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矢于空中來回交錯，弓弦紛亂的脆響，不斷刺激著每個人緊繃的神經(jīng)。

    城下的匈奴大軍個個悍不畏死，像那漫天飛舞的蝗蟲，殺不盡，撲不滅，無休無止地朝著休屠王城撲來。

    休屠王城為匈奴祭祀之所，由于匈奴不善城戰(zhàn)，故而只鑄了一座土城，但這里有匈奴的祭天金人，意義重大，故而不容有失，所以匈奴才會有如此狂態(tài)。

    身著玄黑寶甲、旌紅披風(fēng)的霍去病，卓立城頭，獵獵西風(fēng)令他盔甲之上的翎羽不斷飄揚(yáng)。

    望著城底下的大戰(zhàn)，霍去病眼中閃動著剛烈堅毅的光，耳邊忽然響起親衛(wèi)的話：“將軍，敵軍勢大，是否暫退，避其鋒芒？”

    霍去病眼中精芒一閃，冷冷說道：“不退！”

    “可……”親衛(wèi)望著血肉模糊的現(xiàn)場，還要再說什么。

    霍去病已向他望來，目光就像一把重錘，狠狠將他的心砸了一下，卻是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你怕了？”

    親衛(wèi)猛地抬頭，咬牙說道：“將軍可以殺我，卻不能辱我，我只是不想看到弟兄們做無謂的犧牲�！�

    “什么是無謂的犧牲？”霍去病淡淡說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惟忠義二字，上效君父，下安黎庶，死而后已�！�

    “我們?nèi)敉�，則大將軍必定腹背受敵。戰(zhàn)事一敗，無數(shù)漢家百姓就要淪為豕犬。我問你，什么是無謂的犧牲？”

    親衛(wèi)被霍去病說地滿臉羞紅，訥訥無言。

    霍去病又道：“漢家畏匈奴久矣，這一次，本將旨在攻心，自然有進(jìn)無退，就是要打出漢家的膽氣�！�

    親衛(wèi)心頭熱血激蕩，他第一次如此強(qiáng)烈地感受到萬千生靈的重?fù)?dān)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咻！”

    羽箭擦身而過，另一名親衛(wèi)肩上插著一支折斷的羽箭，鮮血殷紅了半邊鐵甲。

    “這些匈奴兵氣勢迥異，簡直有進(jìn)無退，像一群瘋子！”他咬著牙說。

    霍去病默然不語，注視著慘烈的戰(zhàn)場，緩緩說道：“匈奴如此急躁，卻是犯了兵家大忌，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只要撐過這一陣，對方氣勢必衰，那時便是我們反擊之時�！�

    “是！”親衛(wèi)心頭有底，連忙應(yīng)了一聲，大叫著沖了上去。

    忽然，匈奴大軍發(fā)聲大喊，原是數(shù)十名匈奴兵不知何時竟將土城撞塌一片，趁著缺口未曾合攏，沖進(jìn)了城樓，刀槍橫掃，所向披靡，臉露兇相，駭人膽魄。

    副將大驚失色，正要指揮圍堵。霍去病已如一只大鳥，翩然趕至，一揚(yáng)手，便抓住一人背心，輕輕一抖，便將對方渾身骨架抖散，口吐白沫，昏死過去。

    另一名匈奴兵見狀，揮刀砍來，霍去病側(cè)身讓過，一把抓住刀柄，借著對方的力道，將那人當(dāng)空掄起，掃翻六名敵人。

    他右手一動，空中氣勢陡凝，眾人心頭莫名一寒，便見一道森森刀光悠然亮起，先是一點，再是一線，最后變成茫茫一片，帶著血雨掠空而過，十幾個匈奴兵的腦袋已經(jīng)沖天而起。

    要知“人皇之軀”一旦運起，四十五步之內(nèi)，霍去病便是天下無敵。匈奴大軍只見一道人影在人群中鬼魅般隱現(xiàn)，自己人就像鐮刀割麥子一樣紛紛倒下，不禁齊齊驚喝，聲若雷鳴。

