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胭脂唇(五)
裴憂的院子就在北安寺旁,院落的外面看上去尚好,里面的磚瓦卻十分殘敗,墻頭的枯草被風(fēng)吹得亂晃。
皎皎站在門外,一眼就看到坐在檐下的裴憂。
少年倚在朱漆剝落的廊柱上,竹月色的長袍散在地上,半張臉籠在陰影中,發(fā)尾朱紅的發(fā)帶輕輕地晃。
他的口中含著一只小玉哨,有一下沒一下地吹。
有雀鳥聽著哨聲落下來,少年攤開骨節(jié)分明的手,將一把稻谷拋在地上。
這樣的裴憂,帶著些輕微的破碎感,像極了溫和無害的漂亮少年。
少年的五感格外敏銳,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拍去手上細(xì)碎的谷殼,笑吟吟地抬起頭。
“姜姑娘!
空地上的雀鳥還在爭食,裴憂拾起一粒小石子,打在一只雀鳥的尾羽上。
雀鳥受了驚嚇,撲棱棱地四散而飛。
皎皎抱著好大的一只包裹走進(jìn)來,她穿了十分厚重的冬衣,頰邊有團(tuán)很小的紅暈。
“我今早才知道,原來裴公子也住在附近。”少女的聲音清脆,帶著點兒軟綿綿的喜悅。
她把包裹放在院中的石桌上:“這是我從家中帶來的,不知道裴公子喜不喜歡。”
包裹之中,是擺得整整齊齊的芝麻糖和糯米糕。
“是嗎,”少年含著笑意,語調(diào)柔軟地開口,“多謝姜姑娘!
少女身上清甜的蘇合香與蜜糖香混在一起,縈繞在鼻端。
像是一張鋪天蓋地的網(wǎng),偏偏表面是最為柔軟的甜意。
裴憂維持著笑意,往后退了一小步。
“姜姑娘找到鬼了嗎?”
“還沒有!闭f到這里,皎皎忽然生出一個想法,既然裴憂也在查這件事,或許可以請他幫一幫忙。
畢竟,如今那鬼興許就在姜府之中,所以姜府的人并不完全可信。
打定主意,她往四周瞧了瞧,壓低聲音:“前幾日我起了高熱,做了個怪夢,夢中說,二月初一那天,那鬼還會出現(xiàn)在暮北巷中!
噩夢之事雖然是她胡編亂造的,但暮北巷的事卻是書中詳細(xì)講述過的。
“二月初一那日,裴公子有興趣去一趟暮北巷嗎?”
“怪夢?”少年饒有興致地望過來,指尖在空中虛虛點了點。
“夢中的一切都很真實!币娕釕n一副明顯不怎么相信的模樣,皎皎并起三根手指豎在耳邊,“我不騙你的,裴公子!
裴憂漆黑的瞳仁微垂,看上去像是在思考。
不知何時,那串長長的木偶從他的腕上垂落下來,裴憂伸手撫了撫最下面的那朵梅花,胭紅的花汁已經(jīng)干涸,滲入木料中,帶著些死氣沉沉的昳麗。
“它們永遠(yuǎn)都不會騙人,”裴憂彎了眼睫,“姜姑娘也是嗎?”
皎皎眨眨眼,聊著聊著,裴憂把這串木偶拎出來做什么呀。
她的目光落在系在紅繩上的梅花上,心中警鈴大作。
問完這個問題,裴憂忽然就沉默下來,指尖將紅繩上的木偶撥來撥去。
皎皎伸出小指,遞到裴憂面前:“不騙你,拉鉤!
少年垂下眸,看著那段脆弱又漂亮的小指。
兩人離得近,柔軟的甜意愈發(fā)清晰,幾乎將他包裹起來。
少女的杏眼清澈,染上星星點點的日光,亮晶晶的。
的確是不會騙人的模樣。
“裴公子?”
她的聲調(diào)輕軟,哪怕是催促,卻一點兒都不惹人厭煩。
【系統(tǒng)提示,攻略對象好感度+10,當(dāng)前好感度10】
皎皎咦了一聲,有點吃驚地望向裴憂。
【系統(tǒng)提示,檢測到攻略對象情緒波動!
