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賓利一直停在校門另一側。

        遲煉上了車，先給司機道歉：

        “不好意思陳叔，讓你久等了，我剛剛去吃了點東西。”

        老陳笑容和善：“沒事沒事，沒等多久。”

        一路無話，遲煉望向窗外，余光卻注意到，后視鏡里總有目光，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

        “陳叔，有事嗎？”

        老陳有些猶豫地開口：“哦，就是先生太太回來了，還有葉小姐，這會兒應該已經到家了。”

        遲煉抿唇，并沒有驚訝，短暫地沉默過后，勾了勾了唇角：“哦，好，那我們快些吧。”

        老陳應了聲，加快了車速。

        等紅綠燈的片刻，還是忍不住透過后視鏡，偷瞄車后座的少年。少年面色平靜，目光投向窗外，斑駁的霓虹在他臉上遮下轉瞬即逝的光影，瞧不出情緒。

        從他負責接送這孩子開始，就一直是這樣無波無瀾的樣子，不像其他半大小子，愛玩愛鬧，他永遠都是安安靜靜的，也不愛說話。

        沒有開心的時候，也沒有難過生氣的模樣。

        他做私人司機多年，接觸的事也多，明白東家事不該問的別問，可依舊免不了好奇。

        就算是養子，并非葉家親生的兒子，但畢竟養在身邊這么多年了，為什么和葉勝廣夫妻還這么疏遠？

        反倒是葉家夫妻，人善寬厚，對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兒子視如己出，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想了半晌沒想通，老陳收回了視線。

        很快到了門口，老陳要停車，卻被遲煉攔了：

        “陳叔，直接去車庫停車吧，我從車庫走回來。”

        別墅群地勢高，也空曠，冷風撲向身上無遮無攔，吹的衣角獵獵作響，他故意走得很慢，等身上的油煙味散盡了，才開門進家。

        玄關處沒開燈，但卻能望見餐廳的方向燈火通明，還有說話交談的聲音。

        葉勝廣率先看見了他：

        “小遲，放學了。”

        遲煉點頭：“爸，媽，你們回來了。”

        李嫣站起身，幫他摘書包：“快坐下吃飯吧，你看你，是學習太累了嗎？怎么瘦了這么多。”

        “媽，我沒事。”他拉開椅子坐下：“爸媽你們可以先吃，不用等我的。”

        “是圓圓一定要等你回來，我們一家人也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李嫣笑呵呵的，撫了撫葉夢圓的頭發：“圓圓，不是說記掛哥哥嗎，怎么也不說話？”

        遲煉神色微斂，看著葉夢圓自己操控著輪椅，往他的方向靠了靠，面孔在吊燈的照射下泛著冷白，薄唇上的唇彩卻晶亮：

        “哥哥，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

        遲煉低低應了一聲，隨即收回了視線。

        一家三口在國外呆了三個多月，飯桌上，李嫣不停講著國外有趣的見聞，葉夢圓時不時補充。

        母女倆面容很相像，都是清秀的長相，說話也溫溫柔柔，偶爾會迸出幾句吳儂軟語，葉勝廣始終微笑看著兩人，偶爾抿一口紅酒。

        “小遲，飯菜不合胃口嗎？”

        李嫣注意到，遲煉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沒事媽，我吃飽了，今天不大餓。”他沒說自己已經吃過了。

        葉勝廣和李嫣對了個眼神：

        “小遲，那正好，爸媽跟你商量件事。”

        遲煉把餐巾放到一邊。

        “小遲，這次我們去國外，一是為了找醫療團隊，治療你妹妹的腿，二是了解一下國外的高校，現在已經擬定了幾個不錯的學校和專業，你有空看看，挑一個。”

        說著，又看了看垂眸笑的葉夢圓：“圓圓已經開始準備了，你也抓緊，越早申請越好。”

        遲煉極輕地蹙了一下眉：“爸，這是決定，還是提議？”

        葉勝廣愣了一瞬，視線劃過同樣茫然的李嫣：

        “是跟你商量。”說完又覺不對，遲煉的臉色并不好看：“小遲，是有什么疑慮嗎？”

        他自認為各方面都已經安排妥當：

        “我記得你以前提過，喜歡數學專業，也有留學的意愿，我和你媽媽都覺得挺合適的。再加上，你妹妹的腿的確需要去國外做復健，你們兩個一起去，互相照顧，我們也放心。”

        遲煉面色依舊平靜：“是，我有留學的打算，但不是現在，本科階段我想在國內完成，有了好的平臺優勢，也能申請到國外更好的學校，我不認為我現在的能力和閱歷，可以支撐我在國外上學和生活。”

        語氣也平得如水一樣，卻讓餐桌上的幾個人都怔愣住。

        李嫣先開口：“小遲，你是擔心留學費用嗎？這個不用你管，這點錢對于咱們家不算什么，況且”

        話說一半，就被葉勝廣的一個眼神凜住了。

        “媽，按照我們約好的，我已經成年，高中結束以后，我就會搬出去，之后我的生活和學業，我可以自己負擔。”

        斬釘截鐵的回應。

        餐廳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只有廚房傳來的嘩嘩水聲，不休不止。

        “那個，我去看看阿姨水果切好了沒。”

        李嫣剛要起身，阿姨就已經端著果盤進來了，然后把飯菜收走。

        沒了避鋒芒的機會，只好又悻悻坐下：“小遲，爸爸媽媽都是為你好。”

        “我知道。”遲煉回答。

        葉勝廣沉吟了一陣，和遲煉的視線在空中相接，然后又匆匆交錯。他忽然意識到，這么多年，這個男孩子從來就沒變過。

        和他剛來家里的時候一模一樣。

        封閉，內斂，你永遠無法在他臉上看到任何一種情緒。

        但誰都知道，他心里主意打得牢，有自己的想法，且頑固。

        這一次，依舊是他先敗下陣來。

        “行，你自己決定，但只要是你需要的，爸爸媽媽都無條件支持你。”

        遲煉面色依舊巋然：“那謝謝爸媽了。”

        李嫣也覺出氣氛不對，趕緊打圓場：“快吃水果吧，今天的車厘子好甜呀，小遲，你吃，圓圓，你不愛吃甜的，叫阿姨給你弄點酸奶圓圓？”

        葉夢圓的目光，始終冷冷落在遲煉身上，和剛見面的兄妹情深全然不同。

        桌子下交疊的雙手，因為緊張和憤怒，死死拉扯到泛白，聽到李嫣喊她，才惶然回神：

        “啊？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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