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聚首
周天和能出任街道司師爺,小左很為他高興,不過,大部分青衫還是有情緒,雷照把李元惜拉到一旁:“大人,周公子畫地圖是有兩把刷子,但都是些花拳繡腿的功夫,讓他給街道司出謀劃策,俺覺得,太草率。”
見他憨頭傻腦又一本正經的模樣,李元惜忍不住逗他:“你不信大人俺的識人眼光,莫不是覺得俺讓你入伙街道司的主意,也做得太草率?”
“欸?大人,我……”
李元惜佯裝幡然醒悟:“對咯,和你一樣的漢子,八個饅頭能養活兩個了,劃不來啊。”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雷照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子,可是,對于周天和,他是當真放心不下,總感覺他是個圖新鮮的紈绔子弟,和吃苦受累根本沾不上邊,李元惜請他做師爺,就好比請了座泥菩薩,不僅沒用,還得供著。
選定師爺后,很快,李元惜又敲定了最后一名青衫人選。
此時,日頭正是一日中最熾熱的時候,街道司十分熱鬧,小左按照李元惜要求,去成衣坊請的老裁縫正拿尺子,一個個地丈量青衫子們的肩寬腰圍身高等,旁邊的學童攥著筆,認真地記錄。小左按照李元惜的要求,特意囑咐裁縫,務必要用結實耐用的布料來做,衣服上打的皮革也務必要用軟而結實的頭層牛皮,成衣既要舒適又要實用。
青衫子中,有離家遠的,都陸陸續續地回家搬被褥,離家近的,就去收拾偏院住處。偏院共有兩排共計二十四間房,每房里置著六張床,總計能容一百余號人。因街道司長久頹廢,這些房大多都空著,有的桌椅床凳都壞掉了,有的是侯爺他們臨走時故意破壞,所以只能找木匠來修。幸運的是,新招募來的青衫中就有做過木匠的,回家取來工具就能修補,拆東補西的,物盡其用,變廢為寶。
牛春來來時便背著鋪蓋卷,這實誠漢子仿佛從不知道累似的,無論李元惜什么時候見他,在哪兒見到他,他總在忙著幫助別人。
又見水井邊圍著群人,有人喊“加把勁”,她便也好奇地過去看,井里空空地喊了聲“拉”,人們便拉動繩子,先拽出了汲水的轱轆,又拽出了雷照。
原來,侯明遠那批人走時發狠破壞,竟然把水轱轆拆了綁上石頭,丟井底去了。
“大人,井底還扔有不少東西,那群青衫故意惡心咱,還丟進去一袋死雀兒。”雷照說著,把一個綁著石頭的銅盆拆了,只把吊上水面,隨后跟猴兒似的,攀著石壁就上來了。
庖廚里也熱熱鬧鬧地點火升灶,這邊吆喝那邊答應,熱鬧得很。青衫子們也相互認識熟絡,他們來自各行各業:有漏澤園殮尸的、岸口運貨的、作坊做工的、販魚屠肉的、挑水送水的、挖果核打燒餅的、修車木匠、打鐵鐵匠、落魄商人、落榜書生、刑滿犯人……
最接近街道司日常勞作的,是個鑿墓碑建墓室的,大家的好奇心起,問的也多。
“欸?墓主陪葬的那些器物兒,是不是首先得防著你們啊?”
“防甚?行有行規,我們就是窮死,也不去干那缺德事。”
“有沒有不聽話的?”
