè)蒼白無力的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皇后娘娘和皇兄還是死了……”

        “不管怎么說，還是多謝你，讓他們少遭了些罪。”

        這句話，確實(shí)出自真心，聽聞他們死于幻靈散，這讓木靜檀心中多少得到一絲慰藉，至少?zèng)]有什么痛苦，要真是牽機(jī)藥，他們該有多絕望……

        傅煦面露不解，“你謝我？”

        木靜檀垂眸看地面，“一碼歸一碼。”

        傅煦笑了笑，“木家的人確實(shí)……”

        后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木靜檀有些疑惑。

        “嗯？”

        “沒什么，你是來送我上路的嗎？”他沒有多說什么，將話岔開了。

        木靜檀艱難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

        沒想到，傅煦卻一副解脫了的表情，“小時(shí)候我也算是救過你，我能不能腆著臉，用這件事，換一個(gè)請求？”

        他說的那件事，發(fā)生在木靜檀六歲大的時(shí)候，她進(jìn)宮來玩，不小心掉到了池塘里，周圍都是些不會(huì)水的內(nèi)侍宮女，等他們跑到別處找人來救她，肯定是來不及的，小孩子又沒什么力氣，眼見人不掙扎了，緩緩向下沉去，這時(shí)傅煦突然出現(xiàn)了，他在眾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時(shí)，縱身跳進(jìn)了池塘，將木靜檀救了上來。

        傅煦確實(shí)是她的救命恩人，這些年她也一直沒有忘過，可惜，他們立場不同，結(jié)局是注定的。

        木靜檀的眸光柔和下來，“你說。”

        “能不能……把我葬在不歸谷？”

        她稍加思索，試探的問道：“那位桑姑娘被你葬在了那里？”

        傅煦聽到桑月，整個(gè)人的氣場都不同了，整個(gè)人都柔和的下來，眼中滿是愛意，“是。”

        “我答應(yīng)你。”

        ……

        木靜檀走了，留下了一個(gè)食盒，里面是一壺桃花釀。

        傅煦打開嗅了嗅，是司酒監(jiān)的王酒令的那壺寶貝，宮中出了名的難討。

        “好酒……給我這個(gè)將死之人喝，也真是暴殄天物了。”

        他斟了一小杯酒，飲了下去，就這樣自斟自酌，一小壺桃花釀很快見了底，他也有了睡意。

        朦朦朧朧間，他好像看見了一個(gè)身穿紫衣的姑娘，坐到了他身邊，環(huán)佩叮當(dāng)作響，帶起一陣馨香。

        是茉莉花香……

        “阿月，是你來接我了嗎？”

        傅煦用盡渾身力氣，抓住了面前人的手，是暖的，不是冷冰冰的。

        意識到這一點(diǎn)，堂堂月黎的二殿下，像個(gè)孩子一般哭了起來，他將臉埋在紫衣姑娘的臂彎處，號啕大哭，不能自已。

        嘴里一直在含含混混的道歉，“阿月，我來晚了，我來晚了……對不起，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紫衣姑娘溫柔的笑了，像哄小孩子一般，輕輕的撫了撫他的發(fā)頂，“我沒有生氣，真的。”

        “真的嗎？那你為什么連夢里都愿意見我一面？”

        紫衣姑娘露出一個(gè)苦澀的笑，“我入了你的夢，我怕你就要跟我走了。”

        “我愿意跟你走，你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你別走……”

        傅煦一把抱住了她，激動(dòng)的渾身顫抖，生怕她離開了。

        當(dāng)年桑家被抄了家，全數(shù)獲罪，男子流放北境，女子貶為官奴。他費(fèi)了好大的力氣躲過母妃，將桑月贖了出來，將她藏在郊外的莊子里。

        他不能經(jīng)常出宮，每三月才能相見一次，但他也知足了。

        可惜好景不長，終究是紙包不住火，還是被母妃發(fā)現(xiàn)了，當(dāng)他得到消息時(shí)，已經(jīng)晚了，趕過去時(shí)，只看見了一具冰冷的尸體。

        她的手是冷的，臉是冷的，哪里都是冷的……

        他背著她，一步一步走到了不歸谷，將她葬在了那里，那里有樹有水，是她喜歡的地方。

        桑月笑意盈盈的看著他，“好，我們一起走，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傅煦忙不迭的點(diǎn)頭，笑的像個(gè)傻子。

        ……

        天啟十七年，二皇子傅煦薨，未入皇陵，葬于不歸谷，與桑家女合陵。

        蘭氏父子逃出帝都，不知所蹤。

        貴妃蘭氏，麟德殿前自刎而亡。

        蘭家次子被人搭救，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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