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經歷過初時的慌張，這時候也冷靜下來，他目光復雜地盯著王一，好像要從對方臉上看出什么花來。

    論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和王一見面，雖然以前早就從各個渠道聽到過這個名字，并在公開場合表達對此人的欣賞。

    但就以今天見面的形式來看，二人之間，恐怕結局并不會有多美妙。

    這一刻，作為這片大地最有權勢的男人，他的心里莫名有些慌張，又有幾分后悔。

    他忍不住想道：“如果李決心不死，這些游俠之輩安敢這么囂張？仔細想想，那李決心也只是不愿為我所用，對國對讜還是絕對忠誠的。”

    可是大敵當前，再后悔也沒有用，政治家不允許有任何幼稚的想法，在他們的字典里，只在權衡利弊與贏家通吃。

    林百川如此，錢老如此，李決心亦是如此！

    老者轉念又道：“若李決心只是個平凡人，我倒則不必如此絕情。可他實力太強，威望太高，又和這個王一打成一片。藏邊加上軍方，變數實在太大。”

    他眼里閃過一抹厲色，心中冷哼道：“不為我所用，便為我所殺，一切只是為了大局罷了！”

    老者心緒翻涌，情緒也跟著變化。他雖不修行，但大權在握，平日養成的威勢極重，一舉一動都能給人極大的壓力，這是一種由權力帶來的氣場。

    可往日無往不利的威勢，今天卻似遇到了滑鐵盧。

    王一只是淡淡瞟了一眼，就像清風拂面，心神之中泛不起一絲波瀾。

    真論起來，在他踏入修行前二十九年，估計打死都不敢想，能有機會見到眼前這一位，更遑論擺出姿態，恐嚇對方。

    如果換個平頭百姓過來，那可真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但以王一此時心境來論，權勢或者財富，也不過是鏡花水月、過眼云煙，沒有什么可稀罕的。

    老者瞧見王一古井無波的雙眼，不禁生出一陣挫敗，他只覺得對方和自己處在不同維度。那眼神就像神在注視凡人，對人間的權柄，生不出絲毫興趣！

    “你的心剛才明明已經靜下來，可現在為什么又亂了？”王一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寂。

    老者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往后退去，坐到王一對面的沙發上，讓身子陷進去，似乎只要離對方遠一點，就可以多得到一些安全感。

    老者揉了揉脖子，用新聞節目中經常出現的平緩語氣說道：“我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你卻是華夏年輕武道第一人。若行專諸刺僚之事，試問誰能不慌呢？”

    王一笑了笑，將手搭在沙發扶手，托著腮，卻不說話，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老者。

    老者被他盯地心中發毛，沉默半晌，開口道：“你是為李決心的事來的吧！”

    “是……”王一話鋒一轉：“也不是！”

    “哦？”老者笑了笑：“你和李決心不是有師徒之誼嗎？如今師雖亡，弟子難道不該報仇？”

    王一哈哈一笑，卻是搖了搖頭：“那你可就太小瞧李前輩了。他是求仁得仁，盡忠盡責。哪怕你不行順水推舟之計，為國一死，他也不會皺絲毫眉頭。”

    聽完王一的一番話，老人眼神中閃過一抹羞愧，但很快就隱去不見，他深深皺了一下眉頭，不悅道：“既然他是求仁得仁，那你今天跑來耀武揚威又是做什么？”

    “你出了招，我還不能接招嗎？”王一呵呵冷笑，一腳將馬將軍踢到對方腳邊：“李決心可以忍氣吞聲，我卻沒那個耐性！”

    老者只看了一眼馬將軍，立刻便知對方已經涼透。那是他手下幾張最大的軍隊底牌之一，就這樣死在王一手里。

    饒是他養氣功夫再深，此刻也忍不住變了臉色，沖著王一咬牙道：“你竟然殺了一位將軍，這是要造反嗎？”

    “造反？”王一一陣好笑：“殺人者，人恒殺之！睜開眼看看吧，大清已經亡了，你還真把自己當成皇帝了？”

    他身形一動，幾乎以瞬移的速度來到老者身邊。這一舉動，嚇得老者差點跳起來，頓時一陣狼狽。

    王一嘴角一翹，眼中閃過一抹冷色，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信不信，今天你若沒了，只會有無數人弾冠相慶？而我的痕跡，也自然有人幫忙遮掩？”

