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來到西北的第五年。

外頭的風(fēng)沙很大，開門出去，呼吸一下，一嘴的泥。

我已經(jīng)麻木了。

看著年邁的父母，哥哥，帶著侄子，圍巾包裹住頭，露出的眼睛沒有一絲生氣。

他們已經(jīng)被這里的環(huán)境磨平了棱角。

當(dāng)初要不是我挑釁針對林雙魚，他們或許不會落得這么個下場。

我也不會去勞改，或許還能在十里坡找個老實(shí)本分的男人嫁了，不用吃風(fēng)沙的苦。

可人生沒有如果。

楊家不干凈，這是我來到西北的第一天，爸爸就告訴我的事實(shí)。

因此，即使沒有林雙魚和宋會雍，楊家遲早也會走到頭。

只不過可能不用到西北如此荒涼的地方，也不用過這么艱苦的日子。

種樹。

這里可是一望無際的戈壁和沙漠，那風(fēng)沙刮來的時候能把人淹沒。

好多人埋在黃沙里，再也找不回來。

缺水，缺吃的，什么都缺。

一個月能洗一次澡都不錯了，我以為勞改場已經(jīng)是我人生苦難的盡頭，沒想到來西北種樹才是我人生苦難的開始。

后悔嗎？

肯定悔的，可是沒有用。

我只能在西北一直待下去，直到我死。

首都的消息傳到這邊需要三四年，我知道林雙魚考上了軍校，讓我震驚的是，宋會雍年紀(jì)輕輕，從軍校畢業(yè)后就已經(jīng)是師長。

如今他們倆，我一個都惹不起。

首都沒人會記得曾經(jīng)的楊家有多風(fēng)光，我恨。

可只能對天恨。

我連這里都走不出去，爸媽也沒有回去的可能，我們一家人最后的棲息地，就是和這漫天黃沙為伴。

樹種下去，活了，又死了。

一夜風(fēng)沙后，昨天種在那里的樹，連樹頂都找不到。

沒有水，這里的樹怎么可能活。

好多好多人前赴后繼，我笑他們傻，就該讓這風(fēng)沙刮到首都去，把那里淹沒，讓那里的人嘗一下他們受的苦。

當(dāng)?shù)厝讼敕皆O(shè)法的打井。

我在西北的第六年，說是首都那邊傳來了一種新的植樹方法，當(dāng)?shù)氐睦习傩臻_始按照新的種植方法植樹。

沒想到那些樹竟然活了。

他們又用新的方法在地下打出了井，看著那水源源不斷的流出來，我臉上除了激動沒有別的表情。

終于可以肆意的喝水了，終于可以洗澡了。

我唯一覺得可惜的就是，這風(fēng)沙怎么就不往首都去了呢，至少，幫我把林雙魚淹死啊。

又過了三年。

我在一張泛黃的報(bào)紙上看到了一篇報(bào)道。

說是新的植樹方法和新的鉆井方法是一個老師提出的，為此，國家表彰了她，說她是對國家有巨大貢獻(xiàn)的老師。

勛章無數(shù)。

看到最后，我看到了照片。

這張臉，我一生都不會忘記。

我這幾年享受的水源，種下的樹能活，竟然又都是林雙魚的功勞嗎？

報(bào)紙從我的手上滑落，我不甘啊。

為何這些榮耀都屬于林雙魚，只屬于她呢？

明明在西北受苦的是他們這些人啊，可勛章，卻只有她一個人的份。

我不在看報(bào)紙，也不在聽廣播。

有一天我一大早就坐上隔壁鄰居的牛車去趕集，到集上已經(jīng)是下午，聽到街上的人在議論：“聽說你們植樹得了獎?wù)拢瑓柡Π��！?br />
“是啊，國家沒有忘記我們這些在風(fēng)沙中掙扎的農(nóng)民，還給我們撥款，還讓我們支書去了首都領(lǐng)獎，國家，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們。”

我不信。

這個國家從來不會關(guān)心底層人的死活，我不信。

回去的路上，我神情恍惚，爸爸和媽媽已經(jīng)埋在了黃沙里，哥哥斷了一條胳膊，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明明四十歲不到，看起來卻像六十歲。

可這里的人，竟然覺得國家善待了他們。

多么可笑又愚昧。

我不屑與他們?yōu)槲椤?br />
最終我選擇和爸媽在一起，這個世間太苦，我再也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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