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副對聯，蘇青兒在知青點男女宿舍的大門上各貼了一副，給周秀家送去了一副。這年月家家都過的節省，平日里大街小巷房屋瓦舍，都是灰撲撲的。過年的時候就更喜歡用點明艷的色彩裝點節日氣氛。

        蘇青兒到的時候，周秀和她婆婆正坐在炕上剪窗花。王大娘手巧各色窗花剪得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蘇青兒拿起一個喜鵲登梅的窗花仔細看著，只見連那喜鵲身上的絨毛都剪得分毫畢現。她笑著夸獎道：“大娘這窗花剪得可真好，就跟藝術品一樣。”

        “啥？啥品？”王大娘聽得一臉蒙。

        周秀就給婆婆解釋：“娘，青兒這是夸您這窗花剪得好吶。藝術品的意思，嗯，大概就是說，您這窗花剪得跟有學問的人畫得字畫差不多。”

        “啊呀，比不了，比不了！”王大娘一邊說話一邊擺手，“大字不識一個的人，還有學問的人呢，有學問人家里的老媽子還差不多！”這個年代鄉下婦女不識字的還有很多。

        蘇青兒心情不錯，有意逗王大娘說：“大娘，您雖不是有學問的人，可是我秀姐是初中生呢，正正經經上了□□年的學，以后說不定給您生個有學問的孫子出來！”

        聽了這話，一向含蓄的王大娘笑的見牙不見眼：“那敢情好，那我就指望著享兒孫福了。”

        閑聊一會兒，蘇青兒把自己帶的對聯拿出來：“大娘，大過年的我也沒啥好東西孝敬您。這對聯是昨兒我去鎮上的時候跟人換的，我看寫的還挺好，就給您也留了一副。”

        王大娘用圍裙蹭蹭手，這才把紅春聯接了過來，不過她不認字，只能是打開看看樣子。周秀體貼的告訴婆婆這上面寫的都是什么，大概是個什么意思。

        王大娘聽了十分高興，夸到：“你們這肚子里有墨水的人，說話辦事就是不一樣吶，瞧瞧，就這么幾個字就說了那么一大通話，又祝咱家明年添個大孫子，又祝咱家日子好過，糧食豐足的！嘖嘖，這才幾個字啊，咋就能說出這么多道道兒來呢，真是了不得！”

        蘇青兒就在一邊抿嘴笑，這王大娘有意思的很。初一接觸感覺是個老實內向的人，但是熟悉起來就會發現，這老太太時不時總能冒出一些金句，真是有意思的很。

        蘇青兒看看天色不早，送完東西便起身告辭，王大娘周秀都留她在此吃飯，蘇青兒哪里能應呢，畢竟這年月誰家的糧食都不富裕！

        最終蘇青兒還是走了，手里拿著王大娘給她的一小碗土豆燉雞塊。蘇青兒看著碗里的雞肉輕輕搖了搖頭，看來這打獵的事一直沒有停下啊！也是，嘗到了好處，哪能輕易撩的開手呢？

        王茂田出事是在轉過年來的二月底。那時節，餓了一冬天的各種野獸都出來覓食了，打獵危險的很，除非實在沒辦法，否則很多有經驗的老獵手都不會再進山了。

        王茂田大概是年輕氣盛，或者是因為之前的運氣一直太好了，遇到的都是山雞野兔之類的小獵物，從沒見識過山里的危險。

        在眾人都打算停手的時候，他表示自己再去最后一次，給懷著身孕的媳婦獵上幾只山雞補身子，然后就停下著手準備春耕！就是這最后一次，讓他恰巧遇到了冬眠初醒的熊，然后永永遠遠的留在了山上。

        蘇青兒聽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王茂田已經被人帶回來了，身子用一塊破舊的單子蓋著，上面斑斑點點的血跡看的蘇青兒心驚膽戰。

        蘇青兒沒看到王茂田的尸身，她膽子小實在不敢看這些，只是聽人說半個身子都被狗熊拍扁了，臉也只剩一半，另外半邊只剩下累累白骨！

        蘇青兒只是聽聽都嚇得心里發顫，汗毛倒豎，何況親眼見到這情景的周秀呢？

        她看著一天前還對自己笑吟吟，說要給自己獵山雞補身子的丈夫，此刻變成一具尸首躺在地上，不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她哭得渾身顫抖，四肢癱軟，若不是有人扶著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王大娘這邊的情況更糟。她青年喪夫老年喪子，聽見兒子沒了，先是不信而后見著兒子的尸首，直接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此刻王家三口人，一個命喪熊掌之下只剩半幅尸首，一個頂著五個月的身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另一個面如金紙四肢抽搐不省人事。

