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完東西，已經是晚上九點。

        趙檸執意先把東西送回宿舍，然后去學校的人工湖邊走一走。

        遲煉欣然答應，目送她拎著東西飛快地跑上宿舍樓，片刻過后，又蹦蹦跳跳地下來，換了一件寬大的oversize白t，只漏出牛仔短褲的一條邊緣，兩條白細的腿，順著腳踝的弧度，輕輕巧巧落進帆布鞋里。

        是大學里女生常見的裝扮。

        可在她身上，有格外奪目的光彩。

        或許是五官過于明艷，又或許是笑容太耀眼。

        奔下樓時，女寢樓下送別女朋友的男生們，目光都時不時落在她身上，假裝不輕易地偷窺。

        遲煉很輕地皺了下眉，心底涌起的澀意，在趙檸揚著笑臉奔向他懷抱里時，悄然消散了。

        小人在他胸前使勁蹭著，環抱住他的腰線。

        下一秒，他也用更加溫柔的擁抱，給予回應。

        “遲同學，你看見了沒，剛剛有男生偷看我。”她甕聲甕氣地抬起頭，對上他的眸子，撒嬌似的嗔怪：“好討厭哦。你吃醋嗎？”

        從小到大，她早已習慣男生的窺視，贊美，還有追求。

        處理自己和追求者之間的關系，是個微妙的課題，但她早就滿分畢業了。

        之所以這么問，只是想看看遲同學的反應。

        短暫的對視，她從遲煉含笑的眸中，讀到了一絲微弱的不屑：

        “趙同學，吃醋是無能者的狂怒，而我對自己很有信心。”

        趙檸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句話的意思，整個人就已經跌入了更緊的懷抱里，遲煉的氣息撒在她耳畔，酥酥癢癢，嗓音帶著蠱惑一般的沙啞：

        “別動，現在有三個人，正在往這邊看。”

        “看什么？”

        “看你怎么被我抱著，看你在我懷里怎么撒嬌，趙同學，我不介意加點戲。”

        趙檸一怔。

        話音未落，遲煉就已經捏著她的下巴，自然地靠近，含住了她的唇瓣。

        手指的力道逼迫她張開嘴巴，任由火熱的唇齒糾纏，在她差點眩暈的時刻。

        狗男人。

        她再一次在心底悄悄發笑。

        口口聲聲說著不吃醋，卻一秒不停歇地，宣示主權。

        溫黃的路燈下，有嘻嘻哈哈的吵鬧聲從未關的寢室窗戶里傳出。

        帶著涼意的晚風從趙檸裸露的小腿間穿梭，也帶來絲絲雀躍和爽利。

        一切都美好地不像話。

        她挽著遲煉的小臂，在湖邊慢慢地逛，入學第一天的慌亂忙碌，終于在這一刻有了松懈和安慰。

        湖面上潺潺的光影如同倒映的星河，借著地燈微弱的光線，能夠看到稍遠的湖中心。

        趙檸低低嘆了一聲。

        是放松的語氣。

        “我剛剛看了新生入學指南，這個湖叫鵲湖，名字真好聽。”她踩著木制欄桿，手臂撐著，探出頭去：“你們學校好看嗎？也有湖嗎？”

        a大那么牛，料想校園占地面積和環境也該是一等一的，她有點急迫地想去看看。

        遲煉往她身邊站了站，用手自然攬住她的腰側，防止不安全。

        目光落向遠處，淡淡地：“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是都軍訓了一周了？”

        “嗯，白天軍訓，晚上去圖書館，雖然還沒開課，但已經有預習內容了，東西很多，也很趕。”

        趙檸有些不能理解，還有點驚愕：“那總有休息時間吧？”

        “有，但我還有其他事要忙，沒時間逛。”

        他伸手揉揉趙檸的頭頂，看了她一會兒：

        “我見了幾個學長，加入了他們的團隊，課余時間做一些數據分析的活，按單結錢。還接了兩個周末的家教，給高中的孩子輔導物理和數學。”

        一時無話。

        趙檸呆呆望了遲煉有一會兒，卻不知如何開口。

        她剛認識遲煉的時候，他是富家少爺，從貴得咂舌的車上下來，清冷矜貴的模樣，像是執著生長于夏日烈陽下的青松。

        他驕傲，淡漠，冷靜而沉穩。

        趙檸曾一度以為，這些特質是人民幣給他的，是有錢人的底氣。

        但現在才發現自己錯了。

        遲煉真的做到了自己的承諾，從大學開始，便執著地不再用葉家的一分錢。

        自力更生，從現在便開始了。

        即使這樣。

        哪怕這樣。

        他也依舊自信而蓬勃，帶著渾身驕傲的少年氣，貧窮或富有，沒有影響他一絲一毫，他試圖完全靠自己，畫一片藍圖，給未來鋪路。

        似乎看到她眼波在轉，他輕輕笑了下：“檸檸，我不再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了，跟了我，好像挺倒霉的。”

        呼吸都屏住了。

        好像有無法自控的情緒，在心頭快速加碼，像是被人緊緊揉捻的痛感。她真的心疼他的男孩。

        她曾不止一次地思考過，這么多年，遲煉住在葉家，是以什么樣的心態，面對朝夕相處的葉氏一家人。

        如果換做是她，每一次見面，每一次說話，一定會不可控的想起自己的親生父母，仇恨和抱怨會瘋狂滋長，為了救這一家人，父母才慘烈地喪命。

        這樣的因果關系，幾乎是解不了的困局。

        遲煉究竟花了多長時間，才說服自己，被葉氏夫婦收養？

        夜深人靜的時候，又有多少個不眠的夜晚，煎熬地消化對父母的思念？

        她甚至不敢深想。

        可遲煉還是順利長大了，還成長得這么好。

        背后的種種，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

        脫離葉家，或許是一種救贖。

        平靜了片刻，她試圖回應他，以最燦爛的笑臉：

        “遲煉，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有錢或是沒錢，我只喜歡你這個人本身。”

        她不知道該如何描述：

        “我嘴笨，不會說，但我知道，哪怕你跌到最低處，你依舊是我的遲煉，是我心甘情愿抬頭仰望的人。”

        就像無數次，她曾在課堂上，偷偷望向他的側臉。

        還有百日誓師大會上，她站在臺側，他作為學年第一演講的短暫幾分鐘。沒有人知道，她有多為他驕傲。

        每一幀畫面，都是讓她動心的證據。

        她的男孩，是世界上最好的，最優秀的，值得她守護。

        “你還記不記得，自己在百日誓師上，說過什么？”

        她往前一步，貼近他的臉：

        “你說，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哪怕暫時的困頓，也不要緊，就像龍困于淺灘，我相信遲同學，一定會打個漂亮的翻身仗。”

        最最真誠的話。

        也是無比真心的祝愿。

        遲煉扶著她的肩頭，好像在壓抑著情緒，眼底有片刻的濕潤，然后迅速地隱去。

        出于男人的自尊心。

        也出于愛人的自持。

        他把身前的人攏在懷里，輕輕親了親她的額角，晚風夾雜著水汽悠悠蕩過，讓聲音也飄忽。

        趙檸還是聽見了。

        混著風聲的真心。

        “檸檸，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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