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簫兒，快跑！跑啊——”

        凄厲的嘶吼聲響徹在夜空中，滔天大火仿佛要將所有罪惡燃燒殆盡。耳畔是混亂紛雜的尖叫與咒罵，有什么東西轟然傾塌，濺起漫天火花，又在瞬間被火舌吞沒。

        邇安茫然置身于火海之中，急切的想要找尋著什么，心底蔓延著可怕的絕望。

        “爹！”她嘶聲喊著，臉龐一片冰涼，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手淚水。

        她無措的看著手心，倏而，一切紛亂都消失了，耳畔只剩下輕弱的喟嘆：

        “簫簫，好好活下去吧。”

        邇安陡然驚醒，急促的喘息著，頭發被冷汗打濕，眼中布滿慌亂與恐懼。慘白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屋內，四周寂靜無聲，唯余少女雜亂沉重的呼吸。

        過了一會兒，呼吸漸漸平穩下來，邇安疲憊的揉了揉眉心，無力的垂下手。

        十年了，那場噩夢如附骨之疽一般纏著她，十年如一日，掙不脫，忘不掉，放不下。

        汗水漸漸干透，帶走了身上的溫度，只余下入骨的冰涼。左手食指上一枚不起眼的戒指亮了亮，向少女傳遞出微弱的溫度。

        她垂眸望著那枚暗灰色的銀戒，右手緩緩覆了上去，一點點收緊，指節泛白。

        這枚戒指是她的小堂妹寒煙送給她的，雖然看著不起眼，但這么多年她一直帶在身上，從未摘下過。

        小堂妹將戒指送給她時才五歲，死的時候……也才五歲。

        邇安眼中騰起滔天恨意，殺氣毫不掩飾的釋放蔓延。

        她籌謀十年，如今終于有機會去辰國，該算的賬也該慢慢算了。

        次日晨陽初升之時，邇安與丹國使者一行人啟程準備出城。城外有一條寬闊的護城河，蜿蜒流向南方，將丹國與辰樾兩國分隔開來。河水平靜，清晰的倒映出兩岸的景色。

        過了這條護城河，就進入辰國地界了。

        邇安望著河面，長久的沉默著，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江白見她望著河水出神，走過來問道。

        “沒什么。”總覺得，這河水過于平靜了，顯得有些反常。不過這只是自己的猜測，無憑無據的，她暫時不打算說出來，“船準備好了嗎？”

        “已經準備好了，我們上船就能走。”

        “那走吧。”希望只是她多想了。

        幾人上了船，在船艙內暫歇著。橫渡護城河所花時間不算長，眾人淺聲交談著，等待船只靠岸。邇安沒有加入他們的聊天，靜靜坐在了一邊閉目養神。

        行至河中央，原本一絲波瀾都沒有的河面突然劇烈翻滾了起來，隨后一股水柱沖天而起，瞬間將他們的船只打翻。眾人紛紛落入水中，驚慌掙扎起來，然而撲騰了一會兒冷靜下來后，卻發現這水浮力極大，即使是不會水的人置身其中也不會沉下去。

        一行人艱難的扒拉上岸，都顯得有些狼狽，各自整理著自己的衣物。

        不知是誰問道：“太子和公主殿下呢？”

        此話一出，眾人陡然發現他們之中身份最尊貴的兩個人都不見了。這下大家可嚇壞了，連忙聯系上辰國的驛站，請他們派兵下水找人。

        水中是死一般的寂靜，邇安與江白不斷往下沉去，水面上眾人的的呼喊聲似乎已經離得很遙遠了。江白慌亂撲騰著，掙扎中嗆了好幾口水進去。

        這水中竟一絲浮力也沒有，別說是人，就算是一片樹葉落入了此河，恐怕也只能沉入河底。

        邇安動了動身體，想起來一件事，于是示意江白鎮靜下來，不要亂動。她想起，丹國的護城河中原本有一只護國的妖精。那妖精原身是弱水，不載萬物，因此他們才游不上去。

        護國妖精是不會傷害丹國人的，因此他們應該不會遇到什么危險。可是它為何要獨獨把自己和江白拉入水中呢？邇安聯想到他倆的身份，猜測它恐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訴他們。

        二人很快沉到河底，甫一落地，周圍環境便瞬息變了。黑沉的河水散去，天空陰暗，細雨纏綿。他們置身在一處煙雨小鎮里，眼前是一座青石橋，橋下是清澈的小河。

        路上行人步履匆匆，唯有一名青衣女子不疾不徐，也不打傘，就這樣安靜的走到橋頭。她臉上猶帶著淚痕，神色卻異常平靜，毫無征兆的從橋上跳了下去。

        江白嚇了一跳，正要下水去救人，卻發現自己根本觸碰不到畫面中的一草一木。

        “什么情況，這是幻境？”

        邇安謹慎觀察著這一切，一時也搞不懂是什么情況。

        這時一個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男子從斜刺里沖了出來，毫不猶豫跳入河中救人。女子似乎并不想被救起來，見男子下水，反而往遠處游去，但她的速度終究不如男子，很快便被救上了岸。

        男子認真嚴肅的對女子勸道：“姑娘，人命貴重，萬不可草率輕生啊！”

        邇安摸著下巴，思索道：“江白，你有沒有覺得，這名男子有點眼熟啊？”

        江白回憶了一下：“沒有吧？我記憶里沒有這個人。”

        女子身形單薄，容貌素雅清淡，眼尾泛著微紅，眼神卻如冰錐一般扎人。她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啊，你是在城南行醫的若水姑娘。”男子面龐青澀，一頭濕發披在肩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大概是因為下了水的緣故，他原本就白凈的面龐顯得有幾分蒼白。

        邇安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她那個便宜師哥付流年嘛！只不過她認識的付流年常年窩在屋里不見日光，頹廢而滄桑，遠不如眼前這位年輕精神。

        若水問他：“既然知道我是誰，怎么還敢救我？不怕我吃了你？”

        付流年嘆了口氣，直直的望著她，眼神清正：“你不會傷害我的。若水姑娘，雖然鎮上的人畏懼你是妖，但我卻知道你其實心地善良，從未有過害人的心思。你在城南擺了那么多年的醫攤，為窮苦人家治病，從不收他們的錢，這樣可愛的妖怎么會吃我呢？”他鄭重的望著女子，“若水，你是個好姑娘，別為了那些流言蜚語輕易結束自己的性命，你的人生值得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若水沉默了很久，就在二人以為她被對方的真誠感動了的時候，她幽幽問了一句話：“那你可知，我是水妖？”

        這下換付流年沉默了。邇安在一旁沒忍住笑出了聲——沒想到付流年那家伙還有這么犯蠢的時候，她可從沒聽說過有哪只水妖自殺會選擇跳河的，那還不如撞豆腐死得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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