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父與子
屠鸞回到家就惦記著和北勝王府搭線的事兒,云竹過來說屠郎中一回家就找她,屠鸞只好快速寫了封信,囑咐云竹托一個能夠信任的人送到北勝王府去。云竹走后,屠鸞換了一身衣裳,就往屠郎中的書房去了。
書房內,除了屠郎中,只剩一個研墨的小廝,屠鸞走過去斂襟請安,然后接過小廝手上的墨錠,邊研邊道,“父親是在臨摹踏月圖?”
那副《洛神踏月圖》就掛在西墻上,原本是掛在屋門正對著的位置,但窗邊采光好,屠郎中要在這里作畫,一偏頭要能看著,只能移到西墻來。
屠郎中頭也不抬,額頭擰起兩路深紋,“這墨的色澤不正,畫出來的畫也灰撲撲的。”
屠鸞應道,“論色澤,屬文鼎齋的最好,明日女兒就去替父親買來。”
屠郎中突然頓住筆,抬起頭來,“江浙一帶發生□□,只怕有亂民混進京州,你還是少出門。”
“江浙一帶嗎?怎么瑛真沒跟我提過?”屠鸞狀似無意得說道。
屠郎中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想不起是誰,“是哪家的小姐?”
“隴縣茶商段家的大姑娘,父親忘記了?”
屠郎中偏頭看向女兒,“她怎么上京州來了?”
屠鸞便把上午遇見段瑛真的事當作閑話家常講給屠郎中聽,略去了刑場上的相遇,只說是在酒樓遇見的。
“千山萬水跑京州來告御狀?這是要狀告哪位同僚?”好好一副洛神踏月,毀在了墨質上,屠郎中暗自嘆息,對屠鸞口中的事顯得興致缺缺。
屠鸞停下研墨的動作,認真地看著屠郎中,“父親,這人你也認得的,隴縣如今的知縣。”
屠郎中稍顯錯愕,額上紋路更深,“秦漢文?”
屠鸞用下巴點點墻上的洛神圖,“沒錯,就是送您畫的秦知縣。”
屠郎中雙目綻出亮光,立刻擱下筆,追問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屠鸞一五一十得說來,“兩年前,為了減輕賦稅,朝廷出臺了新政,把茶稅從原來的五成降為了三成。”
“這個為父知道。”戶部司錢糧、稅賦,當日的文書還是戶部簽發發往各州縣的。
“可這秦知縣真是個膽大的,欺瞞百姓商戶,照樣按五成收稅,卻只按三成上繳中央稅庫,父親說,剩下的兩成哪里去了?”
“罔顧法紀!膽大包天!他不要命了嗎?”屠侍郎連聲驚呼。
屠鸞趁勢加重語氣,“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茶商們知道了,又豈肯善了?瑛真還未找到門道將狀子遞到御前去,待茶商們的怨聲抵達天聽,陛下必定龍顏震怒。按說追責也追不到您的頭上,但好巧不巧,這人是您向吏部尚書舉薦的,您又剛收了他送的洛神圖。”
屠郎中慌了神,脫口而出,“這可怎么辦才好?”
屠鸞幽幽嘆了一口氣,“這事兒的確難辦!”
屠郎中慌得滿房間踱起步來,想不出好辦法,驚怒之下,最容易沖動行事,“我這就寫一封書信,讓那渾貨趕緊把貪的錢都還給茶商們。”
屠鸞一把拉他坐到方椅上,“父親!此法不通,只怕您的信還未抵達隴縣,茶商的訴狀就已呈到陛下跟前兒了。”
“那我迅速派人把訴狀攔截下來。”
“這也不妥!”
屠郎中暴躁得攤開兩手,狠狠抖了兩下。“這不通那不妥,我還能怎么辦?”
屠鸞給屠郎中倒了一杯熱茶,塞進他手里,叫他沒法再亂抖手。“父親稍安勿躁。茶商們要的是按新政交稅,您派人截訴狀無非是要捂他們的嘴,您別忘了,京州城里您不只有戰友,還有政敵,被有心人知道了,必定會在圣前參你一本,那才是真正的無路可退。”
屠郎中舔舔干澀的嘴唇,點點頭道,“你說得有理,眼下怎么辦才好?”
屠鸞裝成想事情的樣子,眼珠子咕嚕一轉,拍手嚷道。“有了!”
屠郎中急切追問,“什么法子?”
