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二月:留我一命,我要報恩啊
林刁看著面前這揮霍無度的張揚陣勢,側頭去看一頭堆雪白發的人,這人似乎有了些許變化,不再是第一次見面時的沉郁冷漠的病懨模樣,此時他面具下的雙眸帶著笑,有了些溫暖粼光。
三十二臺的轎輦,堪稱浩蕩的轎夫隊列在富麗堂皇的臥帳外,金帳上繡著色彩鮮艷的飛天神女與仙氣繚繞的云霧,上面的一根金線就價值不菲。
有鑄鋒閣的溫殷閣主背書,今年的百花盛世的確有許多名門子弟前來,仆從駿馬等,彰顯出高門才有的清貴風范。
然而便是如此,這三十二臺的轎輦與漫天花雨,也實屬嚇人,引得不少人駐足圍觀,竊竊私語,十分驚嘆是哪家手筆,竟如此奢侈。
如今已經入冬,花雨飄落在濕漉漉的地面,鋪就成一張動人的花毯,靡費的程度令人咂舌,更引人揣度,不消片刻客棧樓下便被圍得水泄不通。
“真夸張。”林刁從客房的窗柩往下張望,彎腰半撐身體。
樓下細雨靡靡,江湖兒女,有些人帶著皮帽,有些頂著斗笠,也有不在意這點濕氣抱著雙臂看熱鬧的人,一片喧囂。
顧緣君眨動睫羽,視線停留在他勁瘦漂亮的腰線上,口中緩緩笑道:“魁首的排場,自當要大一些。你難道怕人看?”
他看著這人肩頭的金色璀璨的流蘇輕輕晃動,晃得他心神搖曳,他的視線凝滯在青年身上許久。
“這有什么好怕的,走。”林刁從窗柩回首一笑,“去長長見識。”
華光俊美的男子甫一出現,原本還熱熱鬧鬧的人群便很快安靜,眾人看向他,一步步走來,蹀躞墜玉在勁瘦的腰間擺動,金色的流蘇像兩注濃稠的琥珀瓊漿。
那人手里還牽著位戴面具的白發男子,他似乎沒有發現自己的出現令人忘魂,這人對自己的外貌實在不在意,反而牽引著白發男子上轎輦,態度十分溫和呵護,與他那銳戾兇悍的模樣一點也不相干。
明明他看上去如此危險且英美,尖銳、暴烈、狂猛,像一座在熱帶雨林中稱王的獸主。
眾人原本就猜能參與百花盛事的不會是尋常美色,但長著這樣,實屬遠超想象,前幾日便聽聞這客棧里住了為容貌超絕的男子,沒想到市井流言竟是真的。
顧緣君跟在他身側發出細碎輕笑,眉眼低垂在面具里,也跟著看熱鬧,十分快活,他的視線從這人肩頭的流蘇到他突起的喉結,之后停留在了宛如狩獵般的雙眸。
這人總是這樣。
那雙眼睛也是,看著你的時候像是在瞄準著,待他確定獵物的那一刻,鋒利的長|槍便會如約而至。
在一片寂靜與灼灼盯視中,他不急不緩的走出客棧,一眼瞧著便知這些轎夫不是尋常人,身為日月島島主,自然要多一份小心謹慎。
林刁在這詭異的靜默中,彎腰鉆進雕梁畫棟般的轎輦內,在柔軟的榻上落座,便聽到外面一聲倒吸氣,似乎有誰當場昏倒了,引起一片騷亂。
“嚯!”
圍觀眾人一齊倒吸冷氣。
“我的個娘誒!”
不少男女捂著心口,壓低了嗓音的尖叫,捂著通紅的臉頰興奮不已,竟忘了呼吸,現在捂著心口,只覺得頭暈目眩。
“還比什么比,方才那、那個美、小、男……唉!這不用比啦!”
“聽聞奉君仙子亦是容貌傾城,不知這二位誰更勝一籌?”
“去年三月爭奪極意鼎,區區不才曾在靈鶴派有緣得見那位碧云軒的奉君仙子,坦言說,那位奉君仙子的確很美,若是與這位相比,遠遠不及也。”
這人聽上去顯然是個小有人脈的江湖人,他言之有物,適才開口便引得眾人好奇追問。
這群人在興奮中七嘴八舌,還不敢大聲喧說,不少人此時生了些心思,準備找找進弄影殿的法子,更多的則是伸著脖子緊跟在轎輦后翻著眼皮使勁兒瞅那轎輦的繡金絲簾子。
說不準這冬風一吹,把那礙事兒的簾子吹起來了呢?
“這么夸張呀。”
林刁聽著后面浩浩蕩蕩的腳步聲和雜亂的私語,愜意的斜靠在黃龍玉雕琢的銀杏葉與輝蘭翠鳥之間。
正說著。
咔噠!
