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教的，是鈞天道院的鎮派心法，由鳴鴻仙尊親創的玉清仙法。

        據說那些交了錢的世家子弟，絕大多數都是沖著這本心法來的。

        神妙之處在于，它包容萬象。不論你以前修的什么，哪怕是最粗淺拙劣的野法，它都能兼收并蓄，幫你打牢根基。

        以上都是同窗們閑聊時所說，總之，很牛逼就是了。

        來授課的是位沒見過的女師父，年紀輕輕，利落地束著發，發冠是一朵玉質的蓮花，自稱姓沈。

        她先讓弟子們背熟了一段口訣，接著道：“趺坐，合眼，靜下心神，照著口訣觀想。”

        樂源有心照做，但一只小橘貓要像人類那樣做出標準的趺坐姿勢，也挺難的，四條腿都不知道往哪里擺。背后傳來細碎的竊笑聲，好像有人在笑他。

        沈師父走過來，溫和道：“不必強求，換個你最自在的姿勢。”

        “喵。”于是貓趴下了。

        那一只只黃布蒲團，不大不小，旁人剛好夠坐，只有小橘貓往蒲團上一趴，小小的貓吊在中間，空出一大片來。

        閉上眼睛，樂源開始觀想。

        沙沙，沙沙。他聽到梧桐的葉聲，聽到枝下風鈴的輕響，聽到遙遠的鶴鳴，與近在咫尺的微風。然后萬物俱寂，一股新的靈力，像從地底涌出的泉水那般誕生，匯入了樂源已經修煉出來的妖力，靜默地助其壯大。

        小橘貓沉浸在修煉之中，過了許久，才還過神來。

        天色黑透了，沈師父正說道：“回去后，都照此修行。下一節課，在十日以后。”

        “是！”弟子們響應。待沈師父乘云遁去，呼啦一聲，紛紛往膳堂所在的小山包飛去。

        沖啊！

        時辰已晚，再不搶先點，飯菜就要被拿光了！

        小橘貓還在發愣，身子一輕，已經被沐雪風抄了起來，擱在肩頭。他凌空蹈虛，足下紫電閃爍，比旁人都快幾分，霎眼間就搶在了最前方。

        啊這，到修真界了也能體會到千軍萬馬奔食堂的感覺？進了燈光煌煌的膳堂，眼見沐雪風端走最后一碟蒸魚和最后一碗煨牛肉，小橘貓這才松了口氣。

        有個又能打，跑得又快的好兄弟，真的很不錯。

        心法課十天一次，數日以后，趁著沒課，他們一起下了山，飛往蒼郁嶺。

        這座深山老林里最顯眼的就是那條穿谷而過的大河。懸空站在河流上方，沐雪風一揮袖，千百道寒芒，從他背后浮現，齊齊往河心攢射！

        哇，樂源心想，有了幾分道院第一輪試煉里那位師父的氣勢。

        須臾，一條條河魚翻著白肚皮，浮上了水面。仔細看去，都被細小的冰錐貫穿，血甚至都來不及冒出來。

        沐雪風拿出一只布袋，催動咒訣，通通收走。

        之前小玄龜和小橘貓合力把魚干都吃完了——沐雪風至今以為都是貓偷吃的，所以還要再曬一批新的。

        一只過路的野鴨，也被他順手逮住。沐雪風嫻熟地用麻繩綁住鴨子雙腳，倒提起來：“就拿這個送給吳師父吧。”

        好耶，雖然幫不上什么忙，樂源看熱鬧也看得很開心。一條沒死透的肥鯽魚跳起來，落到了河岸邊，在小橘貓面前撲騰，利爪一彈，補了個刀。

        “喵喵！”喵哈哈，咱倆是來山里進貨的吧！

        捉完魚，他們在蒼郁嶺里轉了兩圈，尋到一頭滿身長著老虎斑紋的白馬，那就是鹿蜀了。沐雪風飛過去，一掌拍在鹿蜀頭上，將其打暈，塞進了儲物戒。

        事情都辦完了，“喵喵喵喵”，小橘貓用前爪指了指梨花村的方向。

        “你要去那里？”沐雪風會意。肩頭載著小橘貓，往山腳下的村落飛去。

        咦？還在半空，樂源就已察覺不對。

        梨花村冷冷清清，人去樓空，連半個人影都瞧不見。

        就連狗都——不對，印象中村子里根本沒有養狗。

        小橘貓蹲在村口發愣，沐雪風道：“你要找那只大黑貓？我知道貓群的窩在哪里。”

        飼主在前帶路，很快來到了村尾一個偏僻的院子。

        門沒栓，一人一貓走了進去。里面堆滿了樹枝稻草和碎布條，還散落著一團團貓毛，什么顏色的毛都有。

        小橘貓在干草堆里踱步，這里扒扒，那里嗅嗅。他能感覺到一股莫名熟悉的氣息。不多時，他就從稻草的縫隙里扒出了一張紙錢。

        呃……方孔銅幣形狀的紙錢，很明顯是清明節上墳燒的那種。

        摸到之后，紙錢上悄然浮現出了淋漓血字：全族都撲街啦，無事勿擾。敢來打擾，我嘅亡魂會在午夜現身，將你勾往地府。

        看得出來，這個口氣，絕對是大黑貓。

        這不就是“此人已死，有事燒紙”換了種說法？干嘛啊，不就欠了我一只烤雞，就要斷了聯系，再也不見了？

        樂源還在嘀咕，就見沐雪風念了聲咒訣，掌心飛出一道流火，把紙錢點燃。青煙裊裊，升騰而起，眨眼變作香灰。

        ……你還真燒啊！

        無事發生，村里也沒有別的線索，一人一貓回到了道院。

        先將打昏的鹿蜀送到煉器堂，再提著一只野鴨，去論道峰還書。

        “喲，當真提了禮物來。”兩人還沒落地就感知到了，吳師父主動從洞府走出。論道峰上郁郁蔥蔥，他的洞府挖在半山壁里，門前就是一大片藥草田。

        接過還回來的道德經批注本和野鴨子，吳師父道：“留下來吃頓飯吧。”

