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帶上房門。

        趙檸站在玄關，沒有第一時間換鞋，而是站著喘了很久的粗氣，搭在門把上的手都忘了收回來，成了撐著身子的小小的支點。

        掌心還殘留著絲絲的痛麻，提醒她剛剛的兩巴掌用了多大的力氣。

        動靜有些大。

        劉虹本就沒睡，聽見聲響從臥室出來，一眼就看見一個瘦瘦小小的黑影站在門口。

        “檸檸？”試探地發問。

        啪的一聲，順手打開玄關處的頂燈。

        冷白的燈光下，趙檸愣愣呆呆的，滿臉都是惶然，失了魂兒一樣。

        “怎么玩到這么晚？”

        劉虹往前走了走，這才看清，女兒臉上有明顯的淚痕，一雙眼睛紅通通的，連衣服都有拉扯過的褶皺，登時警鈴大作：

        “檸檸！你這是，被人欺負了？”

        趙檸艱難地搖了搖頭，努力避開劉虹探過來的手，聲音哭腔還未散：“媽，我沒事。”

        可渾身上下，哪里像沒有事的樣子？

        劉虹急得不行：“怎么還有酒味，你喝酒了？！”

        趙檸吸了吸鼻子。

        自己聞不出來，剛剛那人身上的酒味倒是熏得厲害，粘上了一點，就散不下去了。

        “媽，我真沒事�！�

        她迅速換鞋，直奔臥室：“我太累了，要先洗個澡�！�

        安靜的浴室，她把花灑調到最大，溫熱的水流一直沖刷，很快便積累了一層霧氣。

        伸手擦去鏡子上的水珠。

        和剛剛在樓下，遲煉黑沉沉眼底倒映出來的，那個朦朧又模糊的自己不同。她能清晰分辨出自己濡濕的睫毛，飽滿而濕潤的嘴唇。

        還有繚繞在身側的，揮之不去的低氣壓。

        原來和一個人待久了，身上會沾染他的氣味，還有感覺。

        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曖昧又上頭。

        偏偏，短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她覺得自己的cpu帶不動這么復雜的程序，來不及感受氣氛和感情，只剩最后一根線還繃著。此時只能愣愣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淚不停往下掉。

        “趙檸，你聽清了嗎？”

        悶熱的夜，小區低暗的地燈光線，把他的聲線切割。

        她當然聽清了。

        那是盼了很久的回復，他親口承認，他是喜歡她的。無謂堅持那么久，不就是求這一句嗎？

        可又是為什么，自己一點欣喜雀躍都沒有呢？

        她定了定神，風帶來他身上的酒味，反倒讓她更加清醒：

        “遲煉，你憑什么覺得，我會信你的醉話？”

        連小屁孩子都知道的道理。

        酒醉之人的話，當不了真的。真要是坦坦蕩蕩，就別借著黑夜里一張醉鬼的皮，說些半真半假唬人的假把式。

        他遲煉憑什么就覺得，酒氣熏天的一頓所謂告白，加上莫名其妙的強吻，她就該當場繳械原諒他呢？

        況且，沒人會一直站在原地等誰。

        再堅固的城墻，孤零零立在那風吹雨打，也會倒的。

        趙檸一抹眼淚，刻意不去看他惑人灼熱的目光：

        “遲煉，我不和你計較，等你酒醒了再說�！�

        然后就匆匆跑上了樓。

        浴室里霧氣散盡了。

        這一天過得真的迷幻。

        高考，自由，夏夜冰涼的啤酒和燒烤，還有突然出現的遲煉。

        她真的再也分不出一絲腦力來細細琢磨了，只想裹緊被子好好睡一覺。

        推門回臥室，劉虹還焦急地原地打轉，捧著她的手不松，上上下下仔細打量：

        “檸檸，你跟媽媽說實話，到底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這會兒已經恢復理智了，趙檸擠著笑容搖頭：“媽，我真沒事，就是剛剛在樓下，碰見個同學，聊了幾句�！�

        她拿毛巾胡亂擦著滴水的發梢。

        劉虹倒是頓住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是樓下那個男孩子嗎？”

        男孩太扎眼了，想不注意到都難。

        晚上劉虹沒有開車回家，而是直接步行進的小區，路過花壇，她一晃眼的工夫，再次看見了那個熟悉的少年身影。

        就是頭一天早上，電梯里偶遇的那個。

        男孩也看見了她，還禮貌的頷首點頭。

        “那是你同學嗎？我回家的時候，就看見他在樓下站著了，是等你？”

        劉虹接過毛巾，幫她細細搓著頭發：

        “發生什么了？愿意跟媽媽講講嗎？”

        若是擱從前，她從來不會和劉虹談論關于感情的話題。

        一個工作狂的媽媽，能在賺錢養家之余分出時間精力，照顧她衣食住行，她已經知足了，況且母女倆都是粗線條，潛移默化的，好像過去的那些年，從來沒有母女促膝長談的機會。

        不愛講。

        也實在沒什么可講。

        但自從上次，跟劉虹坦言過自己遭受了校園暴力之后，趙檸突然發現，好像能有個人交談發泄，也是個不錯的事。

        她沉了沉聲，把頭枕在在媽媽的腿上：

        “媽，你還記得遲煉這個人嗎？”

        出乎意料的，劉虹手上一頓，恍然大悟的語氣：“啊，樓下的男孩，原來他就是遲煉��！”

        她的早戀緋聞對象。

        讓她本就尷尬的處境更加艱難的罪魁禍首。

        高嶺之花，學神遲煉。

        從劉勇口中聽過一次這個名字，劉虹一下子就記住了�；叵腚娞堇锏呐加�，她更加確定，那男孩的確是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

        再加上那么優秀的成績，招女孩子喜歡不是理所應當嗎？

        趙檸嘆了口氣，從他們的相遇開始講起。

        第一次見面，在校門口，她一副不良少女的混混模樣，教他翻墻。

        他一邊嫌棄她嬌氣任性，一邊又不厭其煩地幫她背鍋，挨罰。

        北梵山上的大雨，山呼海嘯一樣，他把她牢牢背著，一步步踩在泥濘的石階路上，淋濕的鬢角沒什么溫度，卻烙在她心里。

        他指責她，神佛面前，不能胡說。

        可他還不是撒了謊？

        明明就是喜歡她的，還要裝出一副不動心的假模假樣來，她看著都累。

        學校天臺，他望著天邊鋪成畫的高樓霓虹，說自己沒什么理想。

        少年眉眼如詩，說出的話卻沒幾分能信。

        他怎么會沒理想，明明，是把自己一輩子都打算好了，多么遠矚，步步為營，可惜，沒有一步，是愿意帶她一起。

        她越說，語氣越弱，最后，用鄒凱鋒的話，做了總結陳詞：

        “媽，我覺得他是喜歡我的，但沒那么喜歡，他不愿意為了我，打亂自己的人生計劃，我對他沒那么重要，或許，還是個累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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