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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咸魚翻身終被踩


  皚皚白雪從夜空中降落人間。

  燕歸鎮,城內的縣府衙門里。

  縣令倪泉站在書房門口,望著冬夜的雪景,神情冷厲。

  他很不喜歡這個縣城,也不喜歡燕幽行省,更不喜歡這片江山社稷。

  從當年雄心壯志的書生,因為沒錢沒勢,備受排擠,最終被貶謫到這個糜亂之地,他的心早已冷透了。

  如同他的父親在菜市口砍了十年的人頭,也如他的母親在菜市口殺了十年的魚,心早已跟刀一樣冷了。

  他的父母不希望他繼續拿刀子,于是拿著刀子逼他用功讀書,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原以為終于可以洗干凈身上的魚腥味了,能以統治階層成員的身份和官吏同僚們相處了,結果換來的依舊是疏遠。

  而最讓他刻骨銘心的,是當初一個勛貴子弟嘲諷他的話:

  “我爺爺和我父親,跟隨圣上鞍前馬后、出生入死,這才博到了這超然的身份地位,你一個小鎮讀書郎,只是讀了幾年書,就妄想跟我平起平坐,想得也太美了。穿再好的官袍,用再好的香粉,也蓋不住你這身上冒出來的臭魚腥味。”

  這句話,深深刺激到了倪泉。

  他滿腔怨懟,心懷不甘,然而最終還是因為得罪這位勛貴子弟,被踹出了圣京,發配到這苦寒之地。

  原本他想就此躺平了,但發現燕幽府下面幾個兄弟縣,那些縣令一個個錦衣玉食的,他心態徹底崩了。

  于是他也放飛自我了。

  盤剝百姓?

  那是最low的貪污方式。

  他自詡是一個有理想有手段的技術型官僚,貪污這種事,也得講技術。

  總結下來,就八個字:養寇自重、里應外合!

  這些年,他暗中跟周圍各大山寨的山匪頭目勾結。

  一方面,他打著剿匪的名義,收著朝廷的糧餉。

  一方面,他又給山寨通風報信,收著山匪們的孝敬。

  兩頭賺得不亦樂乎。

  兩頭玩得如魚得水。

  有時候還睜只眼閉只眼,任由山匪們過來打劫,打劫到的錢財,三七分賬。

  短短幾年,他就積攢到了可觀的財產。

  但他從不亂花錢,沒有玩女人,沒有建宅子,沒有山珍海味、大魚大肉。

  表面上,他始終是一個兩袖清風的清官,穿著打補丁的官袍,住著寒酸逼仄的府邸,養著少得可憐的仆從。

  有時候遇到災荒,或者苦難的百姓或流民,他還會掏出錢財接濟,幾乎成為燕幽這糜亂之地的官場白蓮花。

  周圍兄弟縣的縣令們看他這么清高了不起,顯得自己太腐敗了,于是就暗中向燕幽府乃至朝廷打小報告。

  然而,所有對倪泉的檢舉幾乎都石沉大海。

  因為許多上官也被他花錢買通了。

  就此,他終于找到了打開仕途的正確方式。

  可他仍未滿足,他想實現內心的抱負。

  原本他想再花錢疏通,重歸圣京,一開始都打點好了,結果鬧出了孫鶴年貪墨大案,朝廷風聲鶴唳,導致他咸魚翻身的計劃再次破滅了。

  屋漏偏逢連夜雪。

  沒過多久,法家大先生杜隆被派來巡撫燕幽行省。

  這對倪泉等貪官污吏來說,堪比驚天噩耗。

  這幾個月,杜隆在燕幽行省主持的變法運動,猶如懸在他們頭頂上的利劍。

  如履薄冰、提心吊膽。

  眼看杜隆的反腐行動搞得如火如荼,倪泉知道這把火遲早會燒到自己身上。

  他都恨死杜隆了。

  這個老不死的東西,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不好好在圣京頤養天年,非要跑來這鬼地方抒發壯志。

  倪泉認為杜隆純粹是想名留青史,但他絕不能接受自己成為這段青史中的反面人物而遺臭萬年。

  幾番掙扎和思忖,最終,他對杜隆動了殺心!

  謀害朝廷命官是重罪,謀害杜隆這位二品巡撫、法家大先生,更是罪上加罪。

  不過橫豎都是一死,與其坐以待斃等著杜隆查到自己,不如先下手為強!

  不過這么驚險的計劃,光靠他一人難以完成,于是他再次聯絡了那些山匪小伙伴們。

  今夜,就是他的舉事之夜!

