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修改
王夫人此時正坐在蒲團上轉著數珠念佛,雙目微合,遠遠觀去真個與菩薩似的。兩個隨侍身旁的丫頭,彩云彩霞一左一右,一個撿米一個敲缽兒,念一聲敲一下數一粒,再看缽子里,已是淺淺攢了個底兒。
那邊聽得外間婆子通報,王夫人又念了幾句方才睜開眼放下數珠起身,丫頭們急忙上前攙扶。鴛鴦進門剛巧趕上,緊趨幾步伸手攙著往東頭墻邊一溜扶手椅子上讓。
“幾日不見,恍惚聽說你老子娘與你說了門好親,正日子錯不了幾日了?”坐定后小丫頭上了道安神茶,王夫人端起來慢慢寬著抿了抿,復又抬眼笑著與鴛鴦說話,言語間極是敦厚慈愛。
鴛鴦紅了臉道:“還是太太呢,怎就總提那檔子話?怪臊得慌!”
合屋婆子媳婦看著她都笑,周瑞家的上前拉了她且高聲湊趣兒:“我的鴛鴦姑娘,這是喜事來的,等出了門子才曉得好處!闭f罷近到跟前擠眉弄眼做盡怪像,鴛鴦忙捂了臉討饒:“好叫太太饒過這一遭兒,且收了周姐姐去罷,明兒少不得回來繼續好生服侍老太太和太太們!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甚可臊的。你總也有十□□了,女孩子青春耽誤不得。早早出門子,也好叫你老子娘放下樁心事。”
王夫人不緊不慢放下茶盞對身邊候著的彩云道:“去把前幾日整出來的寶石簪子取兩支來,把與你們鴛鴦姐姐算是個添妝。”
彩云福身應喏而去,不多時捧著個黃楊木匣子出來奉與太太。王夫人接去打開讓與鴛鴦看:“這都是我年輕時用過的,如今都到這把年紀,戴出門平白叫人笑話,且散給你們這些好丫頭拿著頑去!
說著又將匣子重新攏了遞給鴛鴦。
這是主子的賞,不可不接。鴛鴦遂接了去,磕頭謝過恩,再起身才聽得二太太又問:“你既要家去,后頭頂上來伺候老太太的丫頭可調1教好了?”
鴛鴦不敢耽誤,忙點頭一五一十回話:“早預備下了,還叫鴛鴦,省得老祖宗費心記!
“這也是你們一片孝心,事事都替老太太想在頭里,將來必有福報!蓖醴蛉速澚艘痪洌x鴦緊著笑道:“老祖宗寬厚,便是我們這些粗手笨腳的也能容得。太太亦寬厚,真真應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可見這緣法乃是早早就定好了的!
既提到史太君,鴛鴦順著話往下:“瞧我,這會子光顧著和太太說話,差點忘了差事。老太太歇晌起來想著請太太過去說說話兒,我腿腳快,趕到頭里來討賞。太太可千萬得賞一回臉面,不然下次再不敢與小丫頭子們說嘴自夸了!
這話聽得王夫人捂著帕子前仰后合:“你真該是我那內侄女兒帶出來的丫頭,幸虧沒叫你兩個湊做一堆,不然這見天嘰嘰呱呱的,笑也笑不贏!边@說得正是隔房侄兒賈璉新進說上的親事,人雖仍未過門兒,女眷間具都彼此熟識,也知曉未來那位連二奶奶的脾性。
鴛鴦見她一笑,起身跑到水晶簾下卷了半扇略把背一彎,好似急得甚么一般。滿屋子又是一通笑聲,王夫人喚了周瑞家的吩咐:“你與我守著屋子,后頭有甚便及時來報。若有差池俱著落在你頭上,可聽明白了?”
見周瑞家的福身下去定住不敢動才又看著鴛鴦苦笑:“老太太必也知曉,我們后罩院兒里那位月份快到了,這幾日不大安穩,總得著人主持一二或可安心!
后面偏房里住著的兩個姨娘,其中一個算來這幾日便要瓜熟蒂落。雖說從下人腸子里爬出來,到底終究還是自家老爺的骨血,看在孩子面兒上當家主母這會子也為難不得那些姨娘們。王夫人既不想沾手,又怕出什么岔子,院子門一關如何且不說,當人面兒怎么著也得仔細交代一二。
鴛鴦忙接了話去:“太太宅心仁厚,我們都是知道的,那些姨娘能得您照拂也是前世積攢了福份。且有佛祖照看著呢,成不成的但看她們個人命數,很不必費心,老太太還等著咱們呢?”周瑞家的也道必會上心緊盯著,至此王夫人方才換了赭色短襖并同色蝠紋馬面裙往外走。
不多時便到了史老太君處,鴛鴦見機帶了屋子里站著的丫頭們退下去。等王夫人行過禮,賈母就叫捶腿的玻璃去與二太太搬個繡墩來坐,又趕了外面小丫頭子遠遠去看絹花斗草頑。等屋子里只余婆媳兩個,老太太方才拿眼睛正正看了會子王夫人,直看得人不住用帕子擦臉。
“可是身上有何處不妥當?求老太太寬宥指點指點,只別這么看著,怪滲人的!蓖醴蛉诉o帕子燦燦賠笑,就見老太君板了臉把手里茶碗往小幾上一撂:“二太太來家總也有二十多年,我記得你早間也是個爽利人兒,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倒是這兩年忽得吃起齋飯念起佛,越發連話也不愛說了。”
王夫人聽著聲氣不對,忙起身站著回話:“這不是因著我那珠兒么,好叫多念幾卷經,下場自有菩薩保佑,不叫小鬼兒們防他。”
外頭滿院子小丫頭子跑鬧著,盡是歡聲笑語,屋子里卻靜得落針可聞。
史太君冷笑一聲道:“我倒不知珠兒日日在家里能撞著甚客,得叫母親日夜懸心緊著念經。這人啊,修不修來世的且說不清楚,今生先別造孽才是正理,你說呢?”