“有,前幾天就捉了個,把墓主人的金鐲子偷了,到當鋪換錢,沒成想是銅的,剛準備走人,就給捕快踹倒了。”
于是大家伙一起拍大腿:倒霉。
李元惜從他們身邊路過,好像也聽到自己暗嘆了聲“倒霉”,而大家先聊著說出的心酸,也令她駐足長聽了番。
比如挑水工靳長生,為多賺一文錢,要挑著一擔水走二百余步,主家孩童不懂事,把石頭丟進桶里,主家非但沒同情,還要他多挑一擔以做延時補償;
比如背尸人張樂福,八年沒再吃過宴席,獨來獨往,誰都躲遠遠的,不小心撞到人,還要被罵晦氣。父母給起的樂福,他活成了既不樂,又沒福的球樣子;
酒店跑堂茍富貴,有一次別人把打賞他的小錢踩在腳底;曾有個歪嘴老婆的吳楠,被罵沒本事,老婆帶著嫁妝又改嫁縣衙的皂隸;要給母親治病的伊川,為著二十兩,把稻草插到身上賣自己……
還有余三秋,他去別人家里打雜時,看到那狗食盆里的肉,居然比他家逢年過節才舍得買點的肉還要肥美,他小心地把狗吃剩的肉拿水沖干凈,包起來拿回家,全家開開心心地吃了一頓飯。
“媽的!”余三秋提到這事又由不得掉淚:“那是老子吃得最糟心的一頓飯,老子從那天起發誓,要活出個人樣兒,再不叫我的孩子吃狗食!”
這些故事,聽得在場所有人都心情沉重,李元惜也是恍然驚覺,這一百名青衫是一百個活生生的人,他們的酸甜苦樂與她無異,半年之約同樣是改變他們命運的重大節點。
“姐姐,”小左從帳房趕來找她說事,一雙眼撲棱棱地透著股狡黠:“裁縫師傅已經量完所有尺寸了,按照規矩,咱要先預繳物料和一半的縫制費用,可咱還沒帳房先生呢。”
李元惜怎么會看不出她打著什么主意?無非就是不甘心只做個貼身丫鬟了唄。
“你不是跟我娘學過記賬嗎?從今之后,你不要再伺候我了,代任帳房先生如何?”
小左聽了,眉飛色舞,連連拍手:“好啊好啊,我記賬,絕不會坑你一文錢,保你放心。但你也別想甩脫我丫鬟的身份,我就樂意伺候你。”
說完,她便喜滋滋地朝帳房奔去,叫上裁縫師傅和他的學童:“跟我來。”
庖廚炊煙裊裊,街道司大院里人頭攢動,氣氛融洽。李元惜走出偏院,便見雷照正和一幫人吹噓。
“俺跟你們講,咱管勾肯定會給俺安個啥管事的名頭。俺小時候家窮,啥苦都吃過,沒啥不會干的,俺做管事,再合適不過。”雷照打開話匣子,就要從開頭到現在,把自己過往的大大小小經歷都詳細吹一遍。
“你這嘴多的,是不是要把和娘子上過幾次床,都搬出來講給大家聽?”有人故意逗他,雷照的臉唰一下羞成朱紅,大家嬉笑起哄,董安愛玩笑,故意扮出女態,裝成他家娘子的姿態調情。
大伙哄笑,雷照用力把他們推開:“走開!走開!一個個的都不正經,你們有話就說,有牛就吹,大白天說什么不要臉的混話?”
大伙散開,這才見到李元惜不聲不響地到了,連忙收了口。雷照生怕給李元惜留下不好印象,便去暴捶董安:“混犢子,咱管勾還是個未嫁的姑娘,以后再聽到你亂講渾話,我拔了你的舌頭!”
說完,他又換了張討好的面孔,朝李元惜擠眼:“大人,不曉得你聽到俺前面的介紹沒?俺干活,樣樣都拿手,你要是缺個管事,俺絕對靠譜。”
“你靠不靠譜,今晚便是見證。”李元惜打斷他,叫他去把青衫們都喊來聚一起,去正院里說事兒。
雷照看著憨,實則鬼精,喊人時不忘給自己臉上貼金:“哎呀,你們說,咱一百號青衫,管勾大人為啥偏叫俺來聚攏你們嘞?這叫信得過,使著趁手。你們自己琢磨琢磨,跟著俺□□事,日后能有多少好處?”
“一把爛掃帚能有多少好處?”人們嗤笑,誰也不服誰,只服錢:“難不成你能自掏腰包,多給我們發二兩銀子?”
“是嘞,別扯那些沒用的,你能多發我二兩銀子,你就是我祖宗!”
“大家都靠賣力氣吃飯,哪個沒兩把刷子?你呀,別把自己抬舉那么高!”