    休屠王看在眼里，驚怒不已。不由催馬上前，左手一摸，便拿出一挽強(qiáng)弓，右手一拉，弓弦頓如滿月。

    “嘣嘣嘣……”

    數(shù)聲脆響，聲震于耳，眾人便見休屠王箭發(fā)連珠，一連八箭，射向霍去病。

    霍去病一邊殺人，心中卻似明鏡高懸，看也不看，周身氣流激蕩，一股無形之力籠罩周身，便見四箭突然改變軌跡，斜飛出去。其他四箭，被他長刀挑撥，順勢飛起，“咄咄咄”連殺四人，竟然倒成一排。

    休屠王八箭無一奏功，心中驚詫，瞧著那名不見經(jīng)傳的玄甲小將，一時呆住無言。

    漢軍吃夠了休屠王的冷箭，見到霍去病大顯神威，不由得士氣大振，齊聲歡呼。聲音越來越大，竟然把匈奴人的怒喝聲都生生壓住，令其氣勢一頹，攻勢銳減。眾人連忙沖殺，又將匈奴人從缺口處趕了出去。

    霍去病拭去刀上濃濃血珠，分開士卒，面對著黑壓壓一片匈奴兵，以丹田之氣喊話：“某素聞休屠王乃匈奴第一高手，今日一見，也不過爾爾。這休屠王城，祭天金人，我大漢便不客氣地收下了！”

    這一聲喊出，城下城上，數(shù)萬將士盡皆聽得清清楚楚。匈奴大軍見他威勢，頗有聞風(fēng)喪膽之意，攻勢又弱了三分。

    倒是漢軍精神一振，聞言不禁齊聲呼應(yīng)：“將軍威武，漢家萬勝！將軍威武，漢家萬勝！”聲浪隨風(fēng)而去，遠(yuǎn)遠(yuǎn)傳出，在蒼茫大漠間呼嘯回旋，久久不絕。

    遠(yuǎn)處戰(zhàn)場上，六名漢軍被匈奴團(tuán)團(tuán)圍困，心頭一陣絕望，正要拼命揮刀，忽聽軍中響起一陣震天歡呼。眾人齊齊一愣，便見一輪箭雨落下，射死身邊無數(shù)匈奴兵，地面頓時被染紅一片。

    六人得了喘息之機(jī)，連忙與其他漢兵合為一片。劫后余生之下，不禁大喊：“將軍威武，將軍威武！”

    “大王！”匈奴傳令兵跑到休屠王身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漢兵威勢太盛，兒郎們抵抗不住了�！�

    休屠王遙望戰(zhàn)場，冷冷問道：“我軍十倍于敵，緣何落入頹勢？”

    傳令兵一呆，不知該怎么作答。

    休屠王等了片刻，忽然一嘆，說道：“軍心已散，再打下去也是無用了！”他頓了頓，目光一冷，緩緩說道：“聽我命令，全軍撤退！”

    傳令兵一愣，連忙勸諫：“大王三思，此時撤退，必定被漢軍銜尾而擊�！�

    休屠王沉默幾秒，開口道：“命卡日丹斷后！”

    傳令兵心中一凜，還要再說什么，卻見休屠王駐馬而立，朝他幽幽望來，立刻閉上嘴巴，跨上戰(zhàn)馬，往后軍奔去。

    卡日丹遙望遠(yuǎn)處匈奴大軍潰亂的陣形，一時間心如火燒，忽見傳令兵沖開人群而來，顧不得身份，一把將對方揪上前問道：“怎么說？休屠王怎么說？”

    “休屠王下令撤退！”傳令兵眼神躲閃，低低說了一句。

    卡日丹心頭大喜，在他看來，軍勢已經(jīng)落到漢軍那一邊，再打下去便是徒增傷亡，而且死傷的還是他部落的戰(zhàn)士，越發(fā)得不償失。

    傳令兵等了片刻，忽然又補(bǔ)了一句：“休……休屠王有令，命你部斷后！”