        能有飯蹭，兩個人都無異議。

        坐在外廳里等飯——吳師父特意拿了張小板凳，給貓墊在座椅上，小橘貓抑制不住好奇心，四處張望。布置不見得有多奢華，但門邊那盆玉蘭，遮擋臥室的垂簾，擱在桌腳的小香爐……內蘊寶光，都不像凡物。

        吳師父也坐在桌邊，笑瞇瞇地說：“幾日不見，經書可有時常溫習？趁著飯沒好，我再考你們幾問？”

        小橘貓聞聲一抖。魔鬼啊，吳師父，都快吃飯了就別考這個了吧！

        沐雪風也是面色僵硬。

        看到兩人反應，吳師父哈哈一笑，卻也沒有手軟，仍是抽考了幾句經文釋義。還好沐雪風都答了上來，吳師父微微頷首，狀似滿意。

        “來啦，八寶鴨來啦——”吆喝聲隨同銷魂的香氣一起飄了進來，及時打斷了吳師父的下個提問。

        看到一手托著熱騰騰菜盤走進來的那位，小橘貓愣住。這不是留級學長李懸嗎？

        “別那樣看我啊，”李懸把八寶鴨擱在了飯桌上，朝小橘貓笑道，“不是我做的飯，順手端個碗而已，論道峰上自然是有雜役伺候吳師父。”

        “喵喵。”那也很離譜吧！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唉，我進了道院以后，本打算去藥園里種種草，養養老，結果經義考核考了十幾次都沒過，吳師父死活不肯點頭放我走，只好留下來咯。在論道峰上跟著吳師父鉆研經義，混混日子，倒也挺悠閑的。”

        “哼，”吳師父道，“最基本的道德經都學不進，可見心性浮躁、不受天眷，我得牢牢看著你，不然哪天就入了魔！”

        “是是是，我去端菜了。”李懸嘴上答應著，轉身出了門。

        不受天眷么……沉默旁觀的沐雪風，眼底浮起了一個無人察覺的漣漪。

        不一會兒，桌上就布了四菜一湯。香氣很足，色澤鮮亮。

        沐雪風每種菜都給貓夾了一點，小橘貓嘗了嘗，好吃！甚至比膳堂師傅的手藝還要好。

        尤其是八寶鴨，吃得出來的鮮嫩，畢竟剛剛才宰殺的。

        吃飽喝足，一人一貓就告了辭。

        可不能多留，再留又要被吳師父揪住考問了。

        回到伴蓮居，正是傍晚時分。梳洗完畢，兩人就像往常那樣，開始在臥房中修煉。

        “陰曹地府，冤魂索命……”

        半夜，床頭刮起陰風，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濃郁的黑色霧氣中，探出一只覆滿黑毛的巨大尖爪。

        在床上打坐的沐雪風睜開了眼睛，沐浴著月光入眠的樂源也驚醒了，翠綠圓眼忽閃忽閃。

        尖爪落了下來，“今晚，即為你嘅死期……喵？”

        聲勢浩大的尖爪倏然消散，床前現出了一個黑霧凝聚成的貓形虛影。黑色的毛，棕黃的眼。

        “黃仔，我就知是你。”

        小橘貓瞪著死魚眼。沒看出來，要是知道了你還裝神弄鬼？——燒紙錢還真的會被半夜找上門啊！

        “你們怎么離開梨花村了？”樂源問道。

        “卷進麻煩事里啦，暫時脫不開身。”

        “……你到底欠了多少錢？”樂源忍不住了。

        “欠錢？”大黑貓噎了一下，“沒，沒欠，哪有嘅事。”

        “真的嗎我不信，你連烤雞都不給我。”樂源大聲嗶嗶。

        “真嘅沒欠錢。”大黑貓的虛影嘆了口氣，“這里面水很深，你一只貓崽把握不住，不要摻和啦。好好在道院學習，我托了老朋友狐仙關照你。”

        樂源愣了一下：“狐仙？你說的是羅師父么？”難怪羅師父一直對自己頗為偏袒，原來還有這層原因。

        “就系她啦。她待你如何？”

        “羅師父待我很好，不過前幾日下山去了，至今沒回來。”

        “她多半有別嘅事要忙，我也多日沒與她聯絡了。黃仔，好好修煉，靈貓一族嘅未來就靠你了。”

        哦，口風變了？看來還真是陷進很大麻煩里了。

        “知道啦知道啦，等我修煉有成賺到一大筆錢，就把你們都從黑煤窯贖回來。”

        “都說了，真嘅沒有欠錢！！”

        小橘貓和大黑貓在討論著嚴肅的話題，旁人眼中，卻是兩只貓在互相喵喵來，喵喵去。起初還喵得平和，后來簡直像在吵架。

        沐雪風坐在一旁，雖然聽不懂，也看得饒有興致。

        “哎呀，唔得閑，我要走了。”

        “回聊。”……紙錢都燒沒了，以后是不是得漂流瓶聯系了？

        和大黑貓聊完，黑霧凝成的虛影消失，小橘貓回過頭來，看到沐雪風似乎在笑。

        在月光下若有似無，看不分明。

        “喵嗚？”你笑什么啊？

        沐雪風沒說話，伸手過來，rua了貓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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