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村建在淮七城城外二里地，背山而起。

        離開了淮七，沿路便不再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桃花。這兒地勢平坦，長了許多大槐。

        臨近下午，北邊過來的風輕吹著少年衣角，連帶揚起他束好的長發。少年有些跛腳，肩頭是個豆花擔子，兩桶打滿的豆花泛著白沫，晃晃悠悠。

        淮一城到淮七城再到泥巴村不遠不近，但他腿腳不便，回來要廢不少時間。這才剛從家里打好豆花，準備去淮七城賣個晚飯。

        少年賣豆花的路線不定，出攤早就會往一城或者十二城城門去。這兩頭是官道，分別稱大南門和大北門，當地人要出遠行亦或外地人進來，基本都從這兩頭擠。

        先前馬綏明奉宋戩之命來探少年底細時，聽說淮陵城外面圍著數不完的村子，他起初不明白為什么這些人不往城里住，而選擇在臨旁蓋房子。不安全，也不方便。

        這些村子有的背山而起有的圍湖而建，都離淮陵各個小城很近，不少人家戶離城門就幾步路。

        直到他在茶館里聽人講起城主柳慎言頒發的法令才得知，如果想在城里當戶正正規規的人家，就要比住在城外的人多繳一份護城稅。以個人總收入來算，城里三成，城外兩成。大多百姓繳不起，被迫住的外面。

        多繳一份的稅，馬綏明甚是稀奇，京城重稅時期都沒收這么多，兩成。南鈺戰后富強，更是將城中百姓的稅務降至一成。京城不比其他地方，能在那買房子的人大都不缺錢不能一概而論。可就算其他地方，富也好窮也罷，稅收都不該高上二這個數才對。

        好在只是辦理城中籍貫和購置土地后要納稅，小商小販們來城里賣東西，做生意之類無關緊要。

        沒錢只能住在外面的淮陵人也擔心安全問題，所以建起的諸多村子都離各個城不遠，山賊妖怪來了直接往城里跑，官兵不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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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羊村位于淮七城與泥巴村之間，百來戶人家。

        羊兒本是白色，跟天上的云朵一樣。奈何這地方風沙大，黃土多，羊兒們擱圈里洗得白白凈凈，出去晃一圈回來立馬成黃毛。黃羊之名由此而起。

        黃羊村村民都認識一位走路稍顯跛腳的豆花小匠。附近七八個村豆花坊諸多，好吃的卻僅他一家，久而久之，大伙兒便只認著他的豆花買。早出放羊那些老漢每天被風沙□□完，回村后哪也不去，就喜歡拎個小板凳坐村門口等這一碗子白花花的東西暖人心脾。

        少年已在黃羊村賣完大半桶豆花，拾著擔子準備走人。他抬頭觀望天色，料定夜里有雨后連忙加快手腳，朝城門方向趕去。蹭不上飯點東西賣不完。

        路上那會，他別在腰間的書被風吹跑，于是顧不得擔子朝一旁追去。將書撿回來時，已經有五個半大娃娃站在豆花攤旁自顧自吃得十分開心。

        他認識他們，黃羊村村里的，這幾人經常在一塊玩。

        一個是鐵匠家兒子王升官。楊文楊武是楊家豆花坊的兩個兒，文是哥武是弟。剩下兩個一個叫馬開石一個叫張水生。

        “幾位，怎么了？”跛腳少年問道。他經常被這幾人打，被搶錢更是已經不只一兩次。

        理由是他搶了楊家豆花坊生意，說以后只要在黃羊村賣東西，就必須拿出一半孝敬幾人。

        沒人搭理少年。

        領頭的是楊文，十七歲。除他親弟楊武只有八歲外，剩下三個都是十五六歲。幾人在城里拜過把子，還認個兵油子當師傅，跟人家學過幾招。楊文和馬開石的修為都是挑梁境，身強力壯。

        “好吃好吃，豆花好吃。”楊文猛點頭，“啊弟，你覺得好不好吃？”

        楊武見他哥吃得香，又勺了一碗，“好吃，啊哥。”

        幾人三下五除二，吃去大半桶。

        跛腳少年不生氣，安靜站在一旁等他們吃完。

        “瘸子，你今天在咱村賣了多少錢？”馬開石問道。平日里他挺慫的，一個人進城都不敢跟別大聲講話。但今天又楊文在，可以給他撐腰。再者前面這人他欺負慣了，氣勢上碾壓。

        “三十錢。”

        “不可能。”楊文直接打斷，伸出五根手指，“至少五十錢。”半桶豆花至少五十錢。這段時間黃豆漲價，他家就是開豆花坊的。一碗賣多少一桶賣多少，騙得住別人騙不住他。

        少年再次開口：“我賣得便宜，只賺個跑路費，豆花照黃豆原價賣的。”

        說完，他臉上挨了一耳光。

        打得脆響。

        楊武九歲未滿，見楊文打人，想阻止又不敢。他今天第一次跟他哥進城，去見世面，才回來。

        他也經常看他哥打人，但他哥打人時他只覺得害怕，沒覺得多威風。

        “今天我弟在，文哥我呢，不想在他面前動粗。你要是還繼續騙我們幾個，和上次一樣。”楊文拍著對方肩膀說道。

        他上次信了這瘸子身上沒錢，結果發現對方竟然將錢藏在一棵槐樹底下，路過的時候假裝休息其實是在取錢。要不是王升官偷摸跟蹤告訴自己，真就虧得太大了。

        昨夜沒見少年回村，于是他們沿路將能藏錢的槐樹搜了個遍，本來無功而返準備今天親自去泥巴村尋人，巧不巧半道上遇見了。

        “沒騙，今天只賣了三十。”少年翻開衣兜，里面露出兩張錢票，幾個銅板。

        “那就全部拿來吧。”楊文一把抓去。“今天賣得太少了，我們得全要才行，不然你以后都這樣，我們豈不是沒錢用了。”

        其他幾個娃娃跟著大笑，楊武低下頭不吭氣。他知道這樣不對，但他哥收到的錢，有一半都是給他買東西，沒錢就不能吃雞翅，不能吃糖葫蘆更不能買小人書。

        少年急聲道：“要不你們先還我一點，我以后補上，今天實在不能給你們這么多。”

        他被耽擱大半天，趕路去賣酉時的飯點時間已經完全不夠。過會下雨更不可能在路邊擺攤，沒人吃。空手而歸會還不起書鋪的錢，壞了早晨給別人許下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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