    “什么？”卡日丹呆了一會兒，忽然間目眥欲裂，暴跳如雷道：“休屠王怎么可能令我部斷后？這是假傳軍令，我一刀劈了你！”

    戰(zhàn)場上私殺傳令兵是大忌，卡日丹刀剛舉起，還未動作，旁邊就有四五只長槍朝他戳來。

    卡日丹匆忙避過，額頭冷汗已經(jīng)落下，他知道自己一旦動手，都不用漢軍沖殺，自己就要先被匈奴兵殺死。

    很顯然，休屠王已經(jīng)將他當(dāng)作棄子，但這次如果能夠活下來，自然也能獲得對方巨大的補(bǔ)償。

    為帥者，只有恩威并施，才能令軍中有戰(zhàn)心。如果光索取，不付出，則軍隊遲早要反。想到這里，卡日丹一咬牙，便已經(jīng)有了決定。

    漢軍以弱擊強(qiáng)，悍不畏死地沖擊之下，匈奴大軍已經(jīng)有了潰相�？ㄈ盏そ舆B砍殺了兩名潰兵，震住旁人。接著收攏身邊潰兵，舉刀大喊：“落喀部軍士何在？落喀部軍士何在？”

    刺耳的呼嘯聲響起，箭矢激射而至，一連六發(fā)，卡日丹身邊又倒了三人。忽有一隊殘余精銳從亂軍中突出，來到卡日丹身邊，當(dāng)先一人半跪說道：“千騎長，落喀部聽令！”

    卡日丹掃過灰頭土臉的落喀部軍士，胸膛起伏兩下，猛地拔刀下劈，惡狠狠道：“兒郎們，漢軍欺我太甚，隨我沖殺一陣！”

    “是！”

    一千多匈奴兵突然聚成一線，開始活躍起來，在戰(zhàn)場中縱橫往來，如入無人之境，不一會兒便從后軍殺到前軍。

    漢軍頓感壓力，死傷陡然激增，霍去病也注意到匈奴大軍士氣驀然轉(zhuǎn)盛，遙遙望去，心中一陣詫異。

    明明對方已經(jīng)出現(xiàn)退卻之勢，卻有一團(tuán)匈奴兵，竟然背道而馳，迎著矢石，冒死朝著己方?jīng)_來。

    其中一名將領(lǐng)模樣的大漢，更是不斷揮鞭抽打士卒，將人像驅(qū)趕牛羊一樣，逼著他們迎接刀鋒。但僅除了這一部兵馬，其他匈奴兵卻是毫無斗志，似在緩慢撤出戰(zhàn)場。

    “他們要跑了？”霍去病喃喃一句。

    “什么？”旁邊親兵以為霍去病下令，自己沒有聽清。

    霍去病卻是身形一動，拔出“狼居胥刀”，像一條黑線掠向戰(zhàn)場，瞬間便將“落喀部”分成兩半，眾人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地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滾落了四五個人頭。

    卡日丹轉(zhuǎn)頭一瞧，霍去病端的神威赫赫，一路飛馳，目標(biāo)竟是已經(jīng)退到后軍的休屠王。對方前方的匈奴大軍便似風(fēng)吹長草般朝著兩側(cè)，分開。