一枚馬蹄銀錠被用巧勁兒丟了進來,滾在了執扇仕女圖的地毯上。
林刁盯著這些金銀裸沉思,靠臉吃飯的業務這是打通了?
顧緣君也側頭去看地衣上的這枚銀錠,緩緩將視線落在了若有所思的林刁臉上。
外面丟銀子的不見轎輦里的人開口說話,便從懷里掏出一枚龍眼大質地晶瑩的紫色寶石,手腕一轉,那枚寶石便從轎輦的垂窗鉆了進去,落在了靠坐著的男人懷里。
林刁看著這夾在自己胸口間的紫寶石,摳了出來,便聽到外面丟寶石的人高聲喊話。
“不知轎中公子是哪位英杰,我乃松鳴府楊柳兒,一見公子便覺有緣,不知……”
這喊話的竟是個膽大嬌貴的女孩,這女孩兒額間綴著紅寶石頭飾,耳邊發絲捻成蛇信狀貼在嬌紅的臉側,她雙目灼灼看著轎輦,一身橘色紗衣,碧綠耳墜,裝扮得十分張揚奪目。
“竟是松鳴府的嬌小姐,倒是巧了。”
顧緣君抬起薄如花瓣的眼瞼,看向姿態愜意懶散的林刁,他片刻后才垂下眼,眼瞼下的眸光流轉涌動。
“這位可是有名的美人。”
林刁將指尖那顆價值連城的紫寶石隨手丟在一旁,看向垂著眼瞼莫名蕭索的顧緣君,沒有說話。
顧緣君鼻息悄然的長長吐氣,吐進胸中郁氣,準備應對外面那張揚熱烈的求愛少女,外頭忽然響起了一聲曲調悠揚的聲音。
竟是另有人在外面熱情開口,張口便唱起山歌,言辭熱辣奔放,顯然是個外族男子。
“今日相逢桃花開,彩蝶戀花見郎來,借問阿郎何處往,今夜同床共鴛鴦……”
這歌聲婉轉嘹亮,唱得情意纏綿,繾綣溫情。
眾人聚在松鳴府楊柳兒身上的視線又一轉,看向了唱山歌的人。
往日也沒講過誰這么受追捧,江湖兒女雖大膽奔放,但也不至于奔放到公然示愛,可一想想那人容貌氣度,倒也合理。
唱歌的竟是個手持朱紅竹傘的男子,這男子滿身異域風情的銀飾,光著腳坐在不遠處的屋檐上,已經入冬了,他卻大咧咧的將胸口露在外面,衣襟一直開到了腰腹,熱辣豪放,眼神直勾勾的看著轎輦。
這撐著紅傘的男子頭頸手腳都戴著銀飾,一動便發出玲玲輕響,他赤著腳,從屋檐站起來后便踩在青瓦上,時不時輕輕跳躍,紅傘飛揚,也不遠不近的跟著。
“異族人果真奔放。”
顧緣君撩開金絲串珠的簾子往外看,他眼眸很冷淡,笑得時候也總給人虛弱的感覺。
的確,不奔放唱不出要與人今夜同床的話來,這話震得在場各位都一愣一愣的。
林刁坐在里面聽外面爭奇斗艷,喟嘆:“都是奇葩啊……”
異族人顯然不似松鳴府的女兒般還顧著臉面,他直接撐傘,像是一片乘風的藍紫色羽毛,閃著銀光,飛落在了轎輦的漆金木轅上。
雨勢漸大,敲落在油紙傘上發出蹦跶的連綿輕響。
“喝!好家伙!真不客氣啊?”
不少人淋著雨不肯離去,人越聚越多,看到異族人的舉止立刻發出了驚呼。
一束冰寒刺骨的雪白冷光穿破轎輦直擊異族男子眉心。
“等——”
十二月手持紅傘倒吸一口氣,他可不是來打架的。
話還未說完,十二月只看清了一雙野獸般狂熱的眼眸,那眸中燃燒著星火,像是許久的忍耐在頃刻間爆發。
他揮灑朱紅竹骨傘,旋轉身體避開那神槍一刺。
顧緣君連忙掀開厚密的垂簾,穿透雨幕看過去,那人的槍鋒切割雨滴,將連綿雨幕劃破,一桿尋常□□被他使得仿佛天生手臂,揮灑自如間橫掃十數米,頎長矯健的身體快得眼花繚亂。
原本還尾隨著的百余人立刻發出驚呼,慌忙退散開一片曠地,他們這些江湖人早見慣了打打殺殺,像是一群被驅趕的蠅蟲,留下大雨傾盆中的兩人。
金色流蘇隨著身體的撲殺飛躍而舞動出一片細碎流光,甩出一串串水滴,銀白的槍桿在有力的雙掌中旋轉,銀白的槍|尖劃出一條條雪色白練。
顧緣君知道這人一直在練槍,可從不知他全力以赴時竟是這般模樣。
十二月撐傘無法抵達,不得不收斂紅傘,以傘為器,赤腳踩在蓄積了雨水的青石上連連旋轉后退,衣擺展開也甩出一連串的雨水。
“不打了!真的——”
十二月只覺得交手的不是人類而是狂獸,他的方才只是用傘尖稍稍抵擋,一股巨力便猛擊手臂,震得他臉色大變。
這人又是使用的百兵之王,一桿□□險些將他胸口洞穿。
周圍人欣賞著這堪稱神妙美麗的一幕,殺神降臨也不過如此了吧。
顧緣君半趴伏在窗柩處,視線落在那在大雨中奔跳的男子身上,見林刁渾身殺機洶涌,只覺窺探到了這人的一分半點。
十二月苦不堪言,雙手雙肩劇痛無比,他渾身濕透,再無一點方才大唱情歌時的怡然快樂。
“林滿青!我母親曾受恩于林滿青,今日我特意前來報恩!”
