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龐大的身軀倒下，如同地上爬行的螻蟻，昨日還盛開的花朵，此時已然沒了生機；巍峨的高樓也已經失去它的名字，昔日的垂髫小兒如今白發蒼蒼，生命的流逝隱藏于天地之間，而我們又能留下什么？

        “你說，如果我真的看不見了，會怎么樣？”年輕的女子站在屋檐下，細碎的雪花撲簌而下，沒有等到回答，雖又加重語調重復問道“會怎么樣？”

        旁邊是一身黑衣的男子，眉眼間淡漠蕭索，雙手交叉抱于懷，腳下還擱著一把劍，劍鞘漆黑，凜冽而又危險，似是耐不住女子的追問，終于還是開了口“這是你今天第五次詢問了，如果覺得無聊去隔壁吧。”說罷，邁開步子朝院門走去，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沒有回頭道“還有，你已經是個瞎子了。”然后便消失在滿天飛雪中。

        和寧聽到此，也裝不下去了，大聲喊道“你會不會說話，不知道對待病人要友善，而且什么叫我已經是個瞎子，大夫說了馬上就好了，就可以看見了。”聽著沒有了腳步聲，和寧才停了聲，養病的日子太無聊，身邊的人是個不愛說話的，就更無聊，想到此，便攏了攏衣襟出了院門向隔壁走去。

        “芃羽是在煮姜粥？”人未到聲已到。

        芃羽從屋中出來，疾走兩步將剛到院中的和寧扶進屋中。

        一邊從鍋中盛出一碗遞過去，一邊詢問道“你怎么知道是姜粥？”

        和寧先是吸溜了兩口，然后滿足的道“這么大的姜味，而且還磨了棗木皮，不是姜粥還能什么？”

        芃羽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研缽，有時候她真的在想，眼前人是瞎子嗎？干什么都能知道，比長了眼睛還利索，過來也不帶拐杖，也不怕摔倒。

        “咦，小孩不在？”

        芃羽自己也盛了一碗，一邊喝一邊回“今日小考，空青應該回來遲一點。還有你不要老是小孩小孩，惹空青生氣。”

        “他本來就是一小孩，還總是板著一張臉裝大人，我這是時時刻刻提醒她。”

        二人正說著，院里突然傳來嘈雜聲“空青姐姐，不好了不好了，空青出事了。”

        到書院時，人已經被驅散，只留下當事人：夫子、空青，以及和寧沒有聽過的聲音。

        芃羽跑過去攬過空青，上下打量一番，臉上和手上有些擦傷，衣服有拉扯痕跡，但都無傷大雅，將人置于身后，芃羽詢問夫子出了何事？

        夫子還沒有開口，旁邊的人先出了聲“你弟弟將我玉佩打碎，不僅不賠償，還動手打人”

        還沒有說完，便被打斷“我沒有，分明是你自己打碎的，你誣陷我。”空青還意欲再說，被一雙手摁住了肩膀。

        “那公子是打算怎么處理？”

        那男子冷哼一聲“此玉佩是我千金購進，只此一塊，當然賠錢。”

        和寧繼續道“若是沒錢怎么辦？”

        “沒錢？沒錢就拿人抵，如果芃羽跟了我，那自家人的事自然不再追究。”

        和寧向后倚靠，淡淡道“趙越，趙氏米行之子？”

        趙越這才發現對話之人自己并不認識，嗤之以鼻道“你是什么人？怎么，連我趙越都不識得。”

        和寧低笑兩聲，才繼續說“抱歉抱歉，眼睛不好使，認不出東西。”

        趙越這才發現女子眼睛異樣，但那話聽著怪怪的，不舒服。

        和寧之所以知道趙越，那還是三日前的事情。

        二人剛進城沒多久，便遇到幾個人堵著個姑娘拉扯，本來風餐露宿，連夜趕路，和寧心情極差，遇到此事更是不爽，隨讓十三出手教訓一番，待處理完事后，原本打算離去，結果被一小孩沖撞，小孩上來就大喊“不許動姐姐。”和寧知道小孩誤會了，但也沒有解釋，只是單手抓著小孩的衣領，陰惻惻的問“我就欺負了，你能拿我怎么樣？”小孩氣的胡亂掙扎，還是那姑娘開了口，解釋清楚。那姑娘就是芃羽，芃羽發現十三的衣服上有血跡，以為十三剛剛為救自己受了傷，便邀請二人去家中休息包扎。

        “你不用管他，那是舊傷裂開了，不妨事。”和寧看著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樣子，越發覺得有意思。

        “那也應該很疼吧。”

        和寧噗嗤笑了兩聲“不知道，你自己問問”隨即話鋒一轉“旁邊院子沒人？”

        “啊？”芃羽一愣，連忙回道“沒有人，一個月前就搬走了，現在還沒有人住。”

        “那些是什么人？”話鋒又是一轉

        芃羽放慢了手中的動作，道“趙越的隨從，年前去米檔買米，碰見了來米行巡視的趙越，之后就一直糾纏。”

        “這樣啊，那看來你需要我的幫助了。”也沒有等芃羽說話，和寧拍了拍十三的肩膀，十三將袖子放下，拿起劍走了出去。

        芃羽沒有反應過來“這”

        “不用管他，以后我們就是鄰居了，還要勞煩芃羽姑娘多多照顧。”說罷假模假樣的拱手作禮，

        “以后我保護你，你給我，啊不對，我們做飯。”

