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七月七日，天氣晴。

        向晨霜在向老爸特意壓低的、努力溫柔的聲音中睜開眼睛，“小霜快起床了，吃過早飯爸爸和媽媽一起去送你考試。”

        是的，老向家全體該請假的請假，該關鋪子的不開店，這兩天全心全意以高考為重，務必要讓向晨霜帶著舒暢的心情、健康的體魄走上考場，考出成績考出風采，最好能超常發揮。

        今天之前，已經放暑假的向夜雨已經提前上崗一周了，在趙女士的要求下，除了被迫承擔家里的洗碗大業，端茶送水，捏肩捶背什么的都不多說了，就連向晨霜蹲廁所他都得守在門外，免得他哥在里面背單詞忘記時間。

        這幾天向晨霜刷題腦袋疼時他要遞清涼油，向晨霜洗澡前他要先檢查一遍香皂毛巾，向晨霜換下的衣服他要收拾好放臟衣簍，抗議還得被趙女士鎮壓。

        毫無人權的向夜雨看電視時都得至少調低十檔聲音，只能靠腦補等到自己高考那一天一定要向晨霜怎樣怎樣才能繼續堅持下去。

        向夜雨把老爸早起買回來的豆漿倒進碗里，端到客廳時還在給自己加油，最后兩天了，勝利在望！

        豆漿油條外加兩個茶葉蛋，經典考試專享早餐，向晨霜吃完早飯，拿起筆袋就準備出門了。

        趙女士十分緊張，仿佛考試的是她自己，在出門前攔住兒子，“再檢查檢查吧小霜，準考證拿了沒？圓珠筆再多拿幾支吧，要是考場上沒墨水了怎么辦？”

        “帶了帶了，都帶了，拿了三支筆呢，媽你放輕松點。”

        “你拿給我看看。”又檢查了一遍，一家四口才終于出門。

        縣一中門口人山人海，考場還沒開門，站著大半都是來送考的家長，一排鄉村客運中巴停在校門口的小巷外，十幾隊學生排著隊，都是a縣下屬各個鄉鎮趕來的考生。

        向晨霜剛到校門口就看到高三二班來這個考場的同學都聚在一塊，老張背著手正在說著什么，陸栩站在最前面，連小胖也混在里邊。

        跟向老爸說了一聲，小向同學也鉆過去了，老張正在給大家加油，同學們正在跟年級第一陸栩貼貼，試圖多沾點學霸的考運。

        “拿到試卷先別急著埋頭就寫，先檢查有沒有缺印漏印的。”

        “遇到不會的先跳過，別緊張，你不會的大家都不會，先保證要把會的全部寫完！”

        “記得留夠時間給作文，不管怎么，字數必須湊夠！”

        老張絮絮叨叨地生怕有什么忘記交代了，平時聽課都不怎么專心的同學這會兒都聽得十分認真。

        小胖見向晨霜來了，拉著陸栩悄悄擠到一邊跟他匯合，“霜兒！這兒！”

        去了一趟省會，小胖全身上下也開始向時尚弄潮兒表哥靠攏，大熱天的還穿了一件長袖花襯衣，下擺扎進喇叭褲里，頭倒是沒燙，就是全部向后梳起來搞了個大背頭，把大肉臉顯得更大了。

        小胖額頭沁出密密匝匝的汗珠，向晨霜不由地發問，“嘖、你不熱么？”

        小胖抹了一把汗，“霜兒你不懂，這是潮流，心靜自然涼，我不熱。”

        “你學校找好了么？”

        “找好了，已經報好名了，等八月底就去報道，我發型就是報名老師建議做的，好看吧？”小胖顯然很滿意自己的新發型。

        “呃、還行吧。”向晨霜表示不想評價。

        小胖很是熱情，覺得做發型應該安利給所有人，“等你和栩哥考完，我帶你倆也去做個新發型。”

        陸栩挑眉，“再說吧，先考試。”

        小胖沒聽懂陸栩的婉拒，但也順從地被他轉移了話題，“我今天就是來給你倆加油的，一定要超常發揮，我們‘白陸曉霜’一定要在c市重聚！”