  計劃大致分為三步。

  第一步,先讓山匪們偽裝盜賊,趁夜劫掠燕歸鎮。

  第二步,他寡不敵眾,只好率手下們連夜逃往燕幽府求援。

  第三步,等山匪大軍們殺到燕幽府的時候,他打開城門,聯手殺了杜隆!

  朝廷查不出來是最好。

  即便查出來,那他也早已謀好了后路。

  那就是聯手山匪們控制燕幽府,乃至燕幽行省,脫離大景的掌控。

  屆時,自立為王也不是不可能。

  當然,換在以往,倪泉是斷然不敢做到這一步的。

  但現在不一樣了,大景的內憂外患,給了他叛國自立的底氣!

  而且,他在燕幽行省素有優良的名聲,深得民心,而現在百姓們對朝廷積怨深重,只要他登高一呼,想必追隨者肯定是絡繹不絕的。

  “太子歸天之日,也就是我倪泉的崛起之日,我等這一天等太久了。”

  倪泉喃喃道。

  這時,一個仆從急匆匆的跑了過來,低聲道:“大人,東西都備好了。”

  倪泉點點頭,又問道:“密訊也傳到東宋那邊了吧?”

  仆從點點頭:“已經告知了今晚的計劃,只待我們攻占了燕幽府,他們就即刻出兵支援,配合我們截斷北涼和圣京。”

  “那便好。”

  倪泉長舒了一口氣。

  燕幽行省雖然窮亂,但地理位置相當重要,南臨圣京,北望北涼,是大景通往北方的重要渠道。

  一旦燕幽行省叛離,圣京將直面兵鋒的威脅!

  “勝負就在這個冬天決出來吧,待明年春暖花開,但愿會有一個美滿的結果。”

  倪泉斬釘截鐵的道,又等了一會,待到夜半子時,他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了一陣喧鬧。

  很快的,他就看見了外面冒出了沖天的火光,轉眼就有震天的喊殺聲傳來。

  “終于來了。”

  終于,倪泉邁步往外走去,在雪地里留下深淺不一的腳步。

  率著手下們走出府邸大門,他遙望而去,看見了街道的那頭,有一伙黑衣蒙面人在縱橫馳騁,嘴里大喝道:“門口留財,屋內留命!”

  這是盜賊們的口號,也是規矩。

  意思就是讓百姓們自覺的將財物放在門口,這樣一來,屋內的百姓們就能保留性命了。

  可如果誰家門口沒有財物,或者太少了,那盜賊們就不好再留這些人的性命了。

  老百姓們似乎也早已習慣了這個歲末節目。

  山匪們打劫完回山里過年,剩下的,就是盜賊們的時間了。

  不一會,挨家挨戶就小心的打開屋門的縫隙,自覺的將金銀財物放在了門口,然后飛快的又關緊大門。

  偶有幾個膽大的,想看看熱鬧,結果一把飛刀扎在門板上,嚇得他們也趕緊關門保命。

  “豈有此理!居然敢在本官的眼皮底下謀財害命!”

  倪泉怒形于色,舉起手中長槍,喝道:“大家隨我殺了這些盜賊,還百姓們一個太平年歲!”

  說著,他率人迎面殺向了那些盜賊。

  這些盜賊都是山匪所扮,而山匪則是他的老熟人,前姜國右賢師的人馬!

  之前他就跟右賢師商量好的這場戲碼該如何導演。

  象征性的對戰一下,然后他假裝被打傷,揣著不屈和不甘,被手下們救走,然后連夜逃往燕幽府求援。

  “前面帶頭的就是縣令!殺了他!”一個盜賊指著倪泉。

  話音剛落,在他背后,一個身材相對婀娜的蒙面盜賊就一個箭步,以迅雷不及掩耳沖到了倪泉的面前。

  倪泉微微一怔。

  一方面是詫異眼前這人的修為。

  一方面則是納悶右賢師手下的山匪里還有女人?

  不容多想,一看這蒙面人已經朝自己揮出了利劍,倪泉立刻舉起長槍抵擋。

  “被一個女人打傷實在難堪,要不然多拼殺一會吧。”

  那一瞬間,倪泉的腦海里閃過了這個念頭。

  演戲就要演到位。

  再說了,表現太拉胯的話,也會影響到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偉岸形象。

  于是,他運起周身的氣血內力,準備給這個莽撞的女人一點教訓。

  說時遲那時快,槍頭徑直戳向了蒙面人的面門!