        偏偏王家又是外來戶，在李村并沒有什么近親，遇到這樣的事只能是村干部帶著熱心的村民前來幫忙了。眾人七手八腳的好不容易將才王大娘救醒，誰知她剛一醒就嗷一嗓子撲到兒子身上，哭得痛斷肝腸。

        眾人只好在一旁不住的勸慰，可是王氏又哪里能聽得進去呢？眾人無法便讓周秀去勸勸她婆婆，好在兒子雖沒了，兒媳婦肚子里的孫子也是個安慰不是。

        沒想到王大娘看到周秀像似瘋了一樣，一把把她推開，嘴里大聲嚷嚷著：“你走，你個喪門星，都是你，要不是為了給你燉雞湯，我茂田何至于落得這個下場。”

        “你這個害人的掃把星，本來我兒子都不想去了，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他才年紀輕輕的就走了啊！啊，啊，啊！我可憐的孩子啊！

        “你才二十四啊，你還沒享過一天的福啊，你這個狠心的孩子啊，你咋就這么丟下娘，狠心的去了啊！你讓娘可怎么活啊？”

        “要死也該是我去死啊，我一把年紀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啊？老天爺啊，你把我收了把我兒子換回來吧！兒啊，兒啊！讓娘替了你去吧！”

        正哭著的王大娘趁人不備，猛的起身朝著門框撞了過去。好在周邊的人多，有人反應快給攔了一下，總算沒有傷了性命。可是額頭也破了個大大的血窟窿，咕咚咕咚往外冒著鮮血！

        也許是那鮮紅的顏色刺激了周秀，也許是王大娘的話傷害到了她，周秀也咕咚一聲的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了！

        這下就更亂了，好在大隊長還算鎮得住。他安排人請大夫的去請大夫，設靈堂的設靈堂！經過一陣的慌亂，事情到底是慢慢都理順了！

        蘇青兒乍一聽到王大娘對周秀的咒罵責怪，心里很是不忿。王茂田去打獵又不是周秀攛掇的，剛開始的時候周秀就擔心過，也勸過，只不過后來一切太過順利，諸人漸漸失去了警惕。

        怎么可以把責任都推到周秀的身上，要說打獵是為了給周秀補身子，難到周秀懷的不是王家的孩子？王大娘吃肉的時候難道不高興？周秀是沒有攔住丈夫，可是王大娘也同樣沒攔住兒子啊！

        發生這樣的事純屬意外，誰能想到平靜了這些年的山林忽然又有了熊呢？

        王大娘失去兒子固然可憐，可是周秀新婚才半年就守了寡，肚子里還懷著孩子，她就不可憐么？

        蘇青兒原本想著王大娘要是再罵周秀，她就要幫著勸一勸了，可是后面看著王大娘悲痛欲絕、生無可戀的自殺。她又一次被驚到了！

        這樣一個老人，她淳樸、善良、本本分分，一輩子的心思全部都在兒子身上。如今痛失愛子且兒子死的凄慘，即便一時言行無狀又讓人怎么忍心去責怪她呢？

        蘇青兒留下來照顧周秀，除她之外也有婦女主任，一些平日跟王家相處不錯的嬸子大娘，也留在王家幫著照應收拾。人死如燈滅，這身后事總要活著的人幫著張羅。

        別的不說，停靈時候用到的長明燈、倒灶飯，周秀的一身孝衣，還有裝斂的衣衫棺木是怎么也不能少的。

        于是找白布的找白布，找棺木的找棺木。可是這些都是要錢的，王大娘已經傷的人事不知，周秀一個剛嫁進門的小媳婦自然不會管著家中錢財。

        眾人無法只得找大隊長商量，最后大隊長從村里先借了二十塊錢給王家應急，事情才順利辦了下去。

        眼瞅著就農忙了，王茂田又是年少早亡，故此也沒有大操大辦，停靈三日一副薄木棺材裝斂，王茂田便入土為安了。

        眾人都在時忙忙碌碌的倒還好心，乍一冷清下來，周秀婆媳兩個流淚眼對流淚眼，斷腸人望著斷腸人。一時之間更是悲從中來，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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