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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70章


我一直跟著謝濯,在小女孩身上的成功讓我更加確信了我之前的想法。

        找到一個正處于危急關頭的人,幫他解決危機,這樣就可以暫時使用他的身體,一會會兒!

        可這一會會兒,就夠了。

        在接下來的這段日子里,我用這個辦法不停的在鵲山“遇見”謝濯。

        他尋了好幾天邪祟,滴水未進的時候,我入了小攤販的身體,送了謝濯一個糖人。

        謝濯吃了糖人,對我點頭說:謝謝,很甜。

        我便也覺得嘴里甜了起來。

        他查到了一個邪祟的線索,抓捕邪祟時被抓破了手臂。

        我便入了一個老大夫的身體,幫他包扎了傷口。

        我怕弄疼他,總是不敢將繃帶勒緊,最后只得用顫巍巍的手,給他打了個松松的結。

        謝濯其實并不需要包扎也不需要我這么小心翼翼,但沒有挑剔我什么,還扶“我”回了家。

        還有他在集市守候時,我給他送了小馬扎;他在路邊小憩時,我給他帶了一頂遮陽帽;實在沒什么事的時候,我還會在他路過的人里,順手送他一朵花。

        若連花也沒有看到,我便會找個人,在擦肩而過的時候,對他說一句辛苦了。

        謝濯便在這日復一日當中,從初始的錯愕、茫然,到后來會回應,會點頭以示感謝。

        我看見謝濯的神色,比離開明鏡林的時候,要溫和沉靜許多。

        后來,幾乎全鵲山的人都知道,這個沉默寡言的男子,是主神霽請來幫助鵲山的。

        所以,除了我以外,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都開始用自己的善意幫助謝濯。小孩們會在集市追著他,問他學功夫,老人們會送上自己做的衣衫鞋履,他追尋邪祟的時候,軍士們也都盡量在配合他。

        我便見著,謝濯身上的“人味”也漸漸多了起來。

        他開始有回應這些善意。

        謝濯會在停下的時候,真的教小孩們功法……哪怕小孩們并學不好。

        他也會在老人送上衣衫鞋履的時候,推拒感謝……雖然最后還是被衣服亂七八糟的蓋了一身。

        他還會在路過的時候,替受傷的軍士療傷……就算這些軍士,之前沒有幫過他什么。

        似乎,在鵲山的這段時間,謝濯的內心終于不再像他的故鄉那樣,永遠被白色的冰雪覆蓋。他心間冰雪融化了,變成涓涓細流,滋養了一片春土,土地在發芽,富有了生機。

        我看著這樣的謝濯,說不出的高興與感動。

        我想,謝濯雖然一直不愛笑不愛表達,可他內心真的是個溫柔的人。

        縱使經歷了那么多悲戚黑暗的時候,他在重新面對溫暖與善意的時候,依舊選擇了接受與回應。

        他得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將心間緊闔的花苞打開,露出最柔軟的花蕊。

        可我看著現在的自己,卻有點著急。

        以前,夏夏喜歡謝濯時,帶謝濯逛了八條街,買了數不清的小玩意兒。

        現在,這么久的時間過去了。

        我到底還是我。

        沒有帶他逛八條街,卻還是只知道給他塞不同的東西。

        我表達喜歡和愛意的方式可真是……貧瘠。

        如此這般過了許久。

        久到我以為謝濯在鵲山尋找邪祟似乎要變成一個常態了。

        忽然有天……我找不到謝濯了。

        我靈魄之體,也是需要休息的,通常謝濯在休息的時候,我便也在休息,謝濯醒了,我便也醒了。

        但那一日,謝濯找邪祟,連著好幾天沒合眼,我便也跟著他飄了好幾天。

        他終于找到邪祟——雖然還不是渚蓮。

        但總算是把這個隱藏在鵲山比較深的邪祟給解決了。

        他休息的時候,我便也跟著闔上靈識休息了。

        或許是我這一覺睡得太沉,當我重新打開靈識的時候,謝濯就不見了!