    他走到窗邊，望著京城繁華的夜景，淡淡道：“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這個國家太大，少了某一個人，不會有絲毫影響。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你的追悼會，應該會很盛大！”

    王一轉過身看老者，目光就像深潭，仿佛要把他整個靈魂都吸進去。接著緩緩開口，語氣恍如天魔：“我今天如果殺了你……你甘心嗎？”

    老者胸膛劇烈起伏，從他執掌權柄以來，還沒有人敢同他這樣說話，更遑論那近乎赤裸裸的威脅。

    “無法無天，豈有此理……！”

    老者盯著王一，心里不知把他罵了多少遍，但臉上還是盡力維持著淡定，只是臉色已經十分難看。

    他用接近低吼的聲音問道：“你要是想殺我，不會和我扯那么多廢話，說說你的來意吧！”

    “聰明人！”王一打了個響指，略帶嘲諷地說道：“不愧能坐上這個位置，能成為政治家的，果然沒有一個簡單人物。”

    “哼……”老者冷哼一聲，偏過頭不看他。

    王一笑了笑，不以為忤，反而自顧說道：“說實話，我要殺你，簡直易如反掌。但你身上氣運太重，殺之不詳。而且我也不敢保證你的繼任者一定做的比你好。我總不能一直靠殺戮來解決問題。所以思慮良久，還是決定留你一命！”

    老者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氣。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是真怕王一犯渾。

    畢竟除去一身權勢，他不過就是個普通老人，王一一拳就能把他打死。

    哪怕最后王一被抓了，對他和他的家族來說，卻是一種不可估量的損失。

    現在王一說不殺他，不管真心還是假意，至少給出了態度，那就是還有的談。而談判，往往才是一個政治家展示才華的主場。

    老者臉色變得和緩一些，語氣盡量輕柔：“你在漢市的功勞我一直都記得，后來在藏邊，更是你力挽狂瀾，打破僵局。周老和種教授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過你，說你是棟梁之才，國家未來的希望。”

    說到這里，老者語氣一頓，目光也變得復雜起來：“如果你不是大膽包天，滅了林家十幾口，或許我會找個機會，把你提進體制內。只要培養個十年，你就能接替李決心的位子。我相信對于李決心來說，他也會非常高興看到這一天。”

    “我可不覺得林家死了，對我有多大影響。”王一聳了聳肩，說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問你，就林百川做的那些事，有哪一件配讓他活在這世上？”

    老者慍怒道：“那也應該讓法律去制裁，而不是你來審判！”

    “等法律來制裁……？”王一嗤笑道：“那林家手下的無辜亡魂，不得一輩子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你……”老者被噎了一下，知道對方在嘲諷，臉色已經十分不善。

    “一將功成萬骨枯，你捫心自問，這些權貴手下，哪個沒有沾上幾條人命？”王一卻是一點面子不給，語氣變得十分冷峻：“你又能保證其中沒有一條無辜亡魂嗎？”

    他指了指天，神色晦暗不定，語氣意味不明：“人在做，天在看，你敢拍著胸脯說你坦坦蕩蕩，用心無私嗎？”

    老者盯著王一手指，莫名覺得有一種魔力，好像溝通了上天，生出一雙眼睛在審視自己的內心。

    老者頭皮一麻，一句話哽在喉嚨里，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最后只能嘆道：“林家雖然犯過錯，但他到底對國家有功，而且功大于過。功臣子女，就這樣被你殺害，你讓其他人怎么看你？又怎么看國家？”

    王一冷笑一聲：“要怪也只怪林家不長眼，惹到了我。雖然其中有些別有用心之徒推波助瀾，但若能為天下除此巨害，毀譽加身又如何？至于你們看不慣，那就盡管來抓我好了！”

    他現在已是在世地仙，渾身上下充斥自信，天下何處都可去的，根本不怕什么國家機器，這才是他敢闖禁的底氣所在。

    “你這種想法，就是極不成熟的表現。”老者溫聲斥道：“一怒殺人，遠遁千里，那是古代游俠才會干的事情。近些年，一些書籍將這些游俠給美化了，所以讓人產生了錯覺。但你要是多讀史書，就會知道這都是些上不了臺面的群體。”

    “人到底是社會動物，你看似孤身一人，實則也有朋友、有親眷，牽一發而動全局，就不怕你的所作所為，為他們惹上麻煩嗎？”

