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金線纏鈴(三)
裴憂歪著頭,面上依舊保持著柔和無辜的笑,周身興奮的殺意卻快要掩蓋不住了。
皎皎捉住了他的衣袖。
雪白的衣袖輕輕晃了兩下,少年的一雙黑瞳望了過來。
皎皎咬唇,心道遭了,估計過不了半個時辰,裴憂就能提刀站在杜九娘榻前。
可是現在杜九娘還不能死,如果她死了,剩下的人一定會有所察覺,到時候姜府中說不定會發生什么。
“要不咱們后天再去?”她想了想,同裴憂商量。
裴憂腕骨上的紅繩都興奮地顫起來,他攤開手,露出掌心的匕首:“它好像,不想等下去了。”
熟悉的殺意鋪天蓋地,少年彎著唇,神色溫柔地看著那把匕首。
不能等下去了。
它等不下去。
她等不下去。
他也等不下去了。
那點兒莫名的煩躁在胸腔中轉來轉去,裴憂將匕首柄抵在胸腔的位置,長睫止不住地顫了顫。
現在,他說不出胸腔中的究竟是興奮還是憤怒還是煩躁還是其他的什么情緒。
總之這些情緒十分不好。
得去找罪魁禍首。
對,現在就要去。
裴憂抬起頭,瞳仁的顏色比方才深了點,腕骨上的銀鈴又開始焦躁地晃個不停,被他一把抓住。
少年發頂的朱紅發帶像是飲足了鮮血,上面浮著流動的月華,看上去妖冶又詭異。
他站在暗夜和月華的交界,像是笑如春風的惡鬼。
裴憂剛要走,右手忽然被捉住。
少女握住他的手,又像那日一樣,揉面團似的搓來搓去。
“裴公子,你的手好冷,你冷不?”
裴憂的笑意凝結了片刻,長睫緩緩地顫了一下。
他的掌心先是出奇地暖,然后又癢又麻的觸感沿著指骨躥上來。
裴憂發現,姜皎十分詭計多端。
可是,她的那些詭計,又總是十分好用。
這很不合理,又很合理。
“現在外面這么冷,怪不宜出行的!鄙倥畯澲佳,一派天真模樣,絮絮叨叨地說著她的歪理邪說。
“要不還是等后日吧,反正蠱母就在杜九娘身上,怎么也跑不了!
裴憂抿住唇,鴉黑的睫又顫了兩下,上面的月光輕輕浮動著,像是要掉落下去。
方才幾乎難以抑制的那些情緒都消失了,或者說,不是消失,而是被另一種更加難以抑制的情緒掩蓋住。
他現在幾乎可以確定,詭計多端的少女,一定藏著一種有趣的毒。
有趣又脆弱。
裴憂蹲下身,曲指在她的眼瞼上刮過,忽然覺得十分有趣。
他決定暫時不戳穿她了。
“好吧!迸釕n的神色變得乖順起來,少年仰起頭,窗外的月光順著他的鼻骨流下來。
“那么,就等到后日,再完成這件有趣的事。”
皎皎輕輕舒了口氣,完全不知道裴憂的胸腔中百轉千回,淌過了這么多奇怪的想法。
裴憂垂下視線,盯著少女清澈的瞳子,過了好一會兒,古怪地笑了一聲。
與裴憂約定好后日在長水巷見面,皎皎趁著夜色回了姜府。
這些時日,姜相回來得一日比一日晚,時近子夜,杜九娘還提著琉璃燈,等在姜府門前。
皎皎沿著小路往側門走,路過轉角時,忍不住停下腳步,看向正門的方向。
李嬤嬤站在杜九娘身后,想要接過琉璃燈,被杜九娘擺手拒絕。
李嬤嬤小聲勸:“夜色這樣深了,老爺昨日就說過,今日說不得什么時候回來,叫夫人別等了,仔細吹了風!
杜九娘垂著頭,神色不明地看著手中的燈盞:“無妨,也等不了幾日了。”
大概是她的語氣太過篤定,隱隱帶著些不詳的意味,李嬤嬤心下一驚:“等不了幾日?”
杜九娘很輕地笑了一下:“昭明不是說再過些時日這案子就該有線索了嗎,他還說,等到春日,同我一起去城郊別院住幾日!