董安故意翻舊賬,把雷照對李元惜說過的話兒攤開來再說一遍:“狼聚一群,王八湊一窩。大人你是個坦蕩人,興許不會厭惡俺,還會喜歡俺呢。大人,俺比俺娘更能摸透你的脾性。”
董安模仿地惟妙惟肖,且帶著股丑角的滑稽,引得大伙一陣哄笑,雷照是個好面子的,氣得面紅耳赤,撈起半塊墻磚就去滿院子追他:“你個鱉孫,有膽別跑,讓俺在你腦上錘個染料鋪子!”
“你看你看,大人讓你聚攏青衫,你這樣欺負我,大人豈能信得過你?”
“鱉孫子!你說清楚,是誰欺負誰?俺雷照打出娘胎,就沒受過這氣!你給我站住!”
青衫們在大院里聚氣,董安和雷照還在鬧,大家便像看斗雞比賽似的起哄,扯著嗓子鼓著掌給自己看好的那方鼓勁。一時間,院里喝彩陣陣,口哨聲聲,熱鬧極了。
雷照最不經別人慫恿,一看有觀眾給他加油,追得更賣力,罵人的話也糙地極為有趣。可董安也不含糊,不知從哪兒撿了塊破鑼,沒有趁手的鼓槌就脫了只鞋捏在手里,咚咚咚地敲著,唱著耍猴的曲兒,擺明了把雷照當那紅屁股的小畜生耍。可想而知,雷照氣得更甚了,于是這出鬧劇更熱鬧了。
李元惜也把自己的想法大致與周天和討論了番,覺得可行,就去叫停雷照董安,兩人又不痛不癢地互毆了幾拳頭,這才松手,雖然臉上表現得很嫌棄,心里卻覺得彼此好像親近了幾分。
青衫們意猶未盡,李元惜看得出來,他們的確為能進入街道司而高興,人比之前應募時不知精神了多少倍。順毛安撫,獅子也能變暖貓。
“喜歡看熱鬧?”她問,青衫們立即笑了:“大人,還有不愛看熱鬧的人嗎?”
“有,”李元惜繼續,“加上我,師爺,小左,咱們院里正巧一百零三個。”
青衫們面面相覷,李元惜自是明白他們困惑,真難為他們,他們來街道司,不過是為了十兩銀的月錢,怎可能考慮地更久遠?但她不同,她是這一百新兵的將軍,她要指揮他們上戰場,打勝仗,就務必使他們明白,敵人是誰,敵人會發起什么樣的攻擊。
城是死的,人是活的,青衫子的敵人就是這京城的百姓,他們會觀察街道司的動靜,一旦與之愿違,便伺機中傷。
“難道你們沒有聽說侯明遠在萬怡街的窘態嗎?”她說道,“你們今日替了侯明遠,站在青衫的位置,若你們還如侯明遠一般行事,就會被全京城百姓當作熱鬧去看,待那時,你們才會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受辱。”
無論品行或能力,在場人人都自言要比侯明遠強許多,急急忙忙地要與侯明遠劃清界限。
李元惜正色,壓制住院里嘲弄侯爺的嬉笑:“侯明遠此人,雖做了多年的青衫,但一個簡簡單單的南熏門任務,都沒辦法精干利落地完成。既然他做不了青衫,那就換別人來做,你們同樣如此,我之所以愿意拿十兩銀的月錢換你們的勞力,無非就是看重你們忠厚老實的個性和吃苦耐勞的能力。我指望著你們非但不偷奸耍滑,更要埋頭苦干。丑話說前,倘若你們做不來,我便要換別人來做。”
誠然,最后這句話關系到青衫的切身利益,大家聽的最認真。
“大人,你就說吧,我們該怎么做。”牛春來踏實穩重,他已經備好了新買的毛氈,讓家眷縫到衣服上,顯然是要來做事的。李元惜看著他,安心了幾分。
“我囑咐庖廚,造了一百三十人飯菜,大家吃飽喝足,回屋飽飽睡上一覺,”李元惜頓了頓,求勝的目光檢閱著她親自拉來的隊伍,鏗鏘有力地宣布:“入夜,我們即趕赴南熏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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