        考試開始前，向晨霜就讓趙女士她們先回去了，七月的晴天那叫一個驕陽似火，守在這兒也是遭罪。

        同一個班的考生基本都被打散了分在好幾個考場，向晨霜倒是和陸栩分在同一個考場，但也沒在同一個考室。

        進考場前，陸栩猶豫了好一會最后還是抱了向晨霜一下，“我的考運都分給你，加油一起進省大。”

        最后一門英語寫完，還剩四十分鐘收卷，向晨霜檢查了幾遍后，拿著筆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思緒開始飄遠。

        終于考完了，先開什么廠？

        九五年的國內電子市場到底還是不行，游戲機廠現在似乎也只能從國外進口零件，游戲機廠頂多是個二道販子，二道販子風險太高了，貨源被人卡著，價格也被人卡著。

        這兩年倒是各地都在加速搞建設，搞建材應該很好賺，可是建材市場應該也趨于飽和了，現在進場就得投資更多。

        房地產？也不行，前期投資也太多了，而且回款周期太長。

        寫在草稿紙上的一條條致富路被一一劃掉，向晨霜嘆了口氣，還是錢不夠啊，第一步還是先看看短虹到底爭不爭氣吧。

        鈴聲拉響那一刻，向晨霜才放下筆收回思緒。

        考完試緊接著就是吃散伙飯，縣城里能承接宴席的酒店一共也沒幾家，所有的畢業班都搶著訂，縣一中的二班和三班就訂在了一家店，一個在一樓吃一個在二樓吃。

        二班搶到了一樓，畢業后就撒歡的男生們一個接一個地給老張敬酒，也不管老張喝沒喝直接就干了，這群處在成年邊上的少年們說是敬酒，其實就是找個借口自己想喝。

        氣氛到位了，大家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從此大家不管對未來是迷茫還是堅定都得自己走了。

        今天也是向晨霜生日，同學們來來回回地跟他干了好幾杯，喝得有點暈。

        一樓大廳鬧哄哄的，大家走來走去誰也沒在意一個穿白裙子的女生混了進來，女生也跟亂走的大家一樣端了個杯子，里邊裝著飲料。

        她臉上緋紅地靠近向晨霜，跟他敬酒，“向晨霜，畢業快樂！”

        小向同學有點懵，抬起暈乎乎的腦袋，仔細辨認了好一會兒才說話，“呃，同學你是？”

        女生聽了這話有些難過，臉上的緋紅都褪了不少，半天沒說出話來。

        旁邊坐著的陸栩提醒向晨霜，“我們一起在交易所巷子里打過架。”

        向晨霜恍然大悟，一口干了自己杯子里剩下的酒和女生寒暄，“啊！同學你也是畢業生啊？畢業快樂！上次受傷的地方沒事了吧？”

        女生更加難過，眼睛都濕潤了，有點哽咽，“你不知道我是你們隔壁班的么？”

        小胖突然站起來，喝得多還晃了幾下，“哎呀！霜兒這就是上次給你送情書的妹子！”

        “你是不是根本沒看過我寫的信？你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女生流著淚說完推了一把小胖，轉身就跑了。

        無辜的小胖被推得又重新坐在椅子上，向晨霜有點懵，陸栩無語地給他夾了一塊排骨，“算了，先吃飯吧。”

        小向同學似乎才發現陸栩一直都沒喝酒，睜著迷瞪的眼睛伸脖子杵到他面前質問，“栩哥，你怎么都沒喝？”

        向晨霜臉色沒什么變化，語速依舊正常，只有渾身的酒氣、發飄的眼神以及染上紅色的眼尾暴露了他醉酒的事實。

        靠得太近，他嫣紅的嘴唇被酒水浸得水潤，混著酒氣的呼吸就噴灑在陸栩臉上，再近就得親上了。

        陸栩在親上的前一秒偏頭，“總要留個清醒的人送你們回家。”

        向晨霜不太滿意，喝上頭的腦子開始不受控制，“陸小栩，今天人家生日誒，你就喝一口嘛~”

        邊說還邊捧起陸栩的臉，憐愛地摸著，“小可憐別難過啊，你爸不管你，哥哥以后就是你爸爸。”

        陸栩原本正在加速的心跳猛得停跳一拍，無可奈何地扯開臉上的爪子，罕見地低聲冒出了粗話，“向晨霜你他媽不是我爸爸，你是我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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