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國師,我想懂你
皇城。
欽天監。
觀星樓。
陳清北手捧著一條毯子,來到了八面鏤空的樓頂。
此刻,一個老婆婆正坐在搖椅上,腳邊靠著暖爐,正在凜冽寒風中,四十五度角仰望燦爛絢麗的星河。
“監正,夜里涼,多保重。”
陳清北走到搖椅旁,將毯子披在了老婆婆的身上。
老婆婆沒有看他,那張遍布溝壑的蒼老面容,依舊全神貫注,只是用滄桑的口音隨口道:“身體好些了嗎?”
“還是有些虛弱,主要對元素之力的感應,沒有以往那么敏銳了。”陳清北嘆道。
“被厲無極吸走了那么多的意念之力,正常的,能僥幸撿回半條命很難得了。”老婆婆藏在毯子下的手活動了一下,探出的時候,手心里捧著一顆黑色藥丸。
“這是我委托朝天宮煉制的,吃了后能恢復一些。”
“謝監正厚賞。”陳清北鄭重的接過藥丸。
“這是你應得的,險些為國捐軀,忠勇覺悟可嘉。”老婆婆微微展顏:“圣上對你也不吝贊詞,于是我趁機會跟圣上提議,接下來由你接任監正一職。”
陳清北一怔,詫異道:“監正,我當不起啊!”
“你當不起,就沒人當得起了。”老婆婆嘆道:“我已經快油盡燈枯了。”
陳清北的嘴角牽動了一下,默然無聲。
“我的本命星,很早以前就在召喚我咯。”老婆婆幽幽道:“其實當年裴無常謀逆的那時候,我就該死了……但裴無常仍以陰陽之術,強行替我逆天改命,給我多續了三年光陰,如今算一算,時候也差不多了。”
陳清北垂下頭,又嚅囁嘴唇,似有遲疑:“監正,恕我無禮,時至今日,我仍然理解不了,裴無常當年為何在叛變時,還會替您續命……他明知道你是反對他謀逆的。”
“這個問題,很多人都問過我,至今為止,我只跟圣上說過。”老婆婆莞爾一笑:“或許在你們看來,裴無常救我,是因為我們師出同門,幾十年的師兄妹之情。但在他性情大變后,我們就已經形同陌路了。”
“在他發動政變的前一夜,他曾來這觀星樓找過我,看出我幾近油盡燈枯,他起初譏諷嘲笑我,說我不知好歹,泄露了太多的天機,這才招致天道懲罰……”
陳清北聽得滿不是滋味。
八大學派里,除了詭道,天地會也是一個“高危職業”。
絕大多數的修行者,練到九品到五品的天地術士境就心滿意足了。
至于后面四個境界的法師境,甚至一些天地術士都不愿意去突破。
因為后四境的法師境,已經逐漸在窺探天機了!
窺探天機還好,但泄露天機是要命的!
常言道,天地法師,五弊三缺。
說白了,天地會的法師一旦泄露了太多的天機,往往會遭天譴,命運極度悲慘。
而陳清北眼前的監正,璣璇婆婆,就是泄露了太多的天機,早早的衰損致病。
或許有人就納悶了,裴無常也是天師,怎么還能龍威虎猛的。
這還不簡單,只要不泄露天機就行了。
朝廷一些老資歷的大臣勛貴都知道,裴無常賊得很,每次皇帝問他一些關于天機的事情,他都諱莫如深,往往一句天機不可泄露就搪塞了過去。
只有裴無常的師妹璣璇“實誠”,會多說幾句。
“裴無常怎能如此惡毒,他明知道,監正您之所以屢次泄露天機,其實都是在幫他消災抵難。”陳清北忿然道。
“所以啊,他給我爭取了三年的壽命,說是彼此兩清了。”璣璇婆婆苦笑道:“他還說,若是我不在了,他會覺得孤獨許多,因為這天下間,除了我,就沒其他人知道他的過往了。”
陳清北一皺眉,試探道:“裴無常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過往?”
璣璇婆婆意味深長的說:“裴無常,未必真的就是裴無常……”
陳清北:???