  而蒙面女子不躲不閃,反而繼續一往無前的疾行逼近。

  最終,面對近在咫尺的槍頭,她的身形敏捷一扭,舉著利劍,劍鋒幾乎貼著槍身劃了過去,然后劍尖狠狠扎在了倪泉的肋部!

  “呃!”

  倪泉的身形戛然停住。

  他難以置信的看著蒙面女子,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他根本看不清對方是怎么把劍扎在了自己的身上。

  最關鍵的是,這不是在演戲嘛,怎么還來真的?!

  “你、你……”倪泉手握著長槍,顫抖的手,顫抖的心,還有顫抖的聲音。

  “你想演清官是吧,那我成全你了。”蒙面女子寒聲道。

  倪泉的喉結蠕動了一下,隨即一個激靈,猛然想到了什么,質問道:“是、是右賢師讓你這么干的?!”

  “右賢師……呵,他被堵在城外了。”蒙面女子冷哼道。

  倪泉再次愣了一下。

  接著,從雪地里萌發出的寒氣,順著腳心滲入體內,一路鉆進了他的腦海里。

  伴隨著這陣冷徹到靈魂的寒氣,他又一個大大的激靈,突的恍然醒悟:“你們,不是右賢師的人!”

  “大人!”

  這時,倪泉的那些手下們,在錯愕和震驚下,紛紛回過神,試圖上來搭救。

  結果,剛剛帶頭的那個蒙面男子一揮手,以手訣幻化出一團黑煙,攜著鬼魅般的凄厲哀嚎,在夜色中撲向了那些手下。

  只見黑煙陸續鉆進他們的身體里,后來索性分化成好幾團繼續套娃。

  凡是被黑煙套住的人,全都倒在了雪地里翻滾慘叫,仿佛看到了極為恐怖的事物。

  見到這一幕,倪泉顧不上淌血的腹部,激得氣血沸騰,當即從胃部翻涌上來一股血水從口中溢出來。

  他嘴角含著鮮血,好似含著絕望,澀聲道:“你們究竟是誰?”

  “北涼侯之女,大景紫霄郡主,牧歌。”蒙面女子淡淡道。

  倪泉陡然又睜大了眼睛,這一下,他算是徹底明白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啊!”

  倪泉的臉色先是扭曲,接著猙獰,直到變得歇斯底里。

  簡而言之,就是這伙人提前知道了他的行動計劃,于是將計就計,一方面截住右賢師的人馬,一方面繼續派人偽裝進城鬧事。

  趁著他麻痹大意的時候,以戲中戲的方式,一劍解決了他!

  “我倪泉這輩子,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忍辱茍活,哪怕爬著,也想一步一步往上爬,可到頭來……終是一場空!”

  倪泉悲慟的苦笑道。

  他的腦海里又響起了那個勛貴子弟的惡毒話。

  “小鎮讀書郎。”

  “一身的魚腥味。”

  “你爬上來的價值,就是給我們墊腳的。”

  ……

  不甘心!

  太不甘心了!

  憑什么我這么努力,卻還是只能當一條被人踩著的咸魚?!

  拼了命的要翻身,都要成功了,結果又被人一腳就給踩死了!

  倪泉深吸了一口氣,含著無以復加的悲痛,咬牙問牧歌:“右賢師他們呢?”

  “別妄想了,他們來不了了。”那個黑衣蒙面男子也走了過來,摘下面罩,赫然是秦澤。

  “不可能的,這次是右賢師親自出馬,右賢師的道行那么高明,普天之下,有幾人能阻礙他的去路!”倪泉激動道。

  聞言,牧歌淡淡道:“這個姜國詭道組織的右賢師,道行跟長生教的教主厲無極相比如何?”

  倪泉又怔了怔。

  沉吟片刻,他低聲道:“稍有不如。”

  “連厲無極都不如,那他大概率得死了。”牧歌輕描淡寫道。

  “嗯?!”

  倪泉心里猛然一動,連跟著腦袋也被這句話敲擊了一下。

  他想起了云州戰役中,關于厲無極被全面蹂躪的故事。

  而故事的主角,那個事跡不凡的少年,一瞬間就浮現在了他的心頭里!

  “傲梅公的弟子,威遠侯的兒子,那個手持射日弓的天命之子……”這些標簽在倪泉的腦海里逐一閃過,最終,他噴出一口鮮血,在暈厥前夕,喊出了那個讓無數人聞風喪膽的名字:“余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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