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胭脂唇(一)
隆冬雪后,天還陰著,青石板路上鋪了層厚厚的積雪。
一頂馬車轆轆朝山上走,跟在旁邊的小丫鬟走得小心翼翼的,雪面上落了串長長的腳印。
皎皎的手中不知被誰塞了只手爐,雕著梅花紋的小手爐燒得暖融融的,少女嫩生生的指尖也暖和起來。
馬車忽然一顛,皎皎的額角在車壁上輕輕一磕,不輕不重的力道讓她的意識清醒過來。
她揉了揉被顛得有點暈的額角,張開眼,對上雙烏溜溜的眼睛。
梳著雙鬟髻的小姑娘頰邊凍得紅紅的,小聲說:“姑娘,云中寺到了。”
說完,抿了抿唇,看上去誠惶誠恐的。
外面冰天雪地,走下馬車時,皎皎披風上的一圈白兔毛被吹得一顫一顫。
她抬手攏了攏披風,手腕上的鐲子叮當作響。
皎皎垂頭,少女細瘦的手腕上,套了三四只鐲子。
看上去頗有些夸張。
皎皎握著一只鐲子往下褪,鐲子很細,她褪得頗費力氣,腕骨上印了圈淺淺的紅。
皎皎的頰邊生出團小小的紅暈,手中握著幾只鐲子,少女的手掌不大,看上去快要握不下了。
方才那名小姑娘走上前來,接過鐲子。
皎皎朝她笑了笑:“謝謝。”
阿雪的面上露出點驚訝神色,遲疑片刻,見皎皎握著最后一只鐲子繼續褪,忙過去幫忙。
皎皎終于把兩只手腕上的鐲子褪完了,又抬起手,把頭頂沉甸甸的金步搖也拔了下來。
她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
皎皎穿書了,成了姜家二姑娘,姜皎。
原主的母親早亡,長姐也在幼年時便因病過世,只剩下這一個女兒,姜父十分溺愛,性子也驕縱了些。
然而,姜皎并不是這本書的主角,而是沒能活過十章的炮灰。
現在,她穿進書中,不僅得努力活下來,還要攻略書中的黑蓮花男配,裴憂。
聽起來十分困難。
不過,眼下皎皎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姜二姑娘戴著這么多東西,竟然不覺得沉。
從這里到云中寺,還得走九十九級石階。前來禮佛的人,即便是達官顯貴、皇室宗親,也得步行上去。
一場大雪后,這里行人寥寥,皎皎提著裙擺往上走。
阿雪忍不住抬頭看走在前面的二姑娘,少女今日穿了件素白的披風,上面拿金線勾了朵芙蓉花,朝枯枝上一只灰背的喜鵲招了招手。
喜鵲唧啾地叫了兩聲,皎皎忍不住笑了笑,眉眼彎成月牙。
覺察到阿雪的目光,皎皎回頭看她。
阿雪忙垂下頭。
皎皎捧著手爐,想了想,問:“今日是大寒日嗎?”
少女的語調清脆,繡鞋踩在落滿雪的青石階上,沾了點兒軟綿綿的雪。
“是的,姑娘,夫人臨來時還囑咐,讓從寺中帶些八寶飯回去。”
阿雪口中的夫人,是姜父五年前娶的續弦,姜皎的繼母,杜九娘。
皎皎偏頭去看不遠處的云中寺,清凌凌的眼眸垂下來,看上去有些憂心忡忡。
阿雪以為她是走得累了,忐忑開口:“姑娘,要不先歇一歇?”
這九十九級石階是一定要步行的,但是二姑娘一貫陰晴不定,阿雪的心中也打鼓。
皎皎正出神,一抬頭,瞧見小姑娘的臉都白了。
她不由失笑。
“沒事,”她擺擺手,“接著走吧。”
讓皎皎憂心忡忡的并不是這九十九級結了冰的石階,而是等會兒要發生的事情。
半月前,上京出了宗怪事,十數名女子相繼失蹤,沒過幾日,又自行回了家。
這些姑娘身上一點傷都沒有,各個好端端的,只是聽不得風鈴聲。
一聽,就變得神志恍惚,反反復復地念兩句詩。
上京有在檐下掛風鈴的習俗,家家戶戶都有,這些姑娘的家中不得不請左鄰右舍把檐下的風鈴摘下去。
于是,這件事很快地傳開,一時人心惶惶,都說是妖邪作祟。
還聽說,這妖邪專挑唇上染了大紅胭脂的姑娘。
皎皎按了按唇角,垂眸看去,果然瞧見指尖上沾了道瀲滟的紅。
原身當真是不信邪。
一旁的阿雪看上去怕得不行,但是又不敢勸。
皎皎暗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繼續兢兢業業地走劇情。
云中寺,是姜皎和裴憂一段孽緣的開始。
在原書中,兩人總共也沒打過幾個照面,下一次似乎就是姜家失勢那日了。
少年倚在姜府外的老榕樹上,穿著件如血的紅袍,給姜府眾人送了個葬。
淦!