這話說得豈止誅心。王夫人站在當地漲紅了臉不知所措道:“不知何處行事出了紕漏,只求老祖宗明言。我是個資質駑鈍不堪造就的,老祖宗只當心疼我,好歹叫曉得錯在哪兒了!闭f著扶了旁邊椅子扶手直挺挺跪下,眼圈已是紅了。
賈母冷眼看她作態,等跪實了才嘆:“你是給公公守過孝的,又是老親家的姑娘。膝下如今還有一個嫡女并一個嫡子,鳳哥兒進門前管家理事這么些年也勞苦功高,我樁樁件件都看在眼里。家里無論如何不能送你回去,因此你竟不如照實說了罷,敏兒未出閣時究竟都給她吃用過甚么!”
這一句如同晴天霹靂打在頭頂上,直砸得王夫人渾身惡寒如墜五里云霧。當初小姑子賈敏尚且養在閨中時兩人并無交集,一個識文斷字男兒般果敢好學,一個目不識丁卻心有丘壑,且來往不上?v有些齟齬也斷斷犯不著做此惡事,終歸姑娘都是嬌客,遲早要往別人家去,媳婦們才是要在婆家住一輩子的,何苦來哉?這叫一發現還得了,小姑子不一定能如何,做嫂子的指定落不著好。
再者,彼時大房大老爺的正頭太太還在,執掌中饋且輪不著王氏,便有此心,手中無權也做不來此事不是?
“敏妹妹素來康健,可是近日臥病了方有此一說?若說是十幾二十年前弄手段,老祖宗未免也太看得起了。當日大太太且還在呢,我一個不管閑事吃了睡睡了吃的,如何能害得了小姑子去?退上幾步再論,敏妹妹一向不往我房里去,見了面也只淡淡點個頭,更不必說坐在一處吃茶,俱都沒有過。我也不怕老祖宗笑話,那書上的字認得我,我卻認不得它們,敏妹妹即便來頑亦無話可說。”
這話倒是正經,賈母心里清楚女兒多少有點子看不起老二媳婦。蓋因王家奉行“女子無才便是德”之說,教養出的女兒各個斗大字識不出一筐。偏就他們家女孩兒顏色格外好又比別家多幾分潑辣伶俐,便是如今木訥老實的王夫人,年輕時也是個風風火火的脾氣。
真要是起了腌臜事,合該是上頭兩個妯娌嘰嘰咕咕,斷不至牽扯到小姑子身上。閨中女兒矜貴,只因遲早都要去到別人家里做媳婦,自家多少心疼一二方才嬌養。已經娶進來的媳婦則要在家里住上一輩子呢,長則三四年,短則一二年,不值當不與小姑做臉。都是過來人且看得分明,王氏即便再糊涂昏聵亦不會如此牛心左性。
原意著人來詐上一詐,眼見王夫人言語并無引人疑竇之處,史太君看過,果覺女兒賈敏之事與自家無關,怕不是剛過門做新媳婦那幾年出門應酬遭了毒手。彼時女兒初到江南,又是高門貴女又得了東床快婿,行動間少不得張揚些,說不定著了誰的眼。若想要查個水落石出,多少得與姑爺林如海說道說道,可不能因著這點子事就叫母女們離心。
因想到這一出,史太君“嗐”了一聲回轉臉色起身虛虛扶了把二太太,搭著袖子叫起便坐回去道:“你看看你,怎地就急了呢?這幾年養氣也就只養了個面子情,內里和鳳哥兒再差不離兒!
這鳳哥兒正是先前提過與大房璉二爺說親的王氏姑娘,因在閨中便以爽利出名,故此親戚間都喚她“哥兒”。賈母素來喜歡伶俐潑辣的鮮艷年輕女孩兒,當著王夫人面這么說,話里話外更是個和緩的意思。
王夫人順勢起身坐回繡墩上拿著帕子拭淚,邊擦邊聽婆母撫恤:“本就是咱們娘兒倆說點子體己話,若不然也不會叫大小丫頭子們遠遠兒出去。都是當了媽的人,乍聞自家孩子遭人暗害,再沒有不急不怒的,既弄清此事與咱們家無關,自是要去找林家掰扯,總得心里先有個數。”
王夫人擦過眼圈收了帕子咬牙切齒:“敏妹妹千般乖巧萬般伶俐的性子,怎地有人狠得下心!必是內宅陰司,咱們家家風清正,再沒出過那檔子事,敏妹妹于此頭上略有些懵懂,也是有的。且先不說如何拿那狠人,不如開了庫先叫人送些上好藥材去?前幾日下面莊子上不是還進得有山參靈芝之類,讓他們快快給敏妹妹多送點子!
心里再是窩火,臉上也得做個同仇敵愾氣憤憤的模樣出來。二太太恨小姑子不省事恨不得絞爛帕子,外頭到底不敢帶出一星半點,反過來還得寬慰婆母。婆媳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翻來覆去把近幾年江南有名兒的人家俱各數了一遍,終究也沒找出端倪。眼看天色將晚只得作罷,二太太喊了侄女親去庫里翻檢藥材,史太君則又喚過鴛鴦說一句要她寫一句,寫了封長信叫送藥材的下人隨身帶去把與姑爺林如海。
(https://www.dzxsw.cc/book/48683370/3025906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