十二月胸口的銀項圈險些脫身,他立刻大聲對正愜意趴在轎輦中的人說話。
“我有信物,求你讓他饒了我吧!”
十二月見這人渾身戰意繚繞,雙眼中燃燒著火光,此時恨不得自己沒有出現在這里。
“嘖。”
林刁收回持槍直指人咽喉的手,只差一寸便能捅穿那脆弱脖頸,頗有些遺憾。
十二月委屈的抱著自己被打得散了架的竹骨傘,濕漉漉的上了轎輦,他看了眼正一抹碎發露出俊美眉眼的青年,縮了縮肩膀。
顧緣君看他渾身濕透,烏黑發絲被手指梳到腦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頸,手心一片滾燙,還有他正劇烈跳動的脈搏。
“我讓人送衣服過來。”
“好哦。”他點頭,將顧緣君的手撥下,“濕了,別碰。”
顧緣君垂著眼眸。
林刁見他似是笑了一下,隔著面具看不真切。
十二月見兩人行止親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想著自己的情歌約莫白唱了,視線再次落在絢麗英奇的青年臉上,瞇了瞇眼,或許并不白唱也說不定呢。
報恩的確要報,可這男人嘛,也是要搶的。
顧緣君一雙清棱郁然的眼眸看了這異族人片刻,他向來是這樣,看著人的時候總是漠然又詭譎,令人不安。
“這個,信物。”
十二月放下自己的小破傘,從懷里掏出一枚十分陳舊的紅色長盤結,結上只有一顆祖母綠的小玉珠。
這咋一看是個很尋常的東西。
顧緣君一見它卻明白,這是出自自己母親之手的東西。
他將這綴著一簇紅流蘇的長盤結取過來,小心放在手掌中。
林刁垂眼看他眸中那絲懷念便知道是真的了,一邊解開蹀躞腰帶,一邊道:“你準備怎么報恩?”
“我知道你中了火毒,我能解,你信我。”十二月定定看著白玉面具下那雙幽深眼眸,與他對視良久。
林刁將淺青月色的方擺無袖長袍褪下,外面雨勢襲人,連綿雨聲透出另一種寂靜蕭索。
“連醫術超絕的釋清佛子都要耗費諸多精力且還需徐徐圖之,你又是怎樣的辦法?”
十二月道:“我有陰蟬蠱,足以吸納火毒。”
林刁看了他半晌,又將視線放在神色清淺的顧緣君身上。
道:“回去吧。”
顧緣君抬眼,驚訝他這樣快就要回了,眼看弄影殿便要到了。
林刁只看向坐在那兒淌出一片水跡的十二月:“生死攸關,不比了。”
逍遙公子原本站在頂樓之上撐著下顎看這漫天雨幕中的平昌城,立刻就發現了方春大街上那過于龐大的隊列。
今日平昌城冬日暴雨一直不斷,按理來說不應當會有如此陣勢,一條近千米的長街竟然被堵得水泄不通,隨著轎輦的前進,那條人海也緊隨其后。
他本就是習武之人,目力極強,一看便看透跟隨在轎輦尾后的都是看熱鬧的人。
“稀奇。”他摸了摸耳側的落雪泥,“來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人物?”
不過看那轎輦也是往他弄影殿來的,應當是參與百花盛事的哪一方勢力,想來不稍片刻便能見到這引起轟動的主人是何人。
逍遙公子有些期待,他耳側的落雪泥已經盛開,一張臉憂郁又瀲滟,垂著眼眸看不從遠處徐徐而來的奢華轎輦。
只是那轎輦已然到了弄影殿外大門處,竟然就頂著風雨又回過頭,自方春大街原路返回。
逍遙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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