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心頭之恨
沈寒溪脫下御賜的蟒袍,主動卸職,此舉震驚朝野。
散朝之后,他走下玉階,聽到身后太子的聲音:“沈大人。”
他回過頭去,抬眸望向與自己相隔幾級臺階的年輕儲君。
有風從遠處的蓮池吹來,卷起二人的袖擺和袍角。
太子沉聲問他:“為何不同本宮商量?”
他瞇眼,裝傻道:“殿下說的是何事?”
“本宮說過,會與你同進同退,即使今日被廢,也是本宮的宿命。”
沈寒溪笑了:“本官今日保下殿下,殿下乖乖領情就是。如今四面楚歌,還請殿下擦亮眼睛好好看著,你的敵人究竟是誰!
太子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漸漸鎖起眉頭。直到一個微低的嗓音打斷了他心中翻騰的情緒:“這世上有一種人,像是沙漠里的孤狼,沒有人能真正駕馭他。顧藺生不能,圣上不能……”
眉目清俊的尚書大人停在他身后,眸中映出朗朗晴空,瞳底有一抹深遠的情緒:“殿下,也不能。”
良久,才聽到太子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即便是無人能馴服的孤狼,也當有他的軟肋。”他站在玉階的盡頭,望著那恢弘的樓閣宮闕,“可是,那些人算計錯了。他們看到他汲汲鉆營,為了權勢地位,甚至不惜用卑劣乃至骯臟的手段,一步步走到今日,便以為,他總有一日要因膨脹的權欲露出破綻。他們百般試探,殊不知這試探,全都用錯了地方。”
“蕭大人!碧愚D過來看著他,問道,“他的軟肋,會是何物呢?”
百官退下之后,武英殿上,只余謝七和太后二人。謝七隔著簾帳,聲音無甚情緒:“真沒有想到,沈寒溪竟然保下了太子!钡兔夹Φ,“如今躺在棺中的那一位,只怕是也沒有料到吧!
太后的聲音裹挾著凜凜的殺伐之氣,落入謝七的耳中:“為了大靖的江山安穩,不能讓他再奪這從龍之功。他的權勢已達到頂端,有朝一日想要登天,也未可知。太子根基薄弱,欲穩固地位,必要倚仗權臣,這是哀家最不愿看到的,也是皇兒臨終前最后一樁心病。他大費周章地設下此局,便是不想再給沈寒溪留活路。玄英,不要讓他活到太子登基的那一日!
在滿室的龍涎香中,他沉默數息,對著那個映在簾帳上的剪影道:“是!
他的眼角好似閃爍著一點點寒光,卻倏然收斂了,無跡可尋……
沈寒溪剛行至宮門,面前便直直橫過一道劍光,他勾唇望著早已等在那里的禁軍統帥,聲音懶懶:“早就猜到,太后娘娘不會讓本官出這道宮門!
他依然是居高臨下的模樣:“本官雖卸了廷衛司總指揮使之職,可還兼著輔佐東宮之務,這朝中多少人的榮華富貴,都還在本官的手心里攥著。所以,娘娘切不可操之過急,兔子被逼急了尚且咬人,若是逼急了本官,這京中一場腥風血雨,可就在所難免了!彼π,語氣里全是威脅,“本官討不到好處,也不會讓太后娘娘安生。
這話若是從旁人口中說來,難免有虛張聲勢的嫌疑,可是說話的是沈寒溪,便由不得人不心生忌憚。
本要借此事挑撥他與太子的關系,逼他與太子互相推諉,他們好坐收漁利,誰知,他與太子竟然站在同一道陣線。
據之前得到的消息,太子對沈寒溪多有猜忌,沈寒溪在太子面前也極為傲慢,他們的關系表面上看來不溫不熱,暗地里卻早已劍拔弩張。
今日這樣的局面,不知是否也在謝七的意料之中。
禁軍統領想起太后的囑咐,只得收劍還鞘,冷冷道:“沈大人說笑了,娘娘怕大人在路上遭遇不測,特意讓下官送上一程。大人,請吧。”
沈寒溪卻道:“多謝太后娘娘美意,本官有人來接!
對方又冷冰冰地注視他片刻,才示意守在宮門前的禁軍為他讓出路來。
剛踏出宮門,便有人上前,在他肩頭搭上了一件錦緞長袍。
“大人!毕男∏飭玖艘宦。
他整理著衣袍,道:“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廷衛司內會有許多變動,告訴龍蟠和賀蘭玨,若他們有更好的去處,本官絕不阻攔。”
夏小秋的手一顫,眼中閃著冷光:“他們若是敢有二心,卑職便去替大人殺了他們!”
沈寒溪瞥他一眼:“跟著本官這么多年了,還是這般小孩子脾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本官接手廷衛司時,便沒奢望所有的衷心,都干凈純粹,至死不渝。比如王卓,即便他另有效忠的主子,本官非但不恨他,還十分欣賞他,畢竟,得力的下屬易找,勢均力敵的對手卻難尋。”
將王卓交給賀蘭玨后,他便再也不曾過問此事,今日才第一次提起這個名字。
夏小秋想起王卓的結局,只覺得胸中如有千鈞的巨石壓著,喘不過氣來。那日,他們趕去王家,發現他的母親和妹妹皆懸梁自盡,他自己也在當日晚上撞死在牢中。也許,從一開始,他便沒給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少年眼眸凜了凜,道:“大人賞給我一口飯吃,才有了我的今日,我的這條命是大人的。即便有朝一日,大人讓我替你殺盡天下人,我也不死不休!