璣璇婆婆沒有再細說,唏噓道:“都過去了,不重要了。裴無常,其實也是一個可憐人。”
接著,她轉口道:“裴無常謀逆之后,圣上一直疏遠天地會,而莪,因為和裴無常的關系,圣上其實也是不放心的,若不是當年我護駕有功,恐怕也得被牽連……但這不是長久之計,這時需要你接過這份職責了。”
“可是,我還只是一個術士,怎能挑起這么重的擔子。”
“余無缺的道行遠不及你,不也挑起了挽社稷于危難的擔子嘛。”
璣璇婆婆輕笑道:“話說,余無缺回來后,還是那么放浪形骸嗎?”
陳清北臉色難看的點點頭。
“這小子,機靈得很。”璣璇婆婆瞇了瞇眼。
陳清北心里一動:“您的意思是,無缺其實沒有被射日弓的意念反噬?”
“這陣子,我反復觀測過他的本命星,就是貪狼星……”璣璇婆婆抬起枯槁的手,指向蒼穹的某個方位:“根據他的生辰命格,我推衍了幾遍,輔以意念觀想貪狼星,意念中,他的本命星非但沒有黯淡之象,反而熠熠生輝,像是受到了周圍其他星宿的照耀。”
陳清北神情一震。
夜空中最亮的星?
“究竟是什么星宿在照耀他的本命星,我看不透,但應該是幾顆非同尋常的星宿。我懷疑,射日弓中的意念,對他的認可度應該挺高的。”璣璇婆婆沉吟道:“既然認可度高,那么就可能不會反噬他。”
陳清北疾思快想了一番,道:“那無缺這是在演戲了?”
“是吧,有時候太耀眼了,也容易成眾矢之的。”璣璇婆婆的手指稍稍一移,指向的那個方位卻是黯然無光:“特別是時下的帝星已經難以用肉眼看清了,是該謹慎一些。”
陳清北凝望著那片夜空,莫名感到了一絲浩瀚的蒼涼,低聲道:“監正,圣上和太子的命途,真的扭轉不了了嘛。”
“強行扭轉一個尚有可能,想扭轉兩個……唉。”璣璇婆婆搖頭嘆息。
陳清北面沉如水,知道天命難違。
更讓他揪心的是,璣璇婆婆泄露了這么重大的天機,恐怕會加重天譴報應!
注意到璣璇婆婆微微顫抖的手,陳清北澀聲道:“監正,歇一歇吧。”
“歇不了,時間不多了,必須得盡快觀測出那兩顆天石隕落的方向。”璣璇婆婆收回手,藏進毯子里,“圣上留我殘命,為的就是今天,我能給這國家做的,就只剩下這些了……再以后的事情,就要落在你們這些年輕人的身上了。”
“你若是惜命,大可以借口修為大損,請辭離開欽天監,不必感到負疚。若是你有心,那就留下來,陪我多看一會星星吧,我也把剩下的那些東西教一教你。”
陳清北淚流滿面,跪拜下來,匍匐上身:“監正,能準許我喊您一聲師父嗎?”
璣璇婆婆輕笑道:“可以是可以,但有件事我得告訴你,當年你拜師裴無常被拒,是我在背后請裴無常拒絕你的。”
陳清北霍然抬起頭,一臉困惑。
“你是個好孩子,不該遭遇橫禍。要知道。當裴無常的弟子,可是沒什么好下場的。”璣璇婆婆喃喃道。
陳清北再次覺察到裴無常的身上還潛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想了一會,道:“有件事,學生一直遲遲無法想通,還請監正提點……裴無常既然很早就窺探出天機,知道圣上和大景都不是天道欽點的,為何甘愿助圣上行逆天之事呢?”
“因為啊……”璣璇婆婆抬起頭,滄桑的臉龐被白月光照耀,顯得悠遠深沉,她凝視著無盡的天穹,道:“因為那時的裴無常,是相當仇視天道的。甚至,他活著的信念,就是要跟天道抗衡。”
“這是緣何?”陳清北追問。
“因為他背負了太多,背負了本不屬于他的血海深仇。”璣璇婆婆又垂下頭,垂下眼簾。
裴無常,未必是真的裴無常。
背負了本不屬于他的血海深仇。
反復品味著這兩段信息,陳清北越發覺得裴無常的這個秘密相當震撼。
“他的秘密,我現在還不能說,這是我曾經對他的承諾,發誓會一輩子替他保密的。”璣璇婆婆低語道:“不過,這個秘密我也不會帶進棺材里的,這樣吧,再過一些日子,你叫余閑過來……放眼天下,他是目前最該知道這個秘密的人。”
陳清北被吊起了胃口,但也不敢忤逆璣璇婆婆的意思。
接著,他就靜靜的守在旁邊,一起夜觀星象。
璣璇婆婆時而指點幾句。
“四品光暗境,剖析本質,就是先感悟到光暗的法則,以此法則塑造出意境,再在這一方小天地里,主宰光暗變幻……”
……
千里之外。
東宋,皇城,觀星樓。
裴無常也正身居高處,在仰望著同一片星空。
“這小子的本命星光芒逼人,還被那幾顆星宿照耀……看來,射日弓中的那個意念,真的認可了他。”
一陣呢喃,裴無常的聲音漸漸凌厲了起來:“為何?憑什么?太斗劍認可他,連你們也都認可他,偏偏我卻不被認可!荒唐!可笑!混帳!”