    王一聞言沉默，臉色浮現出思索之色，老者心中暗喜，暗中添了把火，說道：“我知道你心懷仁義，只是手段過激了些。林家的事，我其實已經在會上力排眾議壓了下去。只不過現在盯著的眼睛多了些，等到合適的時機，我會給你平反。但你絕對不能一錯再錯，不然便是神仙也難救你！”

    老者自以為王一認同了他的話，姿態也變得放松了些，靠著椅背長嘆道：“你埋怨我算計李決心，我不怪你。卻不知道我之所以下這個決定，還是因為你和林家那一攤子事。”

    王一眉毛一挑，目露戲謔，老者并沒瞧見，依舊自顧說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如果坐到我這個位子，就會明白我心中的無奈。對于一個掌權者來說，沒有制約的力量，一旦做起壞事來，對這個社會的危害實在是太大了，這才是最叫人擔心的事情。”

    “可是李前輩明明一心為國，你卻先對他下手，是覺得他最好拿捏嗎？”王一反問道。

    老者似乎知道他要這么問，淡定地搖了搖頭道：“李決心看似是忠，卻不是對國家忠，而只對一人忠，搞個人崇拜。”

    “建國以后，國家在政策與資源上一直對修行界有所傾斜，才有了后來的武道復興。那時候李決心坐鎮中樞，稱號‘武圣’，南宮的威嚴不可侵犯。”

    “可自那位離世之后，他也跟著解甲歸田，武林力量再也不受控制。我曾勸他出山，他卻躲了起來，不愿意為國出力，全然不顧大局。到后面，甚至自己也開始涉入江湖，搞行俠仗義那一套，無組織無紀律。”

    “他是軍人，不是游俠！他的所作所為，已經觸碰到了南宮的底線。我相信遲早有一天，他也會為了所謂的俠義，危害國家的安全與利益！”

    老者說的斬釘截鐵，本以為王一會認同他的話，卻不想對方突然冷冷一笑：“好大一頂帽子啊！”

    “李前輩死了，好賴話自然讓你隨便說。但是個明眼人都能看的見，如果不是他一力維持江湖，抵御邪魔外道，哪有讓你們建設和諧社會的機會？”

    “天子一怒，流血漂杵，匹夫一怒，天地縞素！你真以為那些外道強人是吃素的嗎？”

    “你……”老者一拍桌子，怒斥道：“真是執迷不悟！”

    他這一拍其實是故意的，裝作情緒受激，鬧出動靜，吸引保衛力量的注意，果然門外嘩啦啦響起一陣腳步聲。

    老者眉眼一動，氣定神閑道：“王一，我欣賞你這個人才，同時也希望你能認清形勢。今天的事，我可以當作沒有發生。獨木不成林，這個世界，單槍匹馬是走不遠的。”

    王一神色不變，只是淡淡一笑：“來之前，磐石道長說過，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李前輩殷鑒不遠，還以為我會信你的花言巧語嗎？”

    “誰對我耍心眼，我也不讓他好過。你助紂為虐，本來今天也不該活，但我動了你，只會給那些外國勢力創造機會，所以我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馬將軍，算是抵你一命。”

    他湊過來，幾乎貼近老者臉龐：“我的要求很簡單。別惹我，和我身邊的人。不然下次，就該辦你的追悼會了。”

    “砰！”

    “首長！”

    “首長！”

    辦公室大門被狠狠推開，所有警衛人員闖進來，卻只看見一個黑影破窗而出，頃刻間沒了身影。

    老者臉色鐵青，厲聲道：“封鎖全城，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務必給我抓住王一！”

    他撐著扶手，想要站起，手指才剛一碰觸到，那高檔沙發竟然變成了細沙，連他整個人也摔在地上。

    他的眼神變得驚恐起來，下意識去碰辦公桌，隨即他發現，實木桌子也散落在地，化成細沙。

    所有人都驚呆了，環顧四周，只見墻皮、地毯、壁畫，每一個地方都在不斷沙化著，無一幸免。

    “這……這……！”

    看著裸露出來的墻壁，老者心生絕望，他甚至不知道王一何時出手的，只覺得李決心在此，也沒有絲毫勝算！

    這等神仙手段，任誰見了不害怕？

    老者坐在地上，莫名頹喪，有人趕緊過去將他扶起，就聽他嘆了一口氣，緩緩下令：“行動取消，所有人簽署特級保密條例，不準泄露今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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