        而且似乎已經離開了許久,周圍環境里面,連他的氣息魂力都完全感受不到了。

        我扼腕于自己的貪睡,而后便開始尋起了謝濯。

        我尋遍了他常去的集市,又看過了鵲山的城門,還有他習慣休息的地方……他都不在。

        他好像從鵲山里面消失了一樣。

        我搜尋無果,正是絕望之際,忽然聽到身邊路過的軍士在說:“主神似乎允許那個神秘人去禁地了。”

        我立馬打起了精神,轉頭就看向了鵲山山頂。

        來了鵲山這么多天,我也知道了他們鵲山的許多傳說,他們口中的“禁地”便是山頂上的那塊大石頭。

        北荒比起昆侖,地勢十分的平坦,鵲山是這里最高的山了。而那塊巨大山石,就是北荒最高的地方。那山石,狀似鵲鳥,鵲山就是因這塊山石而得名。

        在那山石里面,便是鵲山的禁地,聽說那里一直以來都只有主神霽可以去。

        沒人知道里面有什么。

        “咱們主神在那神秘人來后沒幾天就說了,他在鵲山行事,一如主神,哪兒都可以去的,只是那神秘人之前都沒有去禁地罷了。”

        “你說,他到底什么來頭?主神不會信錯人吧?他真能解決咱們北荒這次的災難?”

        “他不能解決,主神總能解決,主神信得過的人,我便也信得過。咱們守好城門就是。聽說,現在外面的情況,是越來越不好了……”

        我沒有再多聽下去,轉身便往鵲山頂上的山石飛去。

        鵲山石的“鵲鳥眼睛”處有一個裸露的山洞,山洞幽深,混黑,遠遠看去,便像是給這鵲鳥巨石點睛一樣,這山洞我飛近了,發現它足有一丈來高,站下四五個人不是問題。

        我還想著從這鵲鳥眼睛里面飛進去呢,忽然,我見里面走來一人,他堪堪停在了洞口處,正極目遠眺——正是謝濯。

        我飄到的謝濯身邊,圍著他轉了兩圈,見他神色自然,身上也沒什么傷,便放下了心,安靜的落在他的肩頭,以靈魄輕輕靠著什么都不知到的他。

        “聽說北荒越來越不好了。”我跟著謝濯望著遠方。

        此處地勢高,能將下面的山林、集市都收納眼底,甚至更遠處,鵲山之外的北荒,也能看見。

        而我卻見,茫茫北荒大地,被一層若有似無的黑色氣息籠罩。

        那是邪祟之氣,這氣息如此盛行,只能說現在鵲山之外的北荒,幾乎已經淪陷。我聽鵲山的民眾說過,可能再過一段時間,主神霽便也會關閉鵲山的城門,到那時,外面所有人,都將不被允許進入鵲山。

        主神霽,或許是想,若以他之力守不住北荒,至少守住鵲山。

        而我卻可悲的知曉,鵲山……最后也沒有守住。

        這里……

        變成了不死城。

        只是我現在還不知,這里到底為何會變成那樣。

        “謝濯公子。”

        身后,傳來的主神霽的聲音。

        我與謝濯一同回頭,但見他一襲白衣,正從謝濯身后走來。

        他緩步走到了謝濯身邊,謝濯對主神霽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

        “這里,沒有發現邪神蹤跡,是嗎?”

        “沒有。這里氣息,比外面都要干凈。”

        主神霽微微皺了眉頭:“此處乃鵲山靈脈,他竟然,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如此行事,倒讓我有些看不穿他這次,到底要什么了。”

        數千年前,八方諸神,齊心協力,終將邪神封于深海極淵。那一戰后,諸神折損殆盡,僅余十位。

        主神霽與西王母便是在那一戰中,活下來的主神。

        他們都與邪神,交過手,知曉邪神的習慣。

        “他以前,如何行事?”謝濯問了一句。

        “殺主神,斷靈脈。”似乎想到了過去的事,主神霽神色沉寂了片刻,“毀掉一個地方的靈脈之后,那里的人,便再無魂力來源,可以與他相斗”

        “但這次,他似乎,并沒有這個打算。”主神霽道,“此前,我日日來此探查,我還以為,是他善于隱蔽,我難覺端倪,所以尋了你來,你對邪祟氣息如此敏銳,也未曾感到,想來,他是當真沒有來過。他這次……到底想要什么?”

        謝濯垂眸,思索了片刻:“此前,他的靈魄欲將我變為他的軀殼,他與我在這身體之中相斗,他輸了。”

        主神霽神色微微一愣:“他輸了?”