“我付出了那么多,終究只是無謂的笑話嗎……我不服,我真的不服!”
“從過去到現在,這天下間,難道就沒人能懂我的嗎?嗯!”
裴無常忽然噤聲,眼角一斜,沉聲道:“滾出來!”
一陣夜風拂過,在他背后的黑暗里,逐漸走出來一個長發飄飄、左臉帶疤的男子。
背后的劍匣子看似有千鈞之重,卻沒有影響男子的飄逸步伐。
一代劍圣,何太柏!
“什么時候來的?”裴無常質問道。
“就在你說天下沒人能懂你的時候。”何太柏淡淡道:“你需要有人懂你嗎?我如何?”
“……”
裴無常轉回頭,一甩袍袖,沉聲道:“我裴無常一生行事,何須向人解釋!”
“你這一生的行事,確實讓人看不懂。”何太柏面無表情道:“年輕時,壯志凌云,不惜抗衡天道也要助洪九州一統天下、成就霸業。如今卻又反其道行之,想要順應天道,反戈舊主。我很好奇,你這一生的追求究竟是什么?”
“夠了,有事便說。”裴無常沒好氣道。
何太柏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在意,看了眼夜空,道:“皇帝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那兩顆天石,究竟會落向何處。”
“很快就能知曉了,急不得。”裴無常緩緩道:“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那兩顆天石會落向不同的位置。”
“那就有趣了,你猜洪九州知道了這結果,會選擇保自己還是保太子?”何太柏饒有興趣。
“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應該會保自己。”裴無常沉吟道。
“我也是這么認為的。”何太柏分析道:“屆時,威遠侯的那兒子,必然會攜著巨闕射日弓去提前擊潰天石,東宋的皇帝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這個,所以懇請我們兩人得適時出手了。”
裴無常斟酌片刻,決斷道:“一人一個吧。”
“我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來找你商量,誰負責搞定哪一個。”
“……我負責確保洪九州的那顆天石順利落下。”
聞言,何太柏一挑眉頭,道:“洪九州如果要保自己,就會派那個余無缺過去射天石,你確定能抗衡住射日弓的神威?”
“這些不需要你擔心,你顧好你自己吧。”裴無常沉聲道,當聽到射日弓的時候,他的眼神再次出現了情緒的波動。
“你和洪九州從相愛到相殺的故事確實有趣,罷了,祝你了斷了這段恩怨。”何太柏悠悠道:“那我就負責大景太子的那顆天石吧,你能猜到到時候會是誰站出來負隅抵抗呢?”
裴無常思索了一下,道:“能射落天石的,除了修為超凡,還得是天命之子。當年登上書院湖心島塔樓第五層的,除了你我,余無缺。還剩余四人,第一個陳豐年已被天道誅殺。第二個……那家伙跑去南海后就不知去向和生死,也不可能。第三個孔陽夏更不可能放下國仇家恨去幫大景。因此就剩下了赤霞那家伙。”
“我猜也是赤霞,那家伙從前一直惶恐于天道的宿命安排而踟躕,但據說,他在鎮邪塔中似乎醒悟了,率著無極山傾巢出動、參與平叛。”何太柏玩味道:“我猜啊,大約又是余無缺說了什么有趣的話,點醒了赤霞……嘖嘖,這小子的覺悟見解如此高,難怪能被射日弓中的意念認可。”
“……你夠了!閉嘴!”裴無常受夠了這劍圣的嘴賤。
一時間,觀星樓的頂端掀起了一陣猛烈的氣流旋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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