他表完衷心,卻換來對方一聲輕笑:“殺盡天下人,還為時尚早!碧Я颂掳,示意他道,“有人來取本官性命了!
視線的盡頭立著一名玄衣青年,手中提著一把劍,面容模糊難辨,眼中卻有翻騰的血氣。
夏小秋一眼認出他來,眼皮不禁跳動:“……風十三?”
欲要上前,肩頭卻陡然一沉,回過頭去,發現按住自己的正是沈寒溪的手,只聽他道:“退下。”
“可……”
只聽“鏗”地一聲,腰中的龍紋佩刀已經到了他的手上。
沈寒溪注視著那佩刀鋒利的刀刃,在寒冷的刀光中,懷念的口吻:“本官殺人時,你可能才剛學會跑。今日,不需你替本官出頭!
他提刀迎上去,懶懶對那青年道:“這里都是宮衛禁軍,不想惹麻煩,便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青年沉默地跟上他,握劍的手越來越緊。
沈寒溪卻神態悠然,慢吞吞地離開皇城禁軍的視線,來到一處人跡罕至的空地,對跟著的夏小秋和幾名影衛道:“本官有樁私人恩怨要解決,旁邊放哨,不要讓閑雜人等靠近。”
夏小秋知道他的個性,依言行到旁邊,眼睛卻密切地關注著風十三的動靜。
沈寒溪的眼中有一抹不耐煩,道:“不必廢話,蘇瓏的確是死于本官之手,你若有能耐,便來取本官性命!
風十三聞言,眸中狠色驟然激蕩,旋即舉步朝他沖了過去。
眼前的人有著舉世無雙的俊美,卻也有著深不可測的惡意。
風十三的心頭升起漫天的殺意,失而復得的喜悅,短短數月,就化為得而復失的悲恨,他在心中描摹的所有未來,皆因這個惡魔化為支離破碎的幻影。
“咣——”
刀劍撞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不等那第一聲撞擊聲歸于靜寂,便一連又有數十下撞擊接踵而至,漫天的刀光和如虹的劍勢,顯示出二人深厚的功力。
沈寒溪握刀擋住對方下沉的劍鋒,勾唇譏道:“風公子的劍法原來是師承天劍山莊。十三年前,本官曾與歐陽老前輩切磋,順便問一句,他的小手指長出來了嗎?”
聽到他譏諷同門師叔,風十三眸中殺機更甚,振臂揮開他的刀鋒,在須臾的間隙朝他刺去。沈寒溪旋身躲過,反刀回擊,刀尖緊貼著風十三的鼻梁擦過。
風十三發現,沈寒溪攻擊的角度甚是刁鉆,招招都直逼他的要害,若非他輕功好,只怕早已命喪刀口。
右臂上一痛,一塊肉被那刀鋒生生割離。
他壓下眉眼。此人所用的功夫,絕非正派武功。所有招式,都是殺人的招式。
不過數十招,他的身上已經挨了數刀,但沈寒溪也絕沒在他身上討到好處。
風十三內家功力深厚,劍法也已臻化境,待熟悉了他進攻的路子,漸漸壓制住那兇狠凌厲的殺招,并且開始反擊。
沈寒溪的錦緞長袍,漸漸被斑斑血跡染紅。
可是,與風十三不同的是,他仿佛全然沒有痛覺!
此時的他更像一個冷酷的殺手,沒有感情和痛苦,比往日更加冰冷無情。
風十三漸漸殺紅了眼,沈寒溪的眸中,卻依然透著難以置信的冷靜。
即便二人功力不相上下,可是勝利永遠不會眷顧率先失去理智的人。
只露出了一瞬間的破綻,對方便抓住了這電光火石間的絕佳機會。
胸前一涼又一熱,風十三低頭看,只見胸前有一條深達半寸的傷口,鮮血正慢慢透出,染透了他的衣襟。
抬起頭,只見沈寒溪居高臨下地停在自己眼前,那雙狹長的眸子里,依然是一泓不會動的水。
風十三感受著那留在自己體內的冰冷的刀鋒,意識因疼痛時遠時近,卻緩緩勾起唇角。
他手中的劍,也赫然插在對方的胸前。
旁邊傳來夏小秋的聲音:“大人!”
卻聽沈寒溪沉聲道:“不要過來!
他的聲音保持著一貫的冷靜和清醒:“挨你的這一劍,是本官還給蘇瓏的。至于賞你的這一刀,則是為了解本官的心頭之恨!
他握住插在自己心口的劍,一寸一寸抽離體內,風十三甚至能聽到劍鋒與血肉摩擦的聲音。
他抬眸,冷漠道:“不想死,就速速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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