        謝濯點頭:“他逃出明鏡林時,已很虛弱。”

        主神霽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謝濯。

        我是明白主神霽為何驚訝的。

        邪神力量,在昆侖的傳說里,世人的口中,幾乎是不可被戰勝的。

        此前,諸神與邪神相戰,也不過是封印他于極淵,而今,邪神靈魄被重新召回,哪怕只是一個靈魄,他應當也強于這世上所有的靈魄。

        但謝濯卻說,邪神輸了。

        在一個被邪神造出來的“軀殼”里,邪神與謝濯的靈魄相爭,邪神卻輸了。

        變得“虛弱”,狼狽逃出……

        “方才我探靈脈便知,鵲山靈脈強大,他如今,恐怕沒有辦法來斷這靈脈。而且……”

        謝濯看向遠方,漆黑的眼瞳里,印出了外面的天色。

        “他逃出后,沿路放出邪祟之氣,不停制造邪祟、倀鬼。又借他們,不停制造的混亂,擴展了邪祟之氣。我想……你們此前將他封印極淵后,他歸來,目的應該變了。”

        “以前的路,走不通,他現在,應該就想要‘人’,而非靈脈。”

        意在人,而非靈脈……

        主神霽往山下望去:“你是說,他想把所有人,都用邪祟之氣感染,如此,哪怕天下靈脈皆在,也沒有人可以,抗衡于他……”

        謝濯點了點頭。

        主神霽面色霎時白了幾分。

        他們如今說的場景,便如同之前的昆侖一樣。

        天下都是邪祟之氣,所有人——萌萌、吳澄、昆侖的守備軍,都被邪祟之氣感染了。

        剩余的主神們在昆侖之巔欲吸納天下邪祟之氣,但失敗了……

        我來這邊之前的那個時空,可以說,已經被邪神占領了,諸神與所有人,皆敗于邪神。

        “此間事宜,我須得告知其余主神,謝濯公子,找出邪神,制衡于他,恐怕非你不可。我只能在此,代其余主神,先叩謝于你。”

        “不用謝我。這是我本來就要做的事。”

        謝濯說著,轉身離開。主神霽卻又在他身后開了口。

        “公子。”

        謝濯腳步微頓,回頭看他。

        洞口逆光處,主神霽站在那方,身上似有神光:“我聽聞,你來了鵲山之后,多有相幫鵲山民眾,可我第一次見你,卻并不認為,你是會如此行事的人,為何,你在鵲山,會有改變?”

        我一聽這話,心覺奇怪。

        怎么?謝濯幫你們鵲山的人,還幫成什么過錯了嗎?值得主神你這般詢問?

        難不成,還能是邪神入了謝濯的身體,在操控他的身體,幫你們鵲山的人?

        我有些不滿的盯著主神霽。

        只覺現在的自己護短得有點不理智,簡直聽不了別人對謝濯有一丁點的誤會。

        而謝濯反而比我坦然許多,他聽得問話,似乎想都沒想,直接開口道:“鵲山的人,對我很好。”

        “只因如此?”

        謝濯默了片刻,開口道:“我幼時,常覺自己比他人幸運。”

        我望向謝濯,主神霽不知道他的幼時,我卻是知道的。而他說,那樣的童年,他覺得,自己比他人幸運。

        “或有冰雪、燭火、暖風、夏花偏愛于我。”

        我愣住……

        冰雪……燭火……暖風……夏花……

        “所以,我便感激清風、暖陽、明月……我觸目所及的風光。”

        “后來,小狼來了,我便感激生靈。”

        “再后來,到了鵲山。”他望著主神霽,又說了一遍,“鵲山的人,對我很好。我便也想,回饋一二。”

        所言不多,道盡他過去的時光,卻只字未提苦難。

        我此時若能有一雙眼,我想,我必是紅了眼眶的。

        我忽然感覺,我的靈魄,來到這個時光,并不是主神們的失誤,而是上天的旨意。

        一定是有特別的緣分,所以我才來到了他的幼時。

        成了冰雪、暖陽,做了夏花、清風。

        我也忽然明了,為什么在距現在時光多年以后的那個雪竹林里,謝濯會救下那個“素昧謀面”的我,是因為,他還在,回饋這世間的善意。

        或許是我想錯了,他的內心,從來就不似他的故鄉,一直被冰雪覆蓋。

        他一直……

        都在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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