皎皎:?
裴憂站在原地,腕上的銀鈴興奮而無聲地晃。
他的眼睫也因興奮而顫抖。
皎皎的心頭一緊,十分謹(jǐn)慎地往后退了退,裴憂該不會又生出什么奇怪的想法了吧。
少年忽然抬起頭,帶著涼意的指腹在她的眉心一點,寸寸下移。
皎皎的指尖發(fā)涼,忽然想起噩夢中那個柔軟的春日。
然后,她聽到了第三條系統(tǒng)提示,這一次,伴隨著轟鳴的警告聲。
【系統(tǒng)提示,發(fā)現(xiàn)危險,危險!】
皎皎:
裴憂忽然朝前走了一步,漆黑的瞳仁動了動。
她不會騙人。
至少現(xiàn)在不會。
如果永遠(yuǎn)是現(xiàn)在的樣子就好了。
少年的眼底興奮又迷茫,指尖在袖擺點來點去,腕上的紅綢也隨著他的動作晃來晃去。
一串木偶彼此碰撞,發(fā)出快活的聲響。
某個瞬間,木頭磕碰的聲響忽然一停,呼嘯的風(fēng)聲也停住了,庭院中陡然靜下來。
少年的興奮陡然止住。
紅繩沒系牢,缺了眼睛的人偶掉了下來。
裴憂神色冷峻地看著掉落在地的人偶,人偶上沾了雪泥,滿是臟兮兮的狼狽。
不對。
這樣十分不對。
她的眼睛漂亮而清澈。
人偶卻臟了。
裴憂垂下眼眸,周身的殺意漸漸散去。
他看著少女有些僵硬的小指,伸出了手。
被裴憂冰涼的手指牽住,皎皎才發(fā)覺,剛才太過緊張,她的手一直停在半空。
眉目雋秀的少年望著她,神色乖順又無辜:“嗯,說好了!
冬陽落在庭院角落的皚皚白雪上,檐角的風(fēng)鈴聲叮叮咚咚,三兩只鳥雀落在院角,歡快地啄食著剩下的稻谷。
一切看上去安寧而美好。
皎皎看著安寧美好的一切,心中也十分安寧美好。
少女磨了磨牙。
淦!
裴憂松開手指:“那么,四天后,我與姜姑娘一起去暮北巷捉鬼。”
入夜后,北安寺中十分清冷。這里在上京城的偏僻一角,周圍也沒什么人家。
阿雪拿著一堆符紙走了進(jìn)來,仔仔細(xì)細(xì)地往窗下貼,口中還叨念著什么。
“姑娘放心,取符紙時,妙音殿的小師父說了,只要有這些符紙在,什么魑魅魍魎都不敢來。”
皎皎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世間哪兒有什么鬼怪啊。
她把踮著腳夠窗欞的小姑娘拉回來:“我覺得這樣就可以了,你看,門窗都貼了,鬼怪總不能從房梁跳進(jìn)來吧!
阿雪看著高高的梁木,神色嚴(yán)肅地思考。
皎皎捏了捏她的臉蛋:“對了,先前來看診的郎中,是姜府慣常請的嗎?”
阿雪想了想,搖頭:“姜府以往都是請回春堂的趙郎中,不過,趙郎中早前回鄉(xiāng)探親,還沒回來,所以就請了其他的郎中!