        芃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啊？為什么”

        “不然呢？讓我這個瞎子做飯嗎？”

        “不是的”芃羽連忙擺手，忽然一愣“你，你看不見？”芃羽這才注意到，這個極其自來熟的女子一直戴著大兜帽，而帽中半明半暗的臉上，那雙眼睛卻沒有多少神采，可是想到一路來的場景，很難讓人覺得她看不見，想到此，芃羽又試探著抬手揮了揮，好像是看不見。

        “好姑娘，試探完了嗎？能先吃點東西嗎？吃完再慢慢試探？”

        沒錯，芃羽認識和寧只有三天，但，卻好似很久。

        那個叫十三的人下午就帶回了隔壁的房契，于是芃羽、十三、外加自家的弟弟空青在和寧的指揮下，馬不停蹄的收拾院子，幸好空置時間不長，很快就收拾好了，然后二人繼續蹭飯，回隔壁休息。第二日和寧繼續過來聊天，然后吃飯，聊天，吃飯，回去睡覺，第三日過來重復第二日。

        僅僅三日，芃羽連自家爺爺的過往都交待清楚了。

        場中之人心理皆清楚，趙越此意在于芃羽，那玉佩是否真值千金已經無從驗證，那碎一地的殘渣只能任其開價。

        “趙公子說的對，既然是貴重之物，應當賠，這樣，我這里也有一件罕見玉佩，世上僅此一件，今日便抵于公子。”和寧說著從腰腹間摸索出一塊白玉，遞了過去。

        趙越不屑的接過，看了兩眼譏笑道“這一兩銀子都不到的東西，你也敢拿出來，還是說戲耍本公子。”正說著，突然趙越身形一晃，手中玉佩落地，只聽清脆一響，便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這

        “哎呀，我的家傳寶玉，芃羽快幫我看看我的家傳寶玉。”

        從進來就傻站的芃羽聽到此慌忙去撿地上殘玉，一陣沉默后，心疼道“都碎了。”

        和寧聽到此，怒火從生，向著趙越斥道“趙公子，我們好心相賠，你居然惡意損壞，此玉乃我家三代傳之，無價之寶，還請公子相賠。”

        “什么無價之寶，分明就是”說到這里，趙越也反應過來“你訛我，你這本就是普通玉佩，就算我告到官府哪里，憑借玉料也可分辨，哼，雕蟲小技。”

        和寧從芃羽手中接過殘玉，摩挲幾下，才繼續說“我從未說過玉料值錢”故意停頓一下，突然正色道“值錢的是玉中紋路，此玉佩乃宣平侯爺親手所刻，蓮紋繁盛，意喻興，怎么趙公子是覺得不值嗎？”

        此話一處，在場中人皆是一愣，宣平侯爺那是先君上親賜的候位，后來急流勇退，居于南方，這南方主話權全在宣平侯。能得宣平侯爺親手所刻玉佩，這個瞎了眼的女子身份不簡單。

        趙越聽到此，先是一愣，然后心里一咯噔，他可以確認此玉佩大街上比比皆是，但他不能確認老侯爺雕刻的技術是不是也很普通，心里凌亂之際，卻聽和寧再次開口，話語急促而凜冽。

        “公子說空青弄碎你的玉佩，先不說你今日為何突然出現在書院，請問你的玉佩是裝在盒子里還是掛在腰間，如果說裝在盒子里那盒子可在？如果掛在腰間，你身邊兩位侍從緊跟，空青如何靠近，總不見得是你故意停下來擋住路，叫囂著讓空青弄碎。”

        本就是一場無所謂的栽贓，原也沒當回事，但誰料到有這么一出，趙越怕的不是和寧，而是和寧和宣平侯府是否有關系，為了以防萬一，趙越還是忍了忍，先調查清楚，再決定。趙越一副打算息事寧人的樣子準備帶人離開，卻不料還沒出門口，便被一把劍攔住，十三不知何時來了。

        “趙公子可能沒有明白，現在決定權在我手里，給公子三日時間，要么登門道歉，要么攜玉上門。”說罷便招招手，芃羽忙過去扶住，然后另一手牽著自家弟弟跟著離開。

        走了幾步，和寧突然停下，聲音淡漠“忘了告訴公子，我叫，許和寧。”

        一場鬧劇，至此結束。

        一直走了很遠，芃羽才期期艾艾的開口“他查清楚后會找你麻煩的，要不，你趕緊走吧。”

        別人不清楚，芃羽心里明白呀，那玉佩就是昨日她陪和寧在小攤上隨手買的，哪里來的侯爺雕刻。

        “我走了，不怕他們找你麻煩。”

        芃羽內心一涼，不知所措“會有辦法的。”正說著，便感覺頭上有手拂過，然后自己頭發就亂了，只聽一聲愉悅的回答“放心吧，會有辦法的。”

        “不過，芃羽，最后那回頭酷不酷，有沒有很厲害的樣子，嗯？”

        “啊”芃羽愣愣看著，這個人說話總是這么跳躍嗎？但想到最后趙越那害怕的樣子，還是點點頭“很厲害。”

        和寧笑嘻嘻指向旁邊十三“學他的，早上走的時候就這副很裝的樣子，沒想到還挺有用。”

        想到早上那句你已經是個瞎子，十三不做搭理，冷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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