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從文居然也沒歇息，見我從蘇墨房中出來，那張有些陰柔的臉上多了幾分擔憂之色。
“夏軍師，這么晚了，怎么還不歇息？”
“鬼娘子，蕭七郎傷勢如何？”
夏從文沖我做了個請的手勢，引著我朝院外走。
我與他肩并肩走在無人的街道上。
沉默了一陣，我道，“夏軍師覺得我是不是紅顏禍水？”
“鬼娘子乃女中豪杰，豈是什么紅顏禍水可比？”
我嘆息道，“因我的緣故一個遇襲失蹤，一個剛脫離虎口。”
夏從文沉默一陣，道，“鬼娘子，你既然在宮里生活過一段時日，便應當理解后宅爭斗。”
“若我是蘇世子，定然也容不下旁的男子覬覦你的美色。”
我嘆息道，“我不想看到兄弟們自相殘殺，我們是要一起打天下的，如此鬧下去，沒等開戰，人手便都死光了。”
夏從文苦笑道，“讓他們斗吧，攔不住的。”
“只要不損害大局，能包容的，暫且放下吧。”
“大局為重嗎？”我扭頭看他。
“那是自然。”夏從文垂眸看了我一眼，笑道，“在大局面前，一切兒女情長都得避讓，便是心如刀絞又如何？”
“夏軍師也曾如此為難過嗎？”
“嗯。”他緩緩道，“孫將軍之女與我兩情相悅，二皇子帶圣旨去北關軍營奪權，孫將軍不肯，他便命人將孫將軍抓了。”
“那夜也如今夜這般，天空掛滿星辰，我悄悄離開，去了將軍府。”
“她讓我救孫將軍，她說若我不能救出孫將軍，她便死在我面前。”
“鬼娘子，我只是一個軍師，便是董家軍我都無法號令，何況是鎮北軍？”
“我對她說，給我時間，我定然能救出孫將軍，讓她跟我走。”
“她不肯，還讓人把我轟了出來。”
“孫將軍被殺那日，她在家中自盡。”
“我趕去之時，她已然斷氣。”
“我能怎樣呢？有些事擺在面前，明明很想給她個說法，偏偏無能為力。”
這一刻我似乎懂了。
應是我過于遲鈍，事情過了大半年，才一點點理解沈煜當初在宮里的無奈。
現下我又何嘗不是如他當初那般，無法為他報仇？
蘇墨就在眼前，我卻不能親手宰了他。
在大局面前，任何苦都得忍，除非放棄。
我不會放棄，想來當初沈煜亦是如此。
這便是我們前行的代價。
回到客棧，我與夏從文一起守著蕭七郎，直到天亮。
蕭七郎的身體恢復得很快，只是歇息了一夜，便能下地走路。
-
北關比新年之時更加熱鬧，北齊人和匈奴人的叫買叫賣聲不絕于耳。
因著帶著一千匈奴騎兵，來往行人對我們很是客氣。
我心中暗自苦笑，在我北齊的地盤上，幾時匈奴人成了貴人？
找了間客棧安頓下來，我換上蕭七郎給我買的匈奴人的衣裳，獨自去了添香院。
見到我娘的一刻，我便撲了上去。
“娘！沈煜出事了，他可能死了！”
娘緊緊抱著我，低聲道，“傻丫頭，早便說你愛著他，你還嘴硬。”
“去尋他吧，此地事情，娘來解決。”
“娘，我以為我不愛他了，我以為我會恨他，有時候，我甚至想親手殺了他。”
“傻子。”娘推開我，用帕子幫我擦干臉上的淚水，“不愛他，你把身子給了他？”
“不愛他，你有那么多次殺他的機會，為何不動手？”
“你只是一時氣惱罷了，時日久了，自然就忘了。”
“去吧，去尋他。”
我緩步走到窗前，望著街上的行人，搖了搖頭。
“娘，他要鎮北軍，若我放棄鎮北軍去尋他，他會難過的。”
我抬手摳著窗花，淚水大滴大滴砸在窗臺上。
“他若活著，定然會回來尋我，他若死了，我能做的，便是為他守護住鎮北軍。”
“娘，我走了，還有許多事要做，您保重。”
說罷，我抹干眼淚，大步下樓，直奔客棧。
“今兒十五啊，你不跟娘過？！”
娘的聲音在身后傳來，我沒有停留，一個十五而已，事成之后，我們有無數個十五可以一起過。
翌日清晨，蕭七郎強撐著身體騎馬帶著我和一千騎兵去了北關軍營。
軍營外橫七豎八倒著很多兵士，看他們臉上的笑容，我猜他們是被凍死了。
“五哥，為何有兵士凍死？”
蕭七郎微微蹙眉，搖了搖頭，“干娘沒做什么？”
我忽地想到昨日娘說的話，拳頭緊了緊，“那便是了，想來軍營里應是出了大事。”
我們一行人進了中軍帳，就見幾個將軍光溜溜躺在地上，身旁還倒著幾個不著寸縷的青樓姑娘。
蕭七郎一把捂上我的眼睛，將我的身子轉了過去。
“你別看。”
他的聲音有些抖，手也抖。
我拿開他的手，笑道，“那你上去看看他們是不是活的。”
蕭七郎松開我，轉身去試探了鼻息，很快又走了回來，“都是活的。”
“那便綁了吧。”
一千匈奴兵很快便忙碌起來。
“夏從文他們幾時到？”
蕭七郎將我推到營帳外，“他們來晚了怕是有麻煩。”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應當不會太晚吧。”
我想到軍營門口那些死人，忙道，“讓你的人去守著軍營大門。”
蕭七郎扯了扯我滿頭的小辮子，道，“早都安排好了。”
“五哥，你為何背叛匈奴？”蘇墨那日的話牽起了我的好奇心。
“談不上背叛。”蕭七郎道，“我爹是北齊將領，當年他被俘后，我娘見我爹模樣英俊，便給我爹下了藥。”
“伯父呢？”我話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一個北齊將領跟匈奴女人有了孩子，只有死路一條。
“被大單于殺了。”蕭七郎苦笑道，“我爹不肯娶我娘，我娘便跑到大單于那里哭。”
“你不必擔心蘇墨那些話，我不是匈奴人，談不上背叛匈奴。我爹是北齊人，我便是北齊人。”
“匈奴給我的，那也是我應得的。”
我抬手將他眉宇間的川字紋撫平，“五哥，你還有我，我是你親妹妹。”
“小妹，你不是要從匈奴腹地穿過去嗎？我帶你走，你敢不敢？”
蕭七郎垂眸望進我的眼底，期待著我的答案。
我叉腰道，“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就是死，何況咱們有近十八萬大軍。”
“匈奴諸多部族聯手，有百萬雄師。”
蕭七郎面色凝重，“若想順利到達北疆，恐沒那么容易。”
我咬了咬唇，道，“騎兵，咱們有九萬騎兵，全部帶足了糧食，一口氣沖過去。”
蕭七郎抬手在我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道，“沖過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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