李嬤嬤放松下來,剛才突然生出的冷意總算散了些,她的眼皮發沉,抬手掐了把掌心,打起些精神來:“那夫人就更得多愛惜著身子,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這一次,杜九娘沒有接下去。
半晌,她抬起頭,看著漆黑的夜幕,答非所問地開口:“我今日的妝容好嗎?”
皎皎沒有再繼續聽下去。
杜九娘故意留下的線索和方才的那段話,足以說明她參與進了這件事中。
她對姜府,對姜相,似乎心中有愧,但是盡管懷著愧疚,卻不準備收手。
杜九娘應該是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皎皎觸了觸懷中那本地藏經,輕輕嘆了口氣。
夜幕四合,皎皎總覺得背后有一雙眼睛牢牢盯住著她看。
她加快了腳步,躺進柔軟的被褥中時,方才那些不安依舊沒有消失。
快要睡著時,提示音忽然響了起來。
【系統提示,昔年真相獎勵二已發放。】
皎皎覺得眼前漸漸生出亮意,這一次,是一個春日。
谷雨前后,天地間暖融融的,雀鳥囀啼,滿是生機勃勃的春意。
她抬起頭,看到一雙晃動的黑靴。
小裴憂坐在老榕樹的枝杈間,膝頭擱了本經書,右手垂下來,腕骨上的銀鈴一晃一晃。
他比同齡的孩童要瘦一些,咬著只青梅,腮邊一鼓一鼓的。
遠處傳來腳步聲,腳步聲很疾,和這個慵懶又輕快的春日截然不同。
隨著腳步聲漸近,皎皎的胸腔中生出些難受的壓抑感來。
皎皎抬起頭,看到小裴憂的指尖一動,見怪不怪地闔上經書,從枝杈間跳了下來。
來的人是沈綠衣,她穿了件緋色的長裙,眉眼依舊帶著些古怪的僵硬,又與之前有了些微不同。
小裴憂抬起烏溜溜的瞳:“母親!
沈綠衣原本徑直地往前走,聽到裴憂的聲音,才頓住腳步,有些遲緩地轉過頭。
她的眼底忽然生出些嚇人的亮意,捏住小裴憂的肩頭:“母親就要死了,你知道死去是什么意思嗎?”
皎皎聽得后脊生出涼意,上一次的夢境中,沈綠衣的精神就十分不對,現在看來,情況更加嚴重了。
小裴憂點點頭,他的眉心點了顆朱砂,朱紅的發帶一晃一晃,像是蓮花座上的小菩薩。
“不能動,不能說話,不會再變來變去!彼犷^想了想,脆生生地開口。
皎皎:!
她發現,裴憂好像對死亡沒有什么概念。
就像上次那只山雀被凍死在雪中,他沒有表現出多么不舍和難過,而是把它妥帖地收了起來。
沈綠衣蹲下身,抓住裴憂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神色變得有些奇怪:“對也不對,死去是最脆弱的,生前想要的事,什么都不能做到了!
很快,她又笑起來:“不過也不是!
說話間,她伸出枯瘦的手,死死攥住小裴憂的手腕。
小裴憂不避不閃,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保持著面上的笑意,垂頭看著沈綠衣。
雪白的衣袖掀起來,露出腕骨上的一串鈴鐺。
皎皎下意識看過去,這才發現這時的紅繩上,還沒有纏上那條金絲。
沈綠衣的語調忽然變得十分輕柔:“先把這串鈴鐺給娘親,娘親讓它變得更漂亮一些好不好?”
裴憂將鈴鐺解了下來。
沈綠衣拿著那串鈴鐺,在空中晃了晃,神色一會兒興奮,一會兒扭曲。
小裴憂站起身來:“我要去看它們了!
說完,他朝院中走,袍角沾滿春光,輕快地搖晃。
皎皎跟了上去,看到小裴憂停在了石桌前。
現在,他有三個木偶了。
除了那只山雀,還多了一朵花,和一個沒有眼睛的娃娃。
小裴憂歪著頭,將它們逐個提起來,仔仔細細地拿帕子擦了擦。
他彎著眼睫,十分耐心,仿佛眼前的不是人偶,而是他的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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