    卡日丹見到這一幕，腦子嗡地一聲，臉上已然慘無人色，揮起斬馬刀，強(qiáng)行沖開前方士卒，掠向休屠王的方向。

    霍去病長刀一揮，帶著激烈的勁風(fēng)向休屠王肩頭砍來。

    休屠王心頭劇震，大腿一夾，馬兒痛呼一聲，前蹄一揚(yáng)，居然人立而起，幫他擋了一刀，但馬頭也飛上天去，熱血噴灑。休屠王避無可避，被淋了滿頭滿臉。

    “砰”的一聲，寶馬當(dāng)場斃命，側(cè)身摔倒。休屠王也隨著馬身，栽倒而下，心下猶不放心，又往前滾出五尺，方才停住。

    卡日丹堪堪趕到，心膽欲裂，生怕霍去病砍出第二刀，連忙先劈一刀，直奔霍去病頭臉而去。

    霍去病頭也不回，只是反手一磕，火星四濺，大刀應(yīng)聲而斷，刀柄更是脫手飛出�？ㄈ盏せ⒖陂_裂，跌落馬下。

    他心頭一寒，已無戰(zhàn)意，想著就地一滾，也不想再管休屠王死活�？蛇@一滾，他卻覺得視野混亂，緊接著，竟看到了自己的身體倒在遠(yuǎn)處。

    卡日丹剛要尖叫，忽覺周身一輕，意識瞬息間離體而去，只有一顆頭顱微張著嘴，臉色定格在一幕驚色。

    鳴金聲響徹大漠上空，匈奴大軍潮水般退去�；羧ゲ√ь^一望，便已看見馬上要匯入軍中的休屠王。

    霍去病幽幽嘆了口氣，長刀橫在身前，迎著金紅色的天幕，緩緩壓低了重心。

    落日余輝披灑在霍去病的鎧甲上，與斑斑血跡融為一體，顯得十分斑駁奇美，刀身上的血水緩緩滑落，滲入地面，頓時消失無影。

    霍去病雙目陡然泛紅，瞳子已經(jīng)變?yōu)樨Q瞳，手背青黑筋脈鼓起，顯得怪異可怖，他瞬間啟動前沖，其速猶勝奔馬，竟然在休屠王之前，攔住了對方。

    “讓開！”

    休屠王滿臉驚懼，長鞭已經(jīng)打向霍去病，忽而陰風(fēng)呼嘯刮來，天上的陽光似乎都變得忽明忽暗，搖動不定。

    “結(jié)束了！”霍去病輕輕一聲，刀身輕吟，宛如脆鳴。

    休屠王只覺周身無力，眼中朦朦朧朧，滿是幢幢人影，張口欲呼，卻無法出聲。接著他景色又是一變，似有無盡的頭顱、血紅的河流、白骨堆成的大山。

    “轟�。　�

    匈奴第一高手在霍去病面前，竟不是一合之?dāng)�。他重重摔在地上，渾身劇烈顫抖，喉間發(fā)出凄厲的鳴聲，聽地眾人毛骨悚然。

    這一刻，全場肅立，天地?zé)o聲，都靜靜注視著場中二人，不知誰起了個頭，一個接一個開始吟唱起來：“批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zhàn)兮，路漫長。同敵愾兮，共死生。與子征戰(zhàn)兮，心不怠。踏燕然兮，逐胡兒。與子征戰(zhàn)兮，歌無畏！”

    “咚咚咚……”

    似有一陣?yán)薰穆曧懫�，眾人遠(yuǎn)遠(yuǎn)望去，便見一閃黑云般的人潮涌來，竟似要將戰(zhàn)場都團(tuán)團(tuán)圍住。

    “是大將軍！是大將軍！”眾人紛紛驚呼，臉上露出喜色。

    匈奴大軍已無斗志，自覺放下兵器。

    一個高大雄壯，英武不凡的將領(lǐng)越眾而出，打馬來到霍去病身前，望著對方慘白的臉色，冷冷問道：“值得？”

    “值得！”霍去病淡淡一笑，臉色更白一分：“今日一戰(zhàn)，漢膽已成！”

    匈奴大軍里響起嗚嗚哭聲，他們照樣有妻子兒女，父母兄弟，如今卻落得血染異鄉(xiāng)，尸骨難收，一時間悲從中來，哭聲不可遏制。

    “自古兵戰(zhàn)為兇器……”衛(wèi)青聽著哭聲，不禁嘆道：“只愿天下平靖，胡漢長安！”

    霍去病來到身側(cè)，目光悠遠(yuǎn)：“會有那一天的！”

    長河落日，大漠孤云，勝負(fù)似已落定，但真正的勝負(fù)，誰又能說地清呢？

    唯有后人作傳：“漢使驃騎將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過焉支山千馀里，擊匈奴，得胡首虜萬八千馀級，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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