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快看那人穿的什么衣服？威風啊！”

        “這是什么衣服，我怎么沒見過，上頭下來的欽差大臣？我怎么沒聽說咱淮陵要來什么大人物？！”

        “這都哪朝哪代了還欽差大臣！虧你念過幾年私塾呢，這點眼力連我都不如。我來給你分析，他那衣領上的刺繡繡的是“宋”，那說明這位大人是宋家的，咱瞅瞅，胸前虎頭，嘶，胸前虎頭是什么來著，咱們南鈺的大官不都繡的龍頭嗎？”

        “這樣？那這虎頭怎么個說法？”

        棋盤旁瘦骨如柴的老者突然驚道：“宋虎頭？我前些日子去京城聽說宋虎頭被貶了，但具體因何事被貶，又貶去何處，無人知曉。難不成，到咱們淮陵來了？”

        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有位少年肩挑著兩擔豆花行走街頭，似是筋力不及，略顯跛腳。

        見馬隊駛來，他便退至一旁，將別在腰間的書取出翻閱。待到隊伍走遠眾人散場，他又將手中殘書別好腰間，挑起長擔。

        自進城起，云彩便一直掛在宋戩肩頭。

        凡她見到什么新奇之事，定要吵著上前一探究竟。

        宋戩于車中換了身素服，囑咐副官嚴卿山去跟本地官員交接，安置家眷，自己則帶著小冤家和馬綏明街頭閑逛。

        京城離淮陵足足千里，宋戩帶眾人日夜兼程。行那蠻煙瘴雨之鄉，受驚濤駭浪之險，既要時刻盯防花妖狐鬼，以免妻兒受難，又要引領士卒一路行善，為宋家揚名。

        由此，進城后宋戩只想卸去重擔，忙里偷閑。

        也非完全偷閑，帶女兒摯友消遣不假，降下身段混入百姓之中探探風口，了解民生，未嘗不是一舉兩得。

        不一會的功夫，威虎將軍那高高盤起的長發便插滿了糖葫蘆。

        “爹爹。”

        “嗯？”

        “那個小孩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哇。”

        一瘸一拐？

        宋戩乍看，不遠處還真有位跛腳少年挑擔而行。依身形判斷，年齡應比自己肩頭的云彩稍大幾歲。

        “我們上去問問便是。”

        ————

        三人行至跛腳少年身后。見他雖破衣爛衫，束發脖頸間卻干凈得很。不像街頭乞丐那般渾身臭氣，更不同市井小兒那般蠟臉黃牙。

        “歪，小孩，你干嘛不好好走路。”云彩已經掙脫她爹爹肩膀跳下來。

        宋戩黑線滿頭。

        至此，馬綏明臉上有些掛不住，嘴角抽搐，欲言又止。

        他是宋府管家，亦是云彩的教書先生。

        雖不強求一個五歲孩童懂什么詩文辭賦，但你好歹，講點禮貌文明

        宋戩看向馬綏明，眼神質問：你教的？

        挑擔少年聽后也不生氣，低頭打了碗豆花遞給云彩，道：“我自幼腿腳不利，走路向來如此。不通醫術，又無財就醫，時間一長，便成了跛腳，幾位見笑。”

        少年語氣平和，目光清澈。

        碗中豆花又白又嫩，熱氣騰騰。喜食豆花之人通常無需品味，僅憑肉眼便可識出一份豆花的好壞。

        乳白，渾厚。

        此等豆花自是細而不膩綿而不絕。汁水微甜，佐料或咸或辣。半勺入口，神仙來了也要道一聲，快哉！

        一滴樸實無華的口水，落在淮陵城樸實無華的街道上。

        “爹爹，這個能吃嗎？”

        云彩回頭看著她爹。

        嗯，這還差不多。至少有點生人防范意識，知道問問你老子。宋戩滿意點頭，“無妨。”

        少年見對方點頭，又分別打了兩碗豆花遞給宋戩馬綏明二人，“能吃辣么？素豆花，辣豆花，各有千秋。”

        宋戩饒有興致，看向馬綏明。

        見狀，馬綏明取出半兩碎銀放入地上的小瓷碗中反問，“夠嗎？”

        雖是試問，但他心中有數。這半兩官銀的平水，足買眼前少年擔著的兩擔豆花。給多有違宋府勤儉家風，給少太丟小主面子。

        好歹是幾千號人的大族，莫太摳搜，半兩恰夠。

        馬綏明沒曾想少年竟直接將銀子拾起塞回他手中，“先生不必，這三碗豆花我請了。賣東西前不同客人談價錢，則與流氓無異。天底下哪有這等強買強賣的道理。”

        語出驚人。

        “嘶”

        宋戩馬綏明側身對視。

        想不到這小小少年如此明理。乍看上去，也不比云彩大幾歲，怎會深諳世俗之道？

        少年將油辣子舀入兩人的豆花碗中，“不知外界商風如何，淮陵城里的商販們都喜歡坑騙些外地人，兩位當心些。”

        “如何斷言我們是外地人？”宋戩問道。

        淮陵雖離京城遠，他也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但兩地祖先同脈，無論人種，語言，口音，茶食習慣等等全都相差無異。也就是把一個京城人放進淮陵，亦或把一個淮陵人放進京城，大抵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若說衣物行頭，宋戩一身素服，馬綏明與云彩也換得跟小富人家無異。這是淮陵主城，在淮北富甲一方，達官貴人并不少見，如何分得出城里城外？

        少年抬頭笑笑，“我草民一介，家境貧寒。甭說去外頭見什么大剎名山，隱士高人。連淮陵這點彈丸之地都走不出，自然養不出過人眼力。至于如何能將幾位識出來，靠的也不是什么廣大神通。方才先生在馬車中同這位小官人打鬧時的動靜，恰被我在城頭聽見了。”

        宋戩和馬綏明再相對視。

        這等言論哪是一個山中孩童能道得出的。

        云彩蹲在地上搖頭晃腦，“咦？小官人小官人是什么，爹爹，小官人是甚么。馬先生，小官人是甚么呀？”

        她爹爹叫她云兒，寶貝云兒。

        娘親叫她混賬東西。

        師傅叫她云寶。馬先生和賴媽媽叫她小主。

        士兵，護衛，傭人叫她主子，大小姐，千金。

        她叫自己云將軍。

        還沒聽過有人叫她小官人呢。

        馬綏明也在想如何解釋“小官人”一詞。

        “是你。”宋戩直接將云彩抱起，“你不僅是小官人，你還是小冤家。豆花吃夠了沒，要不要爹爹再給你買幾碗。”

        “嗯，還要。雖然沒有糖葫蘆甜，但是吃完感覺肚子很暖和。”云彩點點頭。

        少年聽后連忙盛了一碗遞上，“豆花管夠。”

        ——————

        看似巧合實則命中注定的相遇，等待他們的，將是妖魔橫行千瘡百孔的陰陽兩序和善惡對錯萬縷千絲的未艾之緣。

        終虛所望，生死別離，水月鏡花。山巔重逢之時，才言途是險途，夢是幻夢。

        三月桃花八千里，不及一碗豆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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