走了一半,陰沉沉的天幕又開始飄雪。阿雪發現忘記帶傘,只好折返回去取。
皎皎獨自往前走,沒走幾步,驀然頓住腳步。
不遠處一方青石上,盤膝坐了個少年。
少年一身月白狐裘,面前擺著本攤開的經書,手中捏著一支狼毫筆,看上去是在抄經書。
皎皎一眼便看到了他腕骨上的一串銀鈴。
少年的手腕蒼白清雋,那串銀鈴被一截瀲滟紅綢串著,看上去分外惹眼。
隨著他的動作,銀鈴一晃一晃,無聲地磕在桌沿。
狼毫筆蘸飽了墨,墨汁里添了朱砂,筆尖被墨一浸,也變成鮮亮的紅。
少年歪著頭,看著面前攤開的經書,指尖的狼毫筆百無聊賴地轉,一滴朱紅的墨汁順著他的指骨落下來,一路蜿蜒,最終滴落在紙面上。
像血。
少年抬起頭,漆黑的瞳仁望向她,發尾殷紅的發帶被風吹得晃動。
他的眉眼蒼白漂亮,看上去柔和無害,有點兒像蓮花座上的小菩薩。
少年的目光沒停留多久,重新低眸去看經卷,黑瞳深處蒼冷又漠然。
有雪粒落在筆端,他抬手拂去,忽然一扯唇角。
【系統提示,攻略對象已上線。】
如果用一個詞形容和裴憂的初見,大概是陰風拂面。
裴憂像是朵帶毒的花,看著鮮亮無害,實則黑得不行。
皎皎好奇地看了一會兒,少年漂亮的眉目間,隱隱透著邪氣。
她握了握手爐,正踟躕之際,阿雪回來了。
小姑娘撐開油紙傘舉在皎皎頭頂:“姑娘,外面太冷,咱們還是先進寺中吧。”
皎皎隨著阿雪往前走,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
裴憂垂頭翻經書,似乎對周遭的動靜無知無覺。
少年坐的位置極為刁鉆,沒走幾步,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皎皎收回視線。
裴憂的筆尖一頓,一只螞蟻從紙面爬過。
他的指腹用力,螞蟻落進雪中,變成個不起眼的黑點。
墨色的靴尖將雪一踢,蓋住了螞蟻的尸體。
少年面無表情地繼續抄經。
云中寺的主持已經等在大殿,見皎皎走進來,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原身對禮佛一點興趣也無,但杜夫人信佛,姜家在云中寺捐了不少香油錢。
原本今日杜夫人是要親自來的,不料日前傷了腿腳,姜皎便替她來了。
原身雖性子驕縱,卻和這位繼母相處得很好。
皎皎跪坐在蒲團上,聽著遠處邈遠的誦經聲。
供桌上擺了幾枚朱果,在冬日里十分難得,皎皎看著朱紅的果子,想起少年腕上那串晃來晃去的銀鈴來。
然后,她面前的果子也變得搖搖晃晃。
終于來了。
皎皎捏了捏袖中的一包蜜餞,覺得自己十分英明。
妖邪果然不管是不是午膳時分。
再張開眼時,她在一間黑漆漆的小屋中。
屋中沒有窗,也沒點燭火,她動了動,發現手腳也被綁上了。
黑暗中忽然傳來鈴鐺聲,一陣比一陣急,很像屋檐下的風鈴聲,但風鈴聲清脆,這聲音卻要尖銳許多。
然后,屋中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
有一道女聲,幽幽地念著兩句詞。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詞唱得凄切,幽幽怨怨,椎心泣血。
上京被捉走的那些姑娘,回去后念的便是這兩句詞。
鈴鐺聲和人聲混在一起,反反復復。
不過,沒多久,那鈴聲就變得有點敷衍了。
那個人只是繞著她轉,并沒有什么別的舉動。
所以,裝神弄鬼也會累嗎?
皎皎動了動有點發麻的手腕,在原書中,最后裴憂把姜皎救了出來。
其實她一直有些想不明白,少年不是挺恨姜府的嗎,姜府倒臺那日,他送葬送得挺歡快的。
五年前,南楚戰敗,裴憂被送來大昭。
如今大昭勢弱,許多朝臣提議送裴憂回去,畢竟南楚王膝下有十八個兒女,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權當示好。
只有姜相極力反對,說此舉無異放虎歸山。
后來,裴憂還是回去了。
在姜府被誣蔑為妖邪,全府上下一朝覆滅后。
由于姜家只是炮灰的角色,書中主要著墨在裴憂身上,并沒有講述姜府變故的緣由。
黑暗中,少女嘆了口氣。
姜父的眼光當真毒辣,一眼就看穿了小瘋子的本性。
只怕姜家的事,和裴憂脫不了干系。
鈴鐺聲不知何時停下了,屋中的炭火倒是燒得挺足,叫人昏昏欲睡。
皎皎一點兒也不敢睡,只好百無聊賴地點著袖中的蜜餞。
點完一遍,她抬起頭,正對上一雙漆黑的瞳。
對面的墻壁有道裂縫,裴憂盤膝坐在外面,歪頭撥弄著腕骨上的銀鈴。
他敏銳極了,顯然覺察到了皎皎的目光。
黑暗中,少年不再偽裝什么,黑瞳中染上惡意。
皎皎眨眨眼,裴憂看上去,一點兒都不像是來救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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