皎皎不動聲色地皺眉。
阿雪雙手合十,學(xué)著小沙彌的模樣:“神佛庇佑,今晚鬼怪可千萬不要來了,讓我家姑娘做個好夢。”
外面的寒風(fēng)拍著窗欞,一聲又一聲,聽得人骨縫生寒。
皎皎的下巴枕在手背上,看著天邊發(fā)紅的月。
上京城中近來發(fā)生的事都被推到鬼怪身上,近來寺廟的香火倒是鼎盛了許多。
然而,有時候,人可比鬼怪可怕多了。
皎皎這兩日還不能回姜府,只好將病情拖了拖。
這樣一來,她大多數(shù)時間都得待在屋中,做一個合格的病人。
每天悶在屋中,清粥白飯,皎皎覺得一切外面的事情都變得有趣起來。
第二日午后,她聽到窗外哀哀的鳥鳴,推開窗,瞧見一只翅膀折斷的山雀被卡在屋檐上,已經(jīng)被凍得沒什么生氣了。
她蹬在圓凳上,伸出手臂,捧住快要凍僵的山雀。
然后,她聽到很遠(yuǎn)的地方,有名小沙彌說:“云及公子來了!
皎皎的動作一頓。
書中的原男主終于出現(xiàn)了。
據(jù)書中所言,云及是懷安云家溫柔厭世的小公子,后來隨裴憂一同回了南楚。
云及語調(diào)溫和地開口:“懷明大師在嗎?”
“師父在禪房等公子,叫小僧前來迎接。公子這次來上京,是要住一段時日嗎?”
“我受人所托,來做一件事,大概要盤桓上月余時日了!
小沙彌說:“公子這邊請!
遠(yuǎn)處很快就沒有聲音了,聽上去兩人走遠(yuǎn)了。
皎皎其實十分期待書中男女主的出現(xiàn),因為在主角視角下,裴憂是個身世坎坷乖順無辜的漂亮少年,而且熱愛佛法,連螞蟻都不忍心碾死。
至少在黑化前是這樣的。
想了想嫻熟地扭斷兩人脖子的少年,皎皎抖了抖,想,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兒。
她準(zhǔn)備關(guān)上窗,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裴憂坐在光禿禿的梨樹下抄經(jīng),他的袍袖散下來,蒼白漂亮的指尖捏著狼毫筆,看上去十分虔誠。
覺察到皎皎的視線,他漆黑的瞳仁抬起來:“姜姑娘在看什么?”
“裴公子的手很漂亮。”皎皎托著受傷的山雀,真誠地夸贊。
裴憂垂下眼睫,笑吟吟的:“是嗎?”
頓了頓,他繼續(xù)說:“昨日,我聽說了一樁趣事。姜府早前請過幾名郎中和方士,這些人,倒是有趣得很!
皎皎咦了一聲,將窗子往外推了推。
這場病來得蹊蹺,好得也蹊蹺,她是一點兒也不信妖邪之說的。
起過疑心后,皎皎暗中請人查過,可是這件事原本就不好查,那些郎中和方士得了好處,自然不會說實話。
她的眼睛一亮:“裴公子是怎么查到的?”
“那些人收了銀子,當(dāng)然不愿多說,”裴憂手中的朱筆一頓,“但是顯然,他們十分聰明,更愛惜自己的性命一點!
他的手捏在他們的脖子上時,那些人兩股戰(zhàn)戰(zhàn),什么都說了,甚至還相互補(bǔ)充了一下。
軟弱又無趣。
說完這話,裴憂又垂頭地抄了兩筆經(jīng)。
皎皎:“”虔誠他個鬼!
她想了想:“那裴公子查到送銀子的人是誰了嗎?”
“這就十分有趣了,送銀子的是個乞兒,所以,從頭到尾,那些人只是拿著銀子辦事,并不知道是受誰所托!
看起來,這條線索斷在此處。
皎皎按了按額角,總覺得謀劃云中寺之事和在姜府裝神弄鬼的是同一個人。
不過,她著實想不明白,這人究竟要做什么。
又或者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在圖謀栽贓姜家,而這已經(jīng)是其中一環(huán)?
現(xiàn)在的線索好像更亂了。
裴憂的指尖在桌案上敲了敲:“姜姑娘最近,還做過什么怪夢嗎?”
皎皎想,她還真接連做了兩日的噩夢。
只是這夢境的內(nèi)容,著實不好說出來。
少女的眼睫顫了顫,像是在斟酌措辭。
“我們之間,似乎有個承諾。”裴憂的瞳仁清澈,帶著點兒洞明一切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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