“在隴縣時,女兒和瑛真交往不多,但彼此傾慕,算半個知己。她就住在悅來客棧,我待會兒就去找她,跟她保證,她立刻從京州動身回隴縣,有好消息等著她。這一頭,我穩住她等同于穩住了全部告狀的茶商,另一頭,您去找尚書大人,無須表現得太過刻意,就說稅制改革的新政已施行兩年了,不知地方上收效如何,別的不怕,就怕陛下突然問起來,咱們戶部答不上來,也是時候派審查司下到地方去了。尚書大人沒有不同意的道理,您回來就修書一封,命人快馬加鞭送往隴縣。信中先說他的畫您已經收到了,難為他還沒忘記老朋友,接下來說聽到風聲,朝廷不日將派審查司前往各地考察成效,問隴縣是否嚴格按照政令施行了稅制,萬不能辜負陛下的圣恩圣意。這樣寫,風險最小,便是這封信被人曝光出來,也難以從中逮取我們的錯處。”
秦漢文并非真的膽大包天,無非是仗著隴縣路遠馬遙,消息難達天聽。可欺上瞞下,將公款挪為己用,中飽私囊,哪一件拎出來都是要殺頭的罪。等他收到信,不僅會立刻施行政令補救,還必須要考慮審查司下到隴縣會不會有人跳出來告刁狀,依他的心眼算計,絕不會容許這種情形發生。兩方都不得罪,又不會授人以柄,果然是挑不出錯的周到!
屠郎中在心里再次對這個養在深閨的女兒刮目相看,除此之外,十六歲的長女,也給他帶來了恐懼感,這恐懼似曾相識,他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發妻來。那是個叫人膽寒的女子,聰明到極致,也跋扈到極致,女兒到底是像她,想到這里,屠郎中心中又多了一層厭棄。
趁著日頭還沒下山,容琰卷了衣袖褲腿在院子里給愛狗洗澡,這并不是一只愛干凈的狗子,可惜有個愛干凈的主人,三天兩頭被壓著洗澡,把狗子氣得齜牙咧嘴,憤怒地抖動它打成縷的雪白長毛,蘸了容琰一身水。
容琰拿過一把軟毛刷,在狗背上用力刷了兩下,“差不多得了,仗著受寵就傲嬌,逼急了我明天就再買條聽話的來養。”
毛刷刷下好多狗毛來,又氣得狗子撅著鼻孔沖容琰噴氣。
北勝王容躍剛從宮中述職歸來,就撞見這幅主慈狗孝的畫面,自家兒子跟一條狗都比跟老爹親,堂堂北勝王還沒一條狗受兒子待見。辛酸化為嫉妒,容躍看那條狗越發不爽,又不敢在兒子面前鬧脾氣,只能以討好的口吻說道,“庭輝在虎踞嶺發現一窩狼崽子,帶了一條回京,我明天就管他要過來,給你當寵物養。”
容琰擰干狗毛上的水,一個眼神都吝嗇給,“養什么狼崽子?百靈膽子小,嚇出毛病你賠不起。”
老王爺不服氣,干瞪眼道,“我北勝王府,怎么能養一條膽小的狗!”
容琰終于肯回頭,懶洋洋抬起眼皮,譏笑道,“陛下親賜的狗,你說能不能養?”
容躍乖乖吃癟,摸摸鼻子,“為父想回家陪你吃晚飯,陛下留飯我都沒干,你對爹說話,就客氣一些吧!”
一直沒說話的管家,趕忙插話,“世子早吩咐老奴準備了,都是王爺愛吃的菜。”
容琰喚來下人,把百靈抱到向陽處曬太陽,不許它亂跑。這時,韓東匆匆行來,見著北勝王,錯愕一瞬,抱拳行禮,“王爺回來了!”
北勝王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轉身往寢房去換衣裳,管家跟著去了。韓東從懷中取了一封信出來,交給容琰,“世子,府外一小廝托門房帶給您的信。”
下人遞來一方巾帕,容琰接過來擦干手掌手背,才接過信來。
“事關北勝王府危亡,明日午時,請世子前往南郊朱記茶鋪一敘。”
容琰收好信重新塞回信封里,冷靜問道,“送信的人呢?”
韓東回道,“把信交給門房就離開了,需要屬下追他回來嗎?”
容琰把信封別到韓東襟口,“不必,明日我去會上一會。”
容琰與父親聚少離多,顯有機會湊一張桌子上吃飯。
容躍握著一根棒子骨,吸溜著骨髓,瞥見容琰看他,傻呵呵沖容琰笑,“在軍中習慣了,將士們沒見過好東西,撈到一條棒子骨,非得把骨髓也撬來吃了才肯扔。”
容躍的胡子太久沒拾掇,埋頭狂吃時落到湯碗里也不知道,看著油汪汪的一團,還在往底下滴湯水。
不等李管家拿出錦帕,容琰已經遞了一張過去。“以后陛下留飯,別再拒絕,就算陛下不多心,也防不住有人在陛下面前說三道四。”
容躍在軍中待了太久,來來回回接觸的都是一些大老粗,一時沒抓住其中關竅所在,等腦子轉過彎來,一下子明白過來容琰的暗示。頓覺一桌子的菜都不香了,拿錦帕擦了手,又在容琰的眼神示意下擦了嘴和胡子,“爹常年不在京州,留你一個人應對朝堂里那群豺狼